祝雲滄知道,鏡修再無生還的可能。他離開之後,便沒有再返回葬劍林。但他也並沒有離開九玄宮。他還有心事沒有了卻。雖然在九玄宮內行動及其危險,但他卻也顧不得那麽許多。鏡修身為一派掌門,權力與地位皆可謂遭眾人欽羨——他尚且能為了守住道義舍身赴死,祝雲滄又有什麽害怕的理由?

他由葬劍林禦氣離開,直接飛向了妙字輩弟子的住宿之所。

祝雲滄想過要去見采遙最後一麵,但最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知此刻自己麵對那個少女時,對方會怎麽想,自己又會怎麽想。對方一定將他當成了妖孽、凶手。而他呢?自從他得知淩煜與采遙發生過那種事之後,他的大腦中,總是閃過淩煜與女弟子在丹房中交纏的畫麵——而那個女弟子的臉,竟變成了采遙。每每想到此處,那種莫可名狀的痛楚便充斥心胸。

天色漸晚,祝雲滄悄悄落在了女弟子房附近的茂密古木之上。九玄宮的弟子房,按照輩分與男女分開,多為一人一間,最多一間屋子不超過兩人。這一切都是為了弟子在房中修煉之時不至於被人驚功。但也正因為如此,祝雲滄有了更多的可乘之機。

晚餐之後,弟子有的去到太上真君殿前的劍舞坪練劍,有的結伴攀談,隻有很少一部分會在第一時刻便返回房間。祝雲滄靜下心來,不發出任何聲響。他需要慢慢等待,等待某一個機會。

夜幕漸深,弟子們開始陸續回屋,女弟子總是比男弟子回屋早一些。雖說是修道之人,他們也畢竟是女子。祝雲滄依然在樹上等待著,雙眼掃過陸續行人。直到大部分弟子都回屋之後,祝雲滄也始終沒有見到采遙。他直到這意味著什麽。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緊收,然而,此刻卻不容他多想。

他看見一個女子獨自從樹下走過,走得很慢,似乎略有心事。祝雲滄從斜上方看清了那張臉,月光下,那張臉有些蒼白,但並不難看。祝雲滄記得這個人,這個人,曾與淩煜一同出現在丹房內。隻不過現在,她穿得整整齊齊,絲毫沒有淩亂**邪之感。

不由分說,祝雲滄欠身由樹上迅速竄下,速度快、腳步輕,不多時已追上那女弟子。隻見他突然出手,使出一招“疾影穿風手”,向女子襲取。這一招原本力道極弱,但祝雲滄卻正好將手置於對方肩井穴處。修道抑或練武之人都十分明白,在這個學位上,無論運動真力還是催動靈力,都足以輕而易舉地將修為較低者殺死。

“別說話!”祝雲滄一聲低喝。一直在沉思的女弟子哪裏能招架著突如其來的一擊。早已站定,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我問,你答,明白麽?”祝雲滄道。

“我……你……你是……難道……”對方似乎猜出了什麽。

“你無資格發問。”祝雲滄道,“不想死便乖乖聽我問話!”

“是……是!”女弟子連聲答道。

祝雲滄到:“我來問你,你可認識一個叫妙蓮的女弟子?”

“妙蓮?認識……認識,你找她何事?”女弟子問道。

祝雲滄並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繼續道:“你隻需告訴我,她住在何處。”

“東麵……東麵第三間,便是她的房間……”女弟子道。

“你確定?”祝雲滄問道。

“斷然……斷然無半句虛言,我們每日都見麵,關係雖不算親近……但……”

“好了。”祝雲滄打斷她的話,道,“那你好好睡一會兒吧!”說罷在女弟子後頸處輕輕一擊,對方便昏睡過去。祝雲滄將她移至古木一側,斜靠木下,便向東邊第三間屋子飛速跑去。

房間之中隻有一人,她似乎剛回來不久,尚未梳洗完畢。祝雲滄故意由窗口竄過,令她看見自己的身影。果然,屋中的女弟子變得警覺起來。與一般女子不同,身負道行的她並不可能當時便大聲呼救。她把出掛於牆壁之上的長劍,緩步靠近屋門處。

祝雲滄又從門前竄過,並在門縫出逗留片刻,令對方能夠確信門外有人。

“什麽人!裝神弄鬼!出來!”屋中的女弟子輕吒一聲。

祝雲滄不語,躲藏在屋門一側。屋中女弟子終於壯膽開門。或許是由於警覺,她並未以手推門,而是用劍將門挑開。祝雲滄並未給她任何機會,幾乎同時,整個人已經急速竄入屋內。

女弟子大吃一驚,揮劍迎上,祝雲滄八卦劍輕輕一格,便把女弟子手中佩劍打落。女弟子急忙飛身退到牆邊,屋中空間雖然不大,但卻足以她靈活的身形施展。

祝雲滄反手一招,一陣旋風,屋門緊閉起來。他順勢以旋風之術將一張木凳送至木門前,恰好將其頂住。

女弟子不甘示弱,掐訣念咒,頓時祝雲滄身下閃出幾道電光。但這威力並不大的電光咒,卻被祝雲滄之“無相化法金輪”輕易擋下。

祝雲滄跨上一步,劍指女弟子之咽喉。

女弟子閉上雙眼,或許以為自己即將命喪九泉。但祝雲滄卻揮劍收勢,重新將劍藏於袖中。

“你可是妙蓮?”祝雲滄問道。

女弟子有些訝異,但很快便睜開雙眼,定下心神,冷冷道:“是又如何?”

“你可知我是誰?”實際上,當看清妙蓮那張臉時,祝雲滄才知道,此人他亦見過不止一次,隻是從未交談過。

“你?”妙蓮打量著祝雲滄,終於露出一絲駭然之色,但那驚懼的神色下更多的卻是厭惡,道,“你……就是那欺師滅祖的不肖弟子祝雲滄!你找我想要做什麽?”

祝雲滄道:“我但有一事想要問你。”

“如果我不回答呢?”妙蓮道。

祝雲滄歎了口氣,道:“我想你應該會回答,隻因此事並非隻是我要問你,而是有人讓我問你。”

“哦?”妙蓮的神色微微變化。

祝雲滄道:“我若沒有猜錯,你應該有一個朋友,在一年多以前,被鎖入了沉音穀之中,至今沒有出來,可是這樣?”

妙蓮瞪大了雙眼,這一神情讓祝雲滄明白,自己的猜測並無錯誤。

“妙芳師姐!妙芳師姐!你說的可是她?!你將她怎樣了!”妙蓮竟極其激動。

祝雲滄心下略微驚異,卻故作平靜道:“我並未對她如何,隻是當日我被罰進入沉音穀之時,她尚且生還。隻是,行止早已與野獸無異。”

“她……”妙蓮的心靈似乎受到了極大衝擊,竟跌倒跪坐下來,“她怎麽會這樣,就因為那個人……她……”

祝雲滄仔細打量著妙蓮的臉龐,竟發現,她與那“女野獸”竟有幾分神似。

“我若未猜錯,那妙芳,當是你的姐姐吧?”

妙蓮默默點了點頭,道:“你……她既然還未死,你為何不救她,為何……你出來了,她卻沒有……”

“非我不願救她,隻是當時我遭人陷害,那人欲將我屠於穀內。”祝雲滄道,“奈何那……妙芳師姐忽然出現,那人,竟似十分害怕妙芳,四處逃竄,觸動林中機關……妙芳……”

“妙芳她如何?!”妙蓮急切問道。

“妙芳她……似於那人所設置的機關毒箭之下……”

“什麽?!”仿佛一陣霹靂,妙蓮麵無血色。方才,得知自己姐姐活得不成人樣之時,她心下難過,但卻至少還有一絲期望,而此刻,她心中卻隻有絕望之感。

祝雲滄雖不忍看到著妙蓮徒遭喪親之痛,但卻不得不繼續揭起她的傷疤,繼續追問下去——此刻,找到真相,方是對待死去之人最大的慰藉。

“妙芳臨死之前,對我言說,出來之後必須找到你,你會告訴我一切真相。”祝雲滄道,“如果真的確是門派辛秘,你告訴我斷然無錯。我已不是門派中人,完全可以幫助你調查此事。”

“此事無需調查。”良久,妙蓮方回過神來,長籲了一口氣,神情中帶著憎恨,“不過……既然我姐姐相信你,那……告知你也無妨,我到希望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

祝雲滄靜靜聽著。

“你方才說,那個去殺你的人……”妙蓮冷笑一聲,道,“他看見我姐姐便心生畏懼,還一心將她殺死,我看,除了那個人,絕對不會有第二個!”

“誰?!”祝雲滄追問道。

“嗬嗬,還會有誰,道字輩最優秀的弟子,那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道方!”

雖然祝雲滄早已猜出七八分,但聽聞此言,還是微微一驚。淩煜竟又欠下人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一切,恐怕要追溯到一年之前。”妙蓮道,“可憐我姐姐……如此信任那畜生……到頭來,卻落得這般下場,那個遭天譴的混蛋,卻衣冠楚楚,繼續行他的禽獸之事!”

祝雲滄握緊了雙拳,淩煜的所作所為令人發指。然而,他卻依舊可以堂而皇之地做眾人之楷模,九玄宮之驕子。他自己,所行光明磊落、無愧於任何人,到頭來卻被逐出門牆。連最信任、最親近的掌門師尊也因己而死,他不知是該譴責天道不公,還是人心早已頹壞。

他再次安靜下來,聽著妙蓮的訴說,麵色鐵青,仇恨的火焰,不斷在心中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