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滄的一劍,似乎在瞬間斬斷了一切,一切過往,一切未來。

祝雲滄的一聲殺,已經預示著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祝雲滄的雙瞳,依然是一陣紅一陣黑,完全無法辨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四麵八方的玉玦峰弟子,已然全部撲倒在地,生死不明。

祝雲滄一步步的靠近掙紮著從地麵上爬起來的孤天溟,一劍指向他的咽喉。

“殺吧……技不如人……殺吧。”孤天溟道,“原以為,在魔界,沒有任何限製,釋放靈力拚死一戰可以取勝,誰料,你……你的實力,竟陡然提升得如此之快……你……”

祝雲滄搖了搖頭,手中的天恒長劍卻朝孤天溟又靠近了幾分。

“你殺吧,死在你劍下,倒也不虧……”

祝雲滄眉目深鎖,仿佛自己正犯了什麽錯誤一般,一麵搖頭,一麵道:“不對,不對,我不能殺你,我不能……”

“你……”孤天溟望著那雙眼睛,那看不出眼神的一雙眼睛。

“我……”祝雲滄的劍,忽然跌落在地,雙手抱頭,跪將下去,道,“不,我不能殺你……我不能殺你……”

“哼……婦人之仁,戰鬥至斯,你竟還不肯動手殺他,你可知方才他已然用了十分之力?”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緩緩飄將過來。

黑袍男子的身影,在被蕩平的林間空地上出現。

“你……”孤天溟率先看見那個身影。

“你竟還堪不破?”黑袍男子嘴角一勾。

祝雲滄一回首,驚呼:“你,你未死?”

“怎麽,當真希望我死?我即便死了,你看,你能停止殺戮麽?”黑袍魔君冷笑道,“你看看,四麵八方,這些玉玦峰弟子,豈非都死在你劍下,我可有給你一分引導?”

“我方才……我方才的力量。”祝雲滄咬著牙,道,“是你……”

“縱然力量是我的,沒有人逼你用這股力量。”黑袍魔君笑道,“是你求生的意誌,讓你不得不選擇殺戮。我就是要讓你明白,當你被所有人拋棄之時的感覺,我就是想看看,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有什麽機會做你的好人!”

祝雲滄瞪大了雙眼,道:“你……你……這一切,莫非,都是你的計劃?”

“可笑,怎麽可能?”黑袍魔君道。轉而繼續向孤天溟走去,伸出右手,道,“你不敢殺他,便交給我來幫你處置。”

祝雲滄站起身來,大吼道:“不要,休要傷他!”天恒長劍掣在手中。

黑袍魔君道:“他對你痛下殺手,你竟還要留他?我對你處處相幫,你卻要向我揮劍?”

祝雲滄望著二人,他的眼中,是不可一世的魔君,與視死如歸的孤天溟,這兩人之間一丈的距離,黑袍魔君手中的那股力量,雖是能擊碎孤天溟的頭顱。

“我斷然不會讓你傷他!”祝雲滄一劍朝黑袍魔君擊殺而卻。

誰料,黑袍魔君舉起左手,輕輕一揮,那祝雲滄便全然不能動彈。

“你……你做什麽,你……”祝雲滄驚呼。

黑袍魔君道:“你方才真力虛耗過大,此刻,我隻需輕輕施為,你便可經脈盡碎而亡。此刻我但是封住你氣脈而已,你好自為之。”

“你……休要對孤天溟……休要……呀!”祝雲滄幾次試圖運動真力衝開脈門,卻幾次遭到反噬,他的身體,依舊不能動彈,真氣甚至開始在體內亂竄,完全紊亂顛倒。

“我就是要讓你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絕望。”黑袍男子忽然將手一揚,祝雲滄的天恒長劍已到了他的手中,而天恒長劍的劍鋒,恰恰正指向毫無防備之力的孤天溟。

“孤天溟,走,快走!”祝雲滄狂喊起來。

黑袍魔君搖了搖頭,道:“可惜啊可惜……”說罷抬起手,一劍向孤天溟的頸間猛刺下去。

與此同時,祝雲滄隻覺眼前一黑,便完全失去了知覺。

再次睜開雙眼時,祝雲滄的身子,已然浮在半空之中,被魔域的靈力雲氣所包繞。

黑袍魔君冷冷站在他的身側,天恒長劍依然我在他的手中,劍身上還帶著一縷烏黑的血跡。

“我……你……”祝雲滄率先看見的,便是那滴落的黑色血跡,道,“你這是……你做了什麽?”

“沒有什麽?”黑袍魔君一甩天恒長劍,那一縷血光揮灑天際,“幫你清除障礙而已。”

祝雲滄道:“你……你殺了他,你殺了孤天溟!”身子已霍地站起身來。

“不殺他,他便會殺了你。”黑袍魔君冷冷一笑,道,“你對我還有利用價值,我不能讓你那麽快死。”

祝雲滄啊地一聲慘呼,後退數步,腳下的雲氣頓時開始消散,整個身子亦是陡然一輕,竟向下落將下去。

“這樣,就支持不住了?”黑袍魔君廣袖一揮,鬥篷輕揚,雲氣立刻接住了落下的祝雲滄。

此刻,祝雲滄甚至連選擇死亡的權利也沒有,因為黑袍魔君似乎早已有意讓他嚐盡世間的痛苦。

祝雲滄一聲暴喝,突身而上,搶過黑袍魔君身旁的劍,要往自己頸間抹去,但黑袍魔君手臂微微一動,一道黑光便將他的劍打落。

“怎麽?想死?如此便想到死亡,淒燈老人是不是看錯人了,盡如此信任一個沒有的懦夫。”黑袍魔君道。

祝雲滄跌坐下去,再次癱倒在雲層之上,雙眼望著上方,如眼皆是漆黑的夜色,與劃過天際的流星。

黑袍魔君望著那無神的雙眼,道:“可笑,你們凡人,皆是如此麽?遇到生離死別,背叛欺騙,便想用死亡的方式去逃避?”

祝雲滄不語。

黑袍魔君雙手一展,微仰著頭,看著那一天星鬥,道:“你們,可曾經曆過永世的黑夜?你們,可曾知道,千萬年沒有陽光、雨露,甚至難覓江河,是怎樣的一種光景?你們當真明白什麽叫絕望?你們當真明白什麽叫痛苦?”

祝雲滄依舊不語。

“若我們如你們這般弱小,我們早已盡數自毀,但千年來,我們一次次被擊碎,被封印,卻又一次次得聚合,重生,反抗。”黑袍魔君道,“你知道,為何你們人類如此不堪一擊,瞬間便被妖魔打得節節敗退麽?因為你們自私、貪婪、勾心鬥角,而且膽小、脆弱、永遠受不了一絲一毫的打擊!”

“如今,邪侍、邪臣隻是稍稍用計,你們人類,便又陷入了無休止的鬥爭之中,還大批的闖來魔界送死。”黑袍魔君繼續道,“我縱然無心侵占你們的地域,你們終有一天,會自己毀滅自己。”

祝雲滄忽然站起身來,他起身的速度飛快,身上還帶著血跡,道:“不錯,人類的確如此,我們膽小,脆弱,不敢與天鬥爭,許多人為了一己私欲可以出賣一切。但你果真了解人類?你在人間生活了多久?你除了征戰,是否真正在市井中生活,去接觸那些真正的人類——你永遠不會知道,大部分人,一生都過得如此平凡,與世無爭,很多人的生命,甚至短暫如同浮遊。”

“魔類可以不斷重生,不斷聚靈。人類呢?一入輪回,便成了另一個人,與前世再無瓜葛。”祝雲滄道,“你們有著無上的靈力,能與天一抗,生來便可召喚五行之力,聚納天地真氣,而我們呢?我們剛出生的時候,弱小得隻能啼哭,上天早已剝奪了人類擁有與生俱來靈力的資格!”

“但我們何曾放棄過?我們修道、練功,讓我們更了解這個世界,更了解天地大道。”祝雲滄道,“許多人即便是一生也無法獲得力量,一生都如此頻繁,但他們卻從未放棄過活下去,天界一次降災,便可奪取億萬生靈,但人類已然繼續在廢土之上重建城鎮家園。”

“不錯,我們是時常由於生離死別而情不能自已,甚至自暴自棄,但你可知情至深處的感覺?”祝雲滄道,“你可知道人的壽命不過匆匆百年,一生遇到的人卻有無數!相知相伴能有幾年?我們豈能不去珍惜?!你懂麽?你不懂,正因為你不懂,你才會隨意揮劍,剝奪無辜生靈之性命!你隻會以魔類的方式來思考這世界,你卻勸不懂何謂真正的生存。”祝雲滄再次撿起天恒長劍,指向黑袍魔君。

黑袍魔君,卻並沒有出手的意思,他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微微低著頭,那神情,竟有些失魂落魄。

天地間的雲氣有些暗淡,祝雲滄與黑袍魔君相望對峙的天空之間,正是那星鬥無法照耀的地方。

永夜,永夜何其長。

“永遠,一瞬……”黑袍魔君忽然開口,道,“嗬嗬……莫非我想錯了?可惜,無論你怎麽說,人類的弱小,卻是注定的,縱然淒燈老人對你施以青眼,你還是如此,隻是一個弱小無助的人類而已。”

祝雲滄說出那一席話的時候,自己,仿佛也開始有了一絲的頓悟。他的神情變得坦然了許多,雖然那失去至親的痛依舊無法抹去。

雖然,那劍鋒上,似乎還沾著至親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