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笑,之所以沒有禦劍禦風,是因為此刻他正押著沉重的貨物。

他之所以偏要走寒楓山道,乃是因為,寒楓山道乃是到達他目的地的必經之路。

此刻的天氣,似乎特別陰冷,亦十分幹燥。

那貨物,不是別的,乃是一口棺材,棺材之中躺著的,乃是他的大弟子沈浩峰,沈浩峰的家鄉,在蜀地東北的雲渡村之中,要到達雲渡村,必先經過寒楓山道。

東方笑並非重情重義之人,但這大弟子沈浩峰,卻是十數年來他最為疼愛、最為欣賞、也最為倚重之人。沈浩峰在江湖中的口碑,亦不算良好,但偏偏他合了東方笑的胃口,又或者說,他們本就該是臭味相投。但無論如何,他或許是東方笑唯一喜愛過得人。

東方笑明知道押送棺材經過寒風山道容易遭遇伏擊,他卻已然還是朝這邊來了。

“若是那巴蜀劍盟敢在此處伏擊我等,那我們就與他們拚個魚死網破!為沈浩峰報仇!”門派之內,東方笑如是對自己的弟子們說。

許多弟子狂熱地吼叫起來,亦有許多人低頭不語。

青冥劍閣早已是強弩之末,時至今日,在江湖上根本已算不上所謂的大門大派。當日群妖圍攻九玄宮,他們並非故意食言,不參與援助九玄宮,而是根本沒有辦法,沒有能力再打一場大戰。

沈浩峰被巴蜀劍盟門人所殺,東方笑,卻決定要打一場硬仗。

他們的弟子,在於巴蜀劍盟的交戰中死傷無算,逃逸、背叛者更是不計其數,但他卻似乎不以為意,依舊不肯停戰講和。

不過,縱然是講和,或許那巴蜀劍盟依然會不依不饒,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正是如此。

如今,巴蜀劍盟已下定決心給予東方笑以及他的青冥劍閣最後一擊,將這個門派,徹底從江湖上抹去。

然而,正當東方笑這一群白衫戴孝之人離那寒楓山道不過還有數裏路程之時,竟發現,前麵的大道上,一個身影孤身而立,宛若一棵白楊一般,筆挺於北風之中。

東方笑心下一驚,害怕有詐,在離那人不過一丈處,勒住馬首,停下車隊。

“前麵何人,報上名來!”

東方笑這時方看得清晰,那麵前不遠處的,乃是一名長發男子,渾身潔白長衫,麵容幹淨而俊美,但年齡似乎稍大,至少亦有三十五歲上下。

他手中持著劍,神情嚴肅冷峻,雙眼死死盯住東方笑。

“莫非我還有仇家?!”東方笑心下暗想,轉而繼續道,“前方,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那人開口道,聲音清朗非常,“不過是一位匆匆過客,不足掛齒。重要的是,我奉勸諸位,不要再往前走,否則,會有一場血光之災!”

“嗯?哈哈哈哈!”東方笑一陣疑惑,隨即大笑起來,道,“你所言血光之災,可是指寒楓山道?可惜啊!我正是衝著那件事去的。今日,一來是為了給我的大弟子,沈浩峰送葬……”說到此處,神情變得有些悲戚,轉而卻很快正色,繼續道,“二來,正是要親自去會會巴蜀劍盟那些老混蛋!”

“俠士,切莫執迷不悟,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那人又道。

“你是哪來的瘋子,為何在此多管閑事?”東方笑身後,一名青冥劍閣弟子,大聲吼道。

“哎!”東方笑抬起手,製止道,“切莫對這位俠士無禮。我看,他多少也算是一片好意,隻是……”他又望著那人,道,“你隻身一人,擋得下我這馬隊麽?”

“我不知道。”那人道。

“哈哈哈哈!”東方笑狂笑著,笑聲無比蒼涼,道,“你既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擋下這馬隊,便不要不自量力!”

“閣下若執迷不悟,我不自量力一回,道也非不可。”那人道,“我所要阻止的,不僅僅是你去送死,也是這江湖上的一場殺戮!寒楓山道中,至少聚集了百名來自各處的江湖俠士,若是這一戰打響,你們所有人都會因此受傷或身死。介時,妖族不必大動幹戈,便可坐觀人類土崩瓦解。”

“這些與我無關!”東方笑道,“我要為浩峰送葬,為他報仇!”

“俠士,請以大局為重。”男人麵無表情,又道。

“這簡直是個瘋子!待我去宰了他!”東方笑身後,那名青冥劍閣弟子再次按捺不住,飛身而起。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身子尚未觸碰那站在路中間的江湖俠士,便已飄飛出去,落回到自己的馬背上。

“這……”那人大喊,“奇怪,我……我怎地飛了回來?”

“好強的內力……”東方笑麵色一沉,在道術與武學方麵,無論如何,他乃是行家,一眼便能辨認出一個人修為的高低,功力的強弱。思量片刻,東方笑忽然策馬而前,朝那道路中間的男子襲來,鏽劍瞬間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那男子的頭頂削去。

那男子微微一笑,手中所掣的長劍,亦不卸下劍鞘,縱劍而起,唯聽見“當”的一聲,已各住了東方笑的鏽劍。

“走!”那男子將劍向空中一指,東方笑竟連人帶馬騰空翻飛。幸而東方笑識得禦氣而飛,雙腳在那翻躍馬腹上一蹋,便飛向空中,轉而身形一變,折衝而下。道路中間的男子身子依舊未動,忽然朗聲念道:“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說罷長劍劍鞘飛脫,一劍向上,那劍發出一聲清越鳴響,劍身的光芒如同有千萬種變化一般,飛揚斑斕,向那半空之中的鏽劍刺去。奪目的光芒在鏽劍前閃亮而開,柔和四散,卻聽得如珠落玉盤之聲,在空氣間流淌。

空中的東方笑,早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拂過全身,整個人綿軟非常,飛身後撤,踉蹌落地。

那地麵上的男子臉龐上已然掛著微笑,不知何時,劍已收回劍鞘之中。

身後的馬隊之中,許多青冥劍閣弟子急忙跑上前來扶住東方笑。

東方笑瞪大了雙眼,望著麵前這不動聲色的男子,片刻之後,才平複心緒,道:“此劍……此劍可是《千劍譜》排名第二的,九歌!”

“此劍正是九歌,至於排名,何足掛齒?”男子笑道。

“你……你是出雲殿的……醉問天?!”

“俠士識得在下,實在榮幸之至。”中年男子,醉問天笑道。

“好,今日栽在你手上,也算是值了。”東方笑道,“傳說出雲殿已不問江湖之事多年,你卻為何會下山?”

“出雲殿並非不問江湖之事,隻是,江湖若有為難,出雲殿必出手相助;江湖若無事端,出雲殿自不會刻意滋擾。”醉問天道。

“好,好!今日你既然擋在這裏,我們怕是也過不去了。”東方笑道,“就此作罷,我們走!”

“掌門!”一旁的青冥劍閣弟子驚訝地望著東方笑。

“走!”東方笑再一次厲聲命令,轉身便要離開。

醉問天道:“若是俠士一定要為弟子下葬,此等拳拳之心我倒不好阻撓。不如,待我先進那寒楓山道,幫你勸說那些江湖人士散去,你再從此處離開,這樣可好?”

“不必了!”東方笑冷聲道,“我無須別人為我開道。”

“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強求了。”醉問天轉過身,向寒楓山道的方向走去,而就在這一刻,那東方笑忽然側過臉,目露凶光,一個拔步,再次掣起鏽劍,朝醉問天衝殺而來。醉問天此刻正背對著他,以東方笑的速度,絕少人能躲過這樣的偷襲一劍。

誰知,那醉問天又是一聲輕吟:“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何為?”

砰地一聲,那東方笑再次被擊出數丈之遙。

“喪親之痛,著實痛之欲裂。”醉問天一麵向寒楓山道走去,一麵道,“然而,世事無常,冤冤相報,何不放下?各從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