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數聲鴻鳴!

一場鴻蒙穀百靈部的盛典,正在絕壁之下的媧皇祭壇前舉行,百靈部乃苗民一支,長年居住於鴻蒙崖下,以山穀生化之露水及自然萬物維係生存,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這裏或許並非傳說中的桃花源,但絕對可以說是“入得穀中,便不知今昔何世”。

高大的女媧塑像由青白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輕輕伸出的右手仿佛撫摸孩兒的母親,那嘴角一抹慈愛的笑意與動作相得益彰,仿佛大地的萬物,便是由她所孕育化生。百靈部人與其他苗民一樣,信奉地皇女媧,女媧造人之說在族民間廣為流傳。

在這裏,每一位男子長到十歲,都要在當年秋收之際,坐於女媧塑像下冥思,並由祭祀進行祈禱,族民們認為,十歲的男孩已經基本心智健全,需交由塑造人類的女媧娘娘進行一方檢視,得到認可者方可繼續留在穀內,守護鴻蒙穀百靈部,相反,若出現任何異狀,表明這孩子為妖邪佞人,則必須快速逐出山穀,自生自滅。

出入山穀僅有一條通道,切通道中虎狼妖獸橫行,被放逐的孩子基本無人能夠生還。

此時,女媧娘娘的塑像之下,七名少年圍坐一圈,這是今年百靈部內長到十歲的所有男孩。

巫祝虔誠地跪在女媧娘娘塑像之前,念誦祈禱的咒文,伏地參拜,起身呼號,仿佛正唱著一首古老的頌歌。

七名男孩之中,一個名叫祝雲滄的孩童,始終沒有閉上眼睛,他長得眉清目秀,五官分明,煞是可愛,尤其是那對眼睛,烏黑透亮,充滿了古靈精怪。他東張西望,完全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聽話,還不時地向身旁的少年做鬼臉。

七個男孩的周圍數丈處,百靈部的男女們圍作一圈,來見證這次盛會。

“祝雲滄,你在做什麽?安分一點!”忽然,人群之中傳來一聲厲喝。

祝雲滄似乎被嚇了一跳,急忙收斂了神情,默默低頭。

“哎,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人群中有人說道。

“親爹娘死得太早,量他也就是這般情狀了。”又有人說道。

“這不祥的中原兒郎,當初克死生母之時,我已說過他定非善類,如今怎樣,應驗了吧?在女媧娘娘麵前都敢如此放肆……哎……妖孽!”人群中的話語越來越惡毒。

“也不知道他爹是什麽人,說不定也是被他……這幾年他在部裏什麽沒做過?偷雞摸狗……歪門邪道一大堆。”

“好了別說了!現在還在祭奠中呢!”

“不說了不說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看人家孤天溟,同樣是十歲,多懂事……”

這一切,都被已經過早地懂事的祝雲滄聽在耳中,小拳頭悄悄握緊,但他依然默默低著頭,強忍著心中的苦悶,一言不發,他知道,即使辯解,也並無多大用處。

不遠處,百靈部族長的兒子孤天溟雙手抱在胸前,雙目緊閉,神色平靜,仿佛已靈魂出竅,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誰也不知道,他這樣一個十歲的孩子為何能如此安靜寧定。

“女媧娘娘,您看看這些孩子!”唱完頌歌的巫祝站起身來,抬頭仰望高大的女媧塑像,道,“這些孩子,都是百靈部的健康男孩,您若覺得他們可擔起保護百靈部的大任,請您賜福於每一個人;若其中有人實為妖邪,混跡人群,請降罰於他!”

就在這一刻,話音猶在山穀中回蕩的這一刻,天空中,忽然出現一團巨大的黑影。

“那是何物!”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呼,隨即,所有人都望向空中。

半空中,一把細長、通體黑色的劍破風而下,帶著嘶啞的摩擦聲。

“哇!”有人嚇得慘叫起來。

一聲金屬的撞擊之聲。

那劍,竟實實落在了祝雲滄的麵前,與他的身體相差不過三寸。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連祝雲滄自己也被嚇得臉色煞白,他在人間不過活了十年而已,這十年來,鴻蒙穀上方中連一顆鳥蛋也沒有掉下來過,更不用說是這又長又重的凶物——劍。

那劍通體泛著黑紫色的光芒,在祝雲滄的眼眉間律動。

這時,驚魂甫定的巫祝忽然指著祝雲滄大聲喊道:“妖物!你果真是妖物!”

祝雲滄嚇得站起身來,環顧之下,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而且很多人眼中都帶著那種前所未有的仇恨,從前,即便他做了再怎麽出格的事,他所看到的神情也不如今日這般憤恨。

“你們……你們看著我幹什麽……我不是……”

“還敢狡辯,女媧娘娘法眼如炬,一眼便洞穿你的伎倆。”巫祝吼道,“凶劍降下,定是為了除你這妖魔,隻可惜偏差分毫!”

“不!我不是!”

“還敢說不是,你克死母親,為禍鄉裏,根本就是個惡貫滿盈的喪門星,你有什麽臉麵呆在村子裏?”人群中的一聲怒吼,引來了無數的支持者。

一時間,祝雲滄變得孤立無援,仿佛身邊的種種仇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拿上你的東西,帶走你的細軟,快快離開鴻蒙穀,這裏不歡迎你!”巫祝說,語氣極為決絕。

“不要趕我走!”祝雲滄無助地望著眾人,原本,他以為隻要通過女媧娘娘的檢視,正式成為守護鴻蒙穀男丁中的一員,大家對他的看法便會有所改觀,誰料想這一場盛會,竟成了他人生中一大劫。

“走!”“妖物,再不走便打死你!”“快走!”人潮洶湧,惡毒凶狠的話語接連而至,祝雲滄猝不及防,他強忍著淚水,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不能走,隻要邁出一步,就相當於妥協,他絕不會妥協。

“你怎麽還不走!”巫祝想要走上前來取那把嵌入青石地磚中的長劍,卻礙於劍身那妖異的光芒,有些進退兩難,隻得虛張聲勢,對祝雲滄吼道。

“我不是妖孽!我娘不是被我克死的!”祝雲滄爭辯道。

巫祝冷笑一聲,道:“莫要狡辯,百靈部誰人不知,你娘難產而死,你是從她屍身中鑽出。你必是吸幹她體內精元之元凶,修得道行,幻化人形,以孩童樣貌騙過我等眾人十載。”

“我不是……”辯解越發顯得無力。

“巫祝大人,單憑一妖異邪劍,恐怕也不能斷定祝雲滄就是妖物吧?他十年來所行雖屢屢不合規矩,但並未做大奸大惡之事,若是妖物,他住在此地又有何目的?”此刻,所有人驚異的目光都落在一旁鎮定自若的孤天溟身上,他比祝雲滄小幾個月,看起來卻成熟許多。

祝雲滄向孤天溟投來感激的目光,然而,那巫祝卻不依不饒,對孤天溟恭敬道:“小主人,您有所不知,女媧娘娘最是靈驗,明察秋毫,是人是妖一眼即可分辨,祝雲滄受檢視時出此意外,乃是女媧娘娘之提示,我等若不聽勸告,必遭滅頂之災!”

“我……”祝雲滄還想爭辯,這是,人群卻自覺地散開一條通路,一名手持桃木杖,身著深藍長袍,頭裹深藍苗人方巾的中年男人緩步而來。

“族長……”巫祝恭敬低頭。

“爹,您看……”孤天溟亦迎了上去。

中年男子將孤天溟輕輕推向一邊,道:“溟兒,此事你無需多言。”說罷步上祭奠所在的聖壇之上,雙目緊緊盯住那散發著妖異凶光,嵌入石板之內的長劍,良久,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當真凶煞!我鴻蒙穀還從未遇到過此事,難道……”

他的神色變得有些疑慮與驚恐,但很快收斂,正色對巫祝道,“告訴所有人,此劍凶煞,任何人不得靠近,我等小心檢視!”

巫祝點了點頭。

轉而,族長回身對祝雲滄道,“雲滄,此事關乎我族安危,我斷不會因對你有所惻隱而賠上全族的性命!”

祝雲滄當然知道對方的意思,哀求道:“可我不是妖孽!我真的不是……”

“爹……他……”孤天溟似乎也有異議。

族長卻擺手道:“都不必說了,雲滄,予你兩日時間打點行囊,族中兵器任你選擇,靈奇法寶、除幻靈洞中之物不可拿走,其他任你挑揀。”

“求你不要趕我走!族長大人!”祝雲滄最後一次哀求,換來的卻依舊隻是冷漠。

“我對你已然仁至義盡,走吧!”族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