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滄坐在吳逸荻單獨為他僻出的空屋之中,雙手抱圓,合與腹部。服下那烈陽調息散,已過近三個時辰,他的身體已然是一陣寒冷一陣酷熱。如此折騰,常人怕是早已難以忍受,但解救沈芯翎與孤天溟的信念,卻支撐著他繼續努力運功。

這烈陽調息散名為調息,實則是以至陽之力強行平衡體內毀殤陰氣,並將祝雲滄體內其他功法與神力一並化去,先破後立,生出新的真力來。介時,體內陰陽完全平衡,形成一種新的功法,祝雲滄的體質也隨之煥然一新。

隻不過,這樣的過程十分痛苦,甚至比強行催動毀殤真力後的真力激蕩之感還要難受百倍。

吳逸荻與伊采薇站在屋外等待著,各自不語。

此刻,化華山神農頂的眾百草宮門人正“秣馬厲兵”,等待著祝雲滄的到來。

此刻,血煞門的四忍者,正咬牙切齒,誓要除掉那殺他們兄弟的年輕後生。

此刻,陰牢之下幽囚的沈芯翎正喃喃念叨著“雲滄哥哥”的名字。

此刻,端木藥仙正持著酒盞,高聲談笑,神情狂傲,大聲道:“隻要祝雲滄一來,必令他死無葬身之地!”

此刻,卻還不知有多少暗流湧動,多少漩渦陷阱,正等待著祝雲滄。

與此同時,得知沈芯翎被擒的靈璧劍派眾人正由掌門——那黃袍道人葛嘯塵帶領著,朝華山趕去。聽聞孤天溟失蹤的慕容長風,亦不敢有所怠慢,令門派內長老前往鳳鳴之丘守衛,自己則帶上門派內硬手,禦風來到華山附近,做好與端木藥仙再戰一次的準備。

華山附近,一時間變得風卷雲生,殺氣凜然。

一場大戰在即,而這場大戰,卻完全是圍繞祝雲滄展開。

祝雲滄,耳畔仿佛聽見了镔鐵敲擊之聲。他的雙手緊握,掌心的汗水已被灼熱的真力燒幹,然而,額頭卻出現了一層霜華。已然又過了兩個時辰有餘,天已完全段黑。

“呼!”

“喝!”

卻聽得祝雲滄兩聲叱喝,雙手向空中一展,接著向前猛地推出。而後動作變得輕靈柔和,在四際畫圓,仿佛在感受周身氣流的湧動。待到火候即成,遂雙手向下一拍。瞬間,那掌中已化出一明一晦兩道光芒。

祝雲滄以手牽引那光芒,輕輕合於胸前,這兩道光芒流轉交融,像是墨汁入水,逐漸合二為一。

“哈!”最後,雙掌一合,那光芒在胸前輕輕散開,如雨滴一般融匯周身。

待一切恢複平靜,祝雲滄長籲一口氣,向後一倒,正躺在了臥榻之上。他望著屋頂那一片斑駁黑灰,仿佛看見了一張張臉從眼前流轉。這兩天的收獲,甚至比他過去的十年還要打。通過那龍玄七陣,他重鑄了自己的心智;通過烈陽調息散,他重鑄了自己的身軀;接下來,便是取得那重新鍛造的神兵。

當他走出屋子的一刻,他看見吳逸荻臉上的欣喜之色。

“祝雲滄,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大舒服?”伊采薇問道。

祝雲滄擺了擺手,道:“無妨,如今氣息以完全平穩,身體如煥然一新般。”

吳逸荻笑道:“這是自然,此際你體內的真力已然完全融合,自是通體舒暢。不過,今後那先天真劍、玄女正經以及無極玄功中的武技道術,你雖可修煉,運氣之方式卻須以新的功法為基準,以免變得不倫不類。想來你方才運功調息,應是已經感受到這靈力該如何驅使了吧?”

祝雲滄點了點頭,道:“自是明白了。”

吳逸荻道:“很好,此際你雖重歸築基之境,但卻是以退為進。嗬嗬,此事辦成,的確乃是極有成就感。”說完此話,吳逸荻大笑起來。

祝雲滄心下暗道:“這吳前輩與百煉還真是天生的兄弟。”不過,此時此刻,已沒有時間容他多想。大戰在即,祝雲滄需要充分的準備。他緩步走出門去,站在夜間的密林之中。四際已然是幽魂夜哭,百鬼狂嚎,陰風怒吼。祝雲滄輕輕念咒掐訣,豎起二指,向前運動真力。

頓時,玄炎箭以飛脫出手,在不遠處的樹下炸裂。片刻之間,竟化出點點光斑,飛散而開。光芒落地,火焰既然繼續奔騰四散。刹那間,那玄炎炸裂之處以完全被赤紅的光暈所籠罩。

“果然強了許多。”身後,伊采薇開口道。

祝雲滄回過身,道:“如何,你也想學?要不要我教你?”

“我看不必了。”伊采薇道,“你莫不是想再去為我找五件至陽之物來?”

祝雲滄笑了笑,道:“你若是命在旦夕,要我再去找一次也無妨。”

伊采薇道:“算了吧,為你的紅顏知己奮鬥即刻,何必要管我這個局外人。”

祝雲滄皺了皺眉,道:“我從未把你當做所謂的‘局外人’,隻要是我的朋友,我便會為他赴湯蹈火。我會對待沈芯翎,便會如此對待你。”

伊采薇歎了口氣,向前一步,透過那密林間的縫隙,望向天空的朗月。這鬼陰山林間雖是幽暗陰沉,但空中的明月卻依舊如此清朗,甚至不加一片雲彩的遮擋。這本該是一個很美的夜晚,偏偏卻臨近一場決戰。

“其實……”伊采薇道,“人的精力有限,若是對誰都太好,反而會變得對誰都不夠在意。”

“你的意思是?”祝雲滄疑惑道。

伊采薇低下頭,望著祝雲滄,道:“我的意思是,你該用心多關心關心自己在意的人,而非對誰都如此之好。人一生會遇到的人很多很多,能與你產生交集的更是不少,然而,卻鮮有你值得珍惜之人。你若把自己的情感與精力分給了所有人,你卻如何去珍惜那值得珍惜之人?”

祝雲滄一怔。

伊采薇道:“生在江湖,尤其是我們這些修仙修道之人,很可能到得最後都是清苦孤寂一生,即便成仙,也是形單影隻,煢煢孑立。這一生能遇見一個真心對你好,真心為你付出的人更是不易。若是我,寧願一切皆為她考慮,寧願為她而活。也不要一分一毫的感情被他人分了去。”

祝雲滄搖了搖頭,道:“也許,我還做不到。”

“或許你還不夠珍惜。”伊采薇道,“又或許……會這般想,隻因我是個女子……”

祝雲滄道:“我並非不夠珍惜,隻是,我現在,還無法全心全意地去在意一個人。”

“或許這也是你的無奈吧。”伊采薇笑了笑,道,“當然,亦是我的無奈。”

“你也有想要珍惜,卻又不能全心全意地去嗬護之人麽?”祝雲滄望著伊采薇。

伊采薇抿了抿嘴唇,輕笑一聲,道:“我尚且不知何謂愛戀,卻怎會有這樣的人?我珍惜的親人早已入了輪回,好友去了來來了去,從無定數。我是端的不知道該去珍惜誰。”

祝雲滄道:“你對我說這些,確實何用意。”

“一時感慨吧。”伊采薇道,“我見你為了沈芯翎出生入死,心知她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要。作為朋友,稍稍提點於你。”

“提點……”

伊采薇忽然笑著拍了拍祝雲滄的肩,道:“不錯,提點,日後你若予沈芯翎喜結連理,可別忘記我的幫助!”

“喜結連理?”祝雲滄一時尷尬,若非林間灰暗,怕是早已露出那麵紅耳赤的窘態了,“你在說哪裏的話?”

“無論如何,問問你的本心。”伊采薇道,“想清楚,別讓自己後悔。”

伊采薇離開之後,祝雲滄依舊站在林間,反複玩味著那些話語,事實上,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那麽在意沈芯翎。她讓他感動,讓他明白原來對一個人的感恩與依戀可以持續那麽長時間。但這豈非並不是愛戀?祝雲滄覺得,自己愛的,依舊是那個九玄宮劍舞坪上挽著劍花,舞步流雲的采瑤。

可是,采瑤,早已隻是過去。

采瑤,在龍玄七陣中,已然被他殺死了……

“算了,不想了。”祝雲滄使勁搖了搖頭,道,“大戰在即,何必去想這些兒女情長……真是自找麻煩。”他向來如此,麻煩之事,便不去想。這或許也是他能一直樂觀的原因之一。

次日清晨,祝雲滄與伊采薇一道前往峨眉青仙洞。對於昨晚的事,昨晚那些話,他們都再沒有提過。

青仙洞內依舊溫暖非常,鐵器敲擊之聲不絕於耳。

祝雲滄與伊采薇一言不發地站在百煉那住所的門口,靜靜望著他忙碌的身影。

明日,便是約定決戰之期,祝雲滄不禁略微有些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百煉忽然雙手一張,一道青白的亮色在混沌中開裂噴湧。緊接著,他將手一招,那牆壁上的一柄精鐵錘頓時自行飛入他掌中。

“當!當!當!”

數聲敲擊之音。

百煉麵前的光芒,越發強烈起來。

一盆水輕輕潑灑光芒之上,耀眼的銀華更加動人心魄。

百煉抬起頭,回過神,露出一個與年齡不相稱的天真笑容,像是赤子一般,道:“久等了!哈哈,爺爺我鑄成了!”

他的手上,此刻正端著一長一短兩柄劍。光華散盡之際,祝雲滄終於看清了這神劍的本尊。兩柄劍通體銀白,並無多少裝飾,長劍劍身較細長,顯出靈動之感,但卻並不陰柔,劍格之處乃有一輪伏羲八卦,正與那八卦劍相似,但這八卦卻似是活物,不斷旋轉,流轉出道道符文。

短劍乃是雙刃,前後平衡,中間的握柄處刻著一個篆書“衡”字,雖不見任何浮華點綴,卻是靈氣逼人。

“果然神劍……倒是與我的靈秀雙劍有幾分相似。”伊采薇不禁動容道。

百煉笑了笑,得意道:“爺爺我鍛造出來的劍,能不好麽?此劍我取名為天恒,取天道恒在,天地平衡之意。一長一短,你使用之時,也須注意靈力的運轉平衡,且不可冒進。”

祝雲滄接過劍,道:“多謝前輩。”

百煉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雙劍融合了先天真劍與八卦劍的優勢,待你重新練出先天真劍中的藏形匿影之招式,它一樣會變得無形無相。”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去吧,以這對劍去救你的朋友吧,待你回來之際,爺爺我請你們飲酒!”

“這一次,你可不能再推脫了!”伊采薇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