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已經搬來十幾年了,據說他們家在陳郡也算富裕,但不知招惹了什麽麻煩,所以楊老太太一聲令下,就舉家搬到了咱們這個小鎮。”

街道上,麵攤老板一邊和著麵,一邊朝著不遠處一位大口吃麵的男子閑聊:“說起來,楊老太太還是本地人,隻不過遇到了貴人,才有了現今的家業。”

“這位老人家,可是咱們這裏的傳奇人物!每到逢年過節,鎮守大人都會親自帶著禮物登門拜訪。”

“楊老太太……”

孫恒放下麵碗,沉默不語。

他的目光仿若能看穿院牆,朝著後院之中,那倚著竹椅昏昏睡去的老夫人投去。

也許是夢中夢到了什麽,在老人的眼角,還有著些許的淚痕。

睡著的她,麵帶安詳、喜悅,想來就算流淚,也定然是一個好夢。

在孫恒看來,曾經的這位故人,早已形貌大變,垂垂老矣的身軀,也已時日無多。

生老病死,在所難免。

尤其是二丫武藝不精,在四五十歲已是長壽的鎮上,已經屬於是壽星。

“哎!”

語意不明的輕輕歎了一聲,孫恒起身站起,問道:“老板,多少錢?”

聞言,麵攤老板停下手上的動作,笑嗬嗬的迎了過來:“兩文。”

“麵不錯。”

孫恒點頭,從懷中摸出兩文大錢,指掌與那大錢摩擦,熟悉的場景,竟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憶起了往昔。

當下不禁一笑,道:“老板的麵,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吃過的味道。”

“是嗎?”

麵攤老板喜滋滋的接過大錢:“這家麵館,從我爺爺就開始幹,也算是這裏的一個招牌了。”

“原來如此。”

孫恒點頭:“他日有暇,定要再來店主這裏吃上一碗。”

“歡迎歡迎。”

老板麵上擠出笑意,目送孫恒邁步離開,待到不見人影之後,才一臉古怪的搖了搖頭:“這人……好奇怪。”

“看著像是城裏有錢人家的老爺,卻偏偏吃我這兩文錢一碗的麵。”

……

小山村。

雖然已經不是曾經孫恒記憶中的那個小山村,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殘破。

些許木屋,無序的坐落在山林之間,用簡單的籬笆圍在四周,以作防護。

這等防護,與人無用,但對些許山狼還是能夠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山村後麵,有一座墳塋。

墳塋之前,立著一塊木板。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歸來思故鄉,鄉親何處訪?

木刻上早已長滿了青苔,讓上麵的字跡不再清晰,時光流逝的痕跡,似乎在這裏遍地可尋。

“哢嚓……哢嚓……”

一位老者,手持鐮刀在墳塋一旁收拾著野草,讓這墳塋沒有顯得那麽荒廢。

這位老者孫恒還記得。

當初他在三河幫立足之後,曾返回故裏,祭拜鄉親。

在這新的小山村中,他選了一人,給付一定的金錢,讓他幫忙照看墳塋。

現今也不知三河幫還給不給錢,但此人依舊還在操持著這件雜事。

隻不過,當年的那位少年,現今也已老邁,拿著鐮刀的手,也已不複曾經的穩定。

立在遠處,孫恒遙遙望了那墳塋一眼,矗立半晌之後,折身朝著山巔行去。

故人已去,要祭拜的不是未有之人,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那抹懷念。

不知何時,在這悠悠青山之巔,有琴聲響起。

孫恒盤坐山石之上,長發下垂,遮住了麵龐,轉軸撥弦,有音波輕啟,幽靜浩渺之聲當即傳遍四方。

琴曲,禪思。

雙手輕按,琴聲一頓。

長發下孫恒眼眸閃動,再次撥動琴弦,已是忘記了牢記心中的音律。

琴聲哀怨,似悲、似愁,盡抒生平抑鬱之情。

長發散亂低垂,眼眸暗淡無光,讓此時的孫恒,絲毫沒有傳聞中的天下第一高手的風采,反而像是一位鬱鬱不得誌的文人書生。

淒淒琴聲所過,四方林木的晃動似乎都慢了許多,一股消沉低落之意更是籠罩四方。

不過隨著琴弦的波動,聲音中的意境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有高山巍峨、有流水潺潺,更有眼前的茫茫天際自琴聲之中誕生。

而聲音中的哀怨,也漸漸消失不見。

與這天地之景,悠久歲月相比,一個人的些許愁思,又算得了什麽?

琴音變化,演繹著高山遼闊、天際悠遠。

高低起伏的琴音,似乎也驅散了孫恒心中的陰鬱,漸漸與天地相合。

不知何時,宛如銀瓶炸裂之音也已自琴弦而起,直衝雲霄,有如實質般把天際那嫋嫋白雲絞成七零八碎。

“錚……”

有如實質的琴音在身周回答,伴隨著孫恒雙手的下按,琴音當即停滯。

閉上眼,他似乎對自己的琴聲極為不滿。

“小家夥,出來吧!”

再次睜眼,孫恒已經側首朝著後方的一處草叢看去。

草叢晃動,一個年約八九歲的孩童滿臉羞赫的從中走了出來。

孩童麵黃肌瘦,襯的他腦袋頗大。

身著短坎,背著個藥簍,腰間別著藥鏟,應是位上山采藥的藥童。

“抱歉,先生。我隻是聽您的琴聲好聽,所以就走了過來,並沒有打擾您的意思。”

“無妨,今日我本就不適合彈琴。”

長發下,孫恒打量著麵前的孩童,眼眸似有閃動:“你是楊家藥鋪的人?”

童子一愣,急忙點頭:“是,我是藥鋪的學徒。”

“學徒?”

孫恒一笑,朝他的藥簍裏看了一眼,道:“你這是在采集岩生芝?”

“先生也識的藥材?”

孩童雙眼一亮,急急點頭,道:“沒錯,大師傅要求我們一日采集五株,我現在還差兩株。”

“岩生芝生於背陰之處,濕氣濃鬱之地最為常見,長於鈴木伴生。”

孫恒淡淡開口:“你要采集它,最好先看看哪裏鈴木最多,一般在那裏都能尋到岩生芝。”

“這……大師傅沒說過啊!”

孩童愣了一愣,隨即就是麵上大喜,朝著孫恒重重點頭:“多謝先生指點,多謝先生指點。”

要知道,他們一日五株岩生芝,對年長的學徒還不算什麽,對他來說卻是十分艱難。

五日裏,能有兩日都完不成!

完不成,吃食就不夠,這孩子也隻能靠著山裏的野果充饑,至於習文練武,更是沒有時間。

幾日下來,他已變的極其憔悴,再這樣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他整個人也就廢了。

而孫恒隻是幾句話,就為他指清了道路,心中轉念,就有了目標,讓他如何不喜。

這般它不但能完成任務,怕還能多采不少。

藥鋪師傅有言,每多采集一株岩生芝,他們這些學徒,可是有著額外的賞賜的。

“不用客氣。”

孫恒輕輕搖頭,又看著他道:“你怎麽還不走?”

“那個……”

孩童張了張嘴,突然猛一咬牙,自腰間兜鏈裏取了一個大餅走了過來:“先生,快到飯點了,您還沒有吃飯了吧?我……我請您吃餅!”

“吃餅?”

孫恒麵帶笑意,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我現在確實是有些餓了,下山則還需很久。不過,我吃了你的餅,你又吃什麽?”

“沒關係。”

孩童一臉大度的擺了擺手:“我已經吃過了。”

看了看手中的大餅,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又道:“再說,我也能在山裏采些果子吃。”

“這樣啊!”

孫恒輕笑。

現在不是果子成熟的季節,山裏的野果可是不多,這孩子……

倒是個有心人。

而且,還很有天賦!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當下,他上前接過孩童遞來的大餅,在對方滿含不舍的目光下開吃起來。

孫恒吃的很慢、很細,這對麵前的孩童來說,更是一個煎熬。

甚至,就連他那肚中五髒廟的鬧騰之聲,都已經快止不住了。

吃著餅,孫恒朝著孩童問道:“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孩童聞言,一挺胸膛,道:“我叫李信,是鎮上的教書先生給我起的名字,說是做人要言而有信。”

“李信。”

孫恒點頭:“你父母哪?”

“我沒有父母。”

李信嘴角一撅,道:“倒是有個哥哥,可惜自打他結了婚,就不理我了。”

“這樣啊!”

孫恒撕下一條餅絲,慢條斯理的吞咽:“那你就是一個人了,日子肯定過的很苦吧?”

“還可以。”

李信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皮包骨頭的小身板頂著個大頭,倒是有些滑稽。

他睜著一雙大眼,道:“藥鋪裏隻要肯幹活,就能吃飽喝好,還有工錢,偶爾還能習文練武,很多人都羨慕我來著。”

孫恒手上動作一頓,想及前不久在楊家後院見到的那幾個孩子,不禁搖頭輕歎。

有時候,世事總是那麽不公平!

但……

他側首,朝李信看去,眼神莫名。

有時候,公平也是相對的,這孩子的天賦,對其他人來說,又何嚐公平。

“李信啊。”

吃完餅,孫恒輕拍雙手,道:“你請我吃餅,我也請你吃頓肉如何?”

“吃肉?”

這兩個字,隻是聽到,李信的肚子就已咕咕直叫,但他看向孫恒的眼神,卻是滿是疑惑。

“先生帶肉了嗎?如果讓我下山可是不行,我還要采藥來著。”

“何須如此麻煩?”

孫恒一笑,伸手朝四方一指,道:“這天下地下,不都是肉嗎?”

“啊?”

李信一愣,就見孫恒單手朝天空一指,口中輕喝:“定!”

恍惚間,他似乎感應到什麽,隻覺天地間有某些東西聞聲一動,瞬間把上方一頭飛鳥箍在當場。

抬頭,一頭飛鳥一動不動的定滯虛空,就如一副定格的畫麵。

“火!”

孫恒再次屈指一點,四方靈氣一聚,一團火焰已是憑空而生。

看著眼前的火焰,李信的小嘴已經大大的張開,再難合攏。

“這……這……”

“這是法術。”

孫恒招手,些許枯枝就被清風抬起飄了過來。

“想學嗎?我可以教你幾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