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串燒(7)

遊景從故事《斷指》裏出來, 溫和俊秀的臉上藏著幾分自得。

母親再怎麽提點他要展現風度, 做個高人一等的人, 不和那些注定曇花一現的人比較爭鬥, 他到底隻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喜歡勝利和隨之而來的名譽掌聲。

母親本來並不想讓他參加《恐怖串燒》,因為對他來說, 他來參加節目性價比並不高,母親帶他去拍電影,賺的積分絕對比這個多,還說不定能獲得新道具,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想要更多粉絲, 被更多人崇拜, 《恐怖串燒》是個絕佳的契機。

遊景再次回到最初那個挑選物什的房間, 臉上自得的笑陡然僵住。

昏暗壓抑的房間裏, 一段鋼琴鍵懸在半空, 緩慢旋轉著,散發著耀眼白潤的熒光。

遊景滿臉難以置信,飛速掃了眼屋內, 之前那根斷指已經徹底黯淡下去,在一堆物什中格外不起眼, 看樣子是已經被通關了。

有人捷足先登了?!

遊景意識到什麽,猛地低頭去看手機,app上此時跳出個界麵, 界麵上故事《斷指》那欄下麵,已經多了一欄新的——《鬼女舞會》。

[第二關《鬼女舞會》已開啟,演員遊景是否立即進入?]

那牌子跳出來的刹那,遊景渾身血涼了大半,竟然有人比他快?

是任澤?怎麽可能?那家夥雖然有點特殊手段,但武力值低,不會那麽快。

難道是……謝池?

遊景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張同樣溫和斯文的臉龐。

遊景呼吸急促起來,無法克製地想到他沒綁定app前。那是高中的一次重大考試,他以往一直是年級第一,母親很滿意,直到那次,他因為身體原因發揮失常,考了年級第二,當晚回去,母親對他又打又罵,沒讓他吃晚飯,還罰他在家門口站了一夜。

不,他不能是第二!

遊景眼裏劃過恐懼。

那人肯定是犧牲了人設才搶到的時間,遊景迫使自己保持冷靜,《恐怖綜藝》的規則裏,不是越快就得分越高,還要看具體操作和表現。

遊景冷笑一聲,徹底安心下來。眼下他已經適應了規則,那人隻在第一關比他快一點,這能說明什麽,後麵還有好多關。

遊景再不遲疑,加入了下一關的挑戰。

[說實話景神有點讓我失望,他是過關了,但就很……平庸,還慌慌張張的,配不上“神”這個字]

[競技綜藝,第二什麽都不是]

[這才剛開始,犯不著那麽武斷吧,不怕後麵打臉麽?]

[嗤,景神?媽寶道具男,離了他媽瞬間掉逼格]

……

謝池再次睜眼時,發現他正躺在一張**,床離天花板很近。

謝池坐起。

“吧嗒”一聲,黑燈瞎火的屋子裏突然亮起一盞台燈,謝池這才看清,他應該是身處學校的宿舍,而且是有上下鋪那種。

台燈照出屋內景象,這是個四人寢男生宿舍,屋子裏除了他外,還有三個男生,三個男生的臉在照明度一般的台燈下黑黢黢的。

謝池低頭看了眼身上,他雖然躺在**,衣服卻穿得好好的,他上身是條藍白色的短袖,下|身是條純藍色的褲子。

看樣子是校服,這次他的角色是學生。謝池摸到手機,打開屏幕,借著手機屏幕的光對著胸前照了照,那裏是個學校logo,logo下麵寫著“北麓高中”四個大字。

高中生。

**還貼了標簽,高二六班謝池。

高二學生。

謝池正思忖著,突然被個橘子砸了下。

“池,快下來,那老巫婆走了,沒進來查寢!咱們繼續說鬼故事!”扔橘子的男生壓低聲催促。他的眼睛在夜色裏格外的亮,隱隱帶著興奮。

謝池握著那個橘子,從被子裏鑽出來,握著爬梯,輕輕一躍,落到了地麵,他從一邊抽過有靠背的椅子,兩腿一岔坐上去,下巴抵在靠背上,等著聽鬼故事。

寢室裏另外兩個男生也迅速擁了過來,臉上寫滿了偷偷摸摸的興奮,一張張臉都青澀無比。

“他們可真嫩啊。”等待的當口,謝池暗嘖了聲,“想當年我比他們嫩多了,高一的時候。”

“……”謝星闌淡定地說,“某人高一才十二歲,不嫩,很幼齒,身高不到一米五,家裏牆上現在還有我給某人量身高的刻度。”

謝池嗆了下,忙轉移話題:“……這學校條件挺不錯啊,四人寢,下鋪不睡人,有空調。”

謝星闌笑了聲。

謝池品出其中的揶揄意味,哼了一聲:“看著我長大了不起啊,黑曆史都給你知道了暗夜帝王,嗯?”

這回換謝星闌劇烈地咳了幾聲。

“養成遊戲好不好玩兒?”謝池眉梢微挑,“你小池弟弟現在人帥腿長個頭高,九億少女的夢。”

謝星闌懶懶道:“九億少女會發現他們的夢中情人在**被我欺負。”

“……”謝池開始閉麥裝死。

扔橘子的男生見人齊了,裝腔作勢地咳了兩聲吸引另外三人注意力:“我要開始講了啊,不要打斷我,不然鬼女會纏上你們的哦,嘿嘿嘿。”

男生賤笑幾聲,登時被另外兩個男生笑罵了幾句。

與此同時,謝池的手機也響了——

[本故事請按照app指示行動。]

[您的人設是北麓高中高二學生。]

[本故事裏,角色性格不重要,請演員自由發揮,唯一要注意並堅持的一點是:你深深暗戀著一個女生。]

[本故事要求:活下去。]

[第一幕:鬼女的由來。請演員安靜聽完舍友的講述,從而進入下一幕。]

[第一幕正式開啟。]

……

男生壓低聲音:“你們之前不是好奇咱學校老校區的大劇院為什麽鎖著嗎,我剛好認識個剛畢業一年、現在正在上大一的學姐,她就跟我說起過這事。”

男生的臉在台燈下神神秘秘的:“學校裏都禁止學生亂傳,被領導聽到是要受處分的,所以你們能知道真相,還得感謝我。”

聽故事的三人臉上都寫滿了急躁。

男生賣夠了關子,嘿嘿一笑,終於切入正題,娓娓道來:“這事兒還要從兩年前的畢業舞會說起。”

……

北麓高中是一所重點高中,但並非填鴨式教學高中,它注重學生的全麵發展和天性解放,所以北麓高中向來各種各樣的活動比較多,北麓高中一年一次的畢業舞會,出了名的盛大隆重,令無數低年級學生心生向往,恨不得馬上跳過漫長枯燥又累人的高中讀書生活,參加夢幻的舞會,之後跨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故事的主人公叫蔣薇,是那屆的校花兼學霸,成績優異、樣貌清純、家庭富有、多才多藝,可以說幾乎完美,擁有小公主的條件,卻半點不盛氣淩人,人緣極好。

蔣薇最擅長的是跳舞,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舞蹈演員。

蔣薇有男朋友,是同屆的校草,同樣是翹楚。

校草會彈鋼琴,蔣薇會跳舞,夕陽西下時,學生們總能在舞蹈室或鋼琴室,聽到悅耳而暗藏深情的鋼琴聲,看到翩翩起舞的蔣薇。

這段感情令當時所有的學生心生羨慕。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蔣薇都是人生贏家,直到一場大火……

因為保姆的失職,家裏著了大火,當時隻有蔣薇一個人在家,僥幸從火場逃出的蔣薇,臉徹底毀了。目前的醫學技術,根本不能讓燒傷如此嚴重的蔣薇恢複,再多的錢都隻是徒勞,蔣薇注定要頂著一張可怖至極的臉,過完從此以後的每一天。

在醫院搶救那些日子裏,男朋友隻來過一次,他是抱著花來的,看到麵容焦糊的蔣薇,卻瞬間嚇暈。他站著進來,卻躺著被人抬出去。

男朋友自此再也沒有來過,蔣薇迫切地想回學校見他,和他傾吐內心的苦,這個時候隻有戀人飽含深情的眼和動人的話語,才可以撫慰她瀕臨破碎的心。

幾次三番掙紮在死亡邊緣,蔣薇終於從死神手中逃脫,她很快痊愈,隻是臉上和心上的創傷再難愈合。

她總是戴著黑色麵紗,立在醫院落地窗前,朝下俯視,蕾絲邊的紗下,一雙眼裏滿是悲哀。

她總是這樣一看就是一下午,從豔陽高照看到暮色四合,一動不動。

憔悴的父母知道她在等男朋友出現。

他們明明就要畢業,說好了要一起去國外留學,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蔣薇總是癡癡地問,他為什麽不來看她。

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溫室裏的嬌花、象牙塔裏的水晶,脆弱而美,這個時候更是再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他們隻能選擇一次次的撒謊,說快高考了,男生很忙,沒空來看她。

蔣薇回學校的那天,剛好是畢業舞會的前幾天。

校方很體貼,考慮到蔣薇的情況,特地將畢業舞會改成了假麵舞會,到時所有的畢業生都會戴上麵具出場,隻露出一雙眼睛。

這是校方的善意,蔣薇很感激,她從未上過社會,沒經曆過人心險惡,相信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善良正直坦誠的。

直到她遇見了幾個月前的那幫同學。他們仿佛變了張嘴臉,那些閑言碎語和帶著鄙夷嘲弄的眼神,幾乎要將她壓垮,厚厚的黑色麵紗,都無法抵禦他們的惡毒。

蔣薇無數次向父母哭訴,她從來沒傷害過這些人,其中無數人甚至受過她的恩惠,可他們最後卻毫不留情地傷害她,往她最疼的地方紮。

父母備感人生之無奈,隻能抱著蔣薇,一遍遍安慰她,自己則默默流淚,一夕間老了無數歲,半邊頭發都白了。

蔣薇痛哭著問了無數個為什麽。

父母隻能流著淚告訴她,優秀就是錯,與眾不同就是錯。

傷害的根源是嫉妒。

蔣薇當時不懂,直到她找到了自己的校草男朋友。

她失去了臉,幾乎失去了所有,同學的豔羨、原本近在眼前的舞蹈演員夢想。蔣薇卑微地將男朋友視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企圖得到他的一點愛,來證明這個世界依舊值得,卻親眼見那個每次都推脫說忙的男生,在他們曾經漫談親熱的鋼琴室,低頭親吻另外一個女生。

蔣薇僵住了,渾身的血頃刻間冰涼,她像是跌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窖,永生永世都爬不上來。

無數個與死神鬥爭的夜晚,她都在企盼重見男朋友的那天,為此她才熬了下來,可再見,卻是這樣諷刺無比的場景。

她曾經以為這份愛獨一無二,她是唯一,那一瞬才明白,隻要她失去了原先的任何特質,她都可能被棄如敝屣,因為男朋友喜歡的是“漂亮有錢聰明多才多藝的蔣薇”,而不單純是“蔣薇”。

那個女生貧窮愚笨身無長物,隻有一張臉豔如嬌花,已經足以讓她的男朋友重墜愛河,虛偽又深情地向女生吐露那些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情話。

他的愛那麽廉價,她卻曾視為瑰寶。

她像一個滑稽的小醜,見證著別人的深情。她終於體會到了父母說的嫉妒是什麽滋味,原來曾經那些人,也是這樣嫉妒她的。

嫉妒那麽酸澀那麽苦,翻騰席卷,讓她發狂,特別是那個差勁的女生竟向她投來挑釁的一瞥。

她怎麽敢?!她哪裏比得上自己?!

不,蔣薇失魂落魄地想起,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美麗的容顏。

她的確比不上這個嬌豔的女生,她的驕傲被踩在腳底。

為什麽她要經曆這些?!她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受到懲罰?!

那一瞬,蔣薇心裏有無數個為什麽。

她發狂,她衝上去質問,男朋友眼中的厭惡和對女生毫不猶豫的偏袒和維護,讓她本就被嫉妒燒著了的善良和希望徹底湮滅。

那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蔣薇漸漸扭曲地笑了,她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如果善良換來的是毀容和背叛,那麽是否滿懷惡意的人才會永存?

她受夠了,人性本惡,她突然相信了。

父母發現從學校裏回來後的蔣薇徹底變了個人,她不再哭泣抱怨,眼底滿是冷漠陰鬱。

她似乎在籌劃什麽,她拒絕說話,一副和這個世界決裂的姿態。她甚至在某幾個瞬間,不受控地對父母表達出了莫大的敵意。

父母的恐慌並未持續太久,在某個明媚的早晨,蔣薇去參加畢業舞會,然後一去無返。

那天,她戴著黑色麵紗,穿著黑色禮服出現了,像個黑寡婦,為死去的未來和逝去難回的愛情祭奠。

不祥又詭異的聖潔。

所有人鄙夷嘲弄之餘又難免心生探尋。

舞池中央,她的男朋友和女生翩翩起舞,如此登對,惹人欣羨。

蔣薇立在門邊,眼裏死氣沉沉,嘴角逐漸勾起冰冷又邪惡的笑,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他們應該為自己給別人造成的痛苦付出代價。

這世上很多罪,犯罪的人都受不了懲罰,但他們又的確應當被懲罰。

是他們殺了蔣薇,不是大火。

蔣薇死在了他們的背叛和嘲弄中。

所以她隻能勉為其難親自動手,去報複這些傷害過她的人。

她出去,提著幾桶早已準備好的汽油,一把火燒了正在舉辦舞會的大劇院,自己也就此自焚,讓烈火和隨之而來的死亡,將過往的一切都吞噬。

人間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