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凜冽的冷風在城牆上呼嘯。

守城的兵卒冷的卷縮在垛口下,抱著兵器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

一些有官職在身的兵官早就躲進了,角樓裏,點起了炭火,在裏麵舒舒服服的烤著火呢。

巡邏的兵卒最是倒黴,迎著寒風,在城牆上巡視,目光還得向南麵看去,防範著隨時準備再次進攻的叛軍。

雖然距離有點遠,但是巡邏的兵卒依然可以看到在遠處一處山坡處,那些叛軍在林中安營紮寨,並沒有想要退兵的打算。

此時此刻,城牆上的城樓裏,金陵城僅剩的一些文武官員皆聚在了一起。

負責主事的是從京城來的楊上使。

上次紀將軍帶兵殺進侯府,殺了不少的官員,再加上李梁金造反,和侯府有牽扯的官員紛紛都被撤職看押了起來,這樣一來,便導致了金陵城之中各種官員奇缺,否則一座金陵城怎麽輪到這個楊上使指手畫腳?

楊上使此刻披著厚厚的皮裘大衣,坐在城裏裏,烤著麵前的炭火,他臉上的淤青還沒有好轉,但眼下已經顧不得記恨李修遠了。

“三,三次了,叛軍已經攻打金陵城三次了,把金陵城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且叛軍就在城外安營紮寨,這樣下去金陵城一定要被攻破的。”他語氣之中帶著驚慌,神色很是不安。

在官場上,他可以仗著自己父親的名字,橫行無忌。

可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卻不是他能應對的,一旦破了城,按照這叛軍的作風,自己必定會被砍去腦袋的。

生死存亡之際,這個楊上使哪還坐得住?若非逃不出去,他早就一個人逃回京城了。

“楊大人,卑職之前看了一下叛軍的形勢,叛軍雖然人多勢眾,可戰鬥力並不強,又時至寒冬,他們缺少攻城器械和糧食,隻要我們依靠金陵城的城牆堅固,守住一個月,那叛軍必定不攻自破。”

旁邊左千戶開口道,言語之中對這戰事並不感到悲觀。

楊上使有些氣惱道:“守上一個月?你是說要本官在這裏待一個月?這些叛軍攻城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別說一個月,就是十天金陵城也守住不住,也不想想這叛軍有多少人,十五萬,足足十五萬啊,金陵城守軍多少?不足四萬。”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金陵城外號稱駐軍二十萬?結果本官一查就隻有四萬兵卒,而且還多是老弱病殘,要他們守上一個月,本官寧願讓你護著我衝出去。”

“你們這些貪官汙吏,把金陵城的軍營蛀空了,回到京城,本官一定要參你們一本。”

說著,他又怒氣衝衝的指著城樓裏那些大小官員道,也有不少軍營之中的將軍。

聽到這話,這些官員還有將軍一個個臉色一變,皆不敢言。

“本官告訴你們,如果金陵城你們守不住的話一個個都要腦袋搬家,便是拚了命也要把城守住,金陵城是大城,朝廷不會坐視不理的,我父親知道我被困在城裏也肯定會讓管家派救兵前來的。”

楊上使說道:“現在你們有什麽好的辦法趕快說出來,本官也是很開門的人,隻要能守城,本官都會一一允許的,到時候叛軍退了,本官還會為你們請功勞。”

“大人,叛軍攻打過於迅速,軍營之中帶來的軍械依然不足,最缺的是兵器,鎧甲,還有箭矢,還請大人允許,派幾百人出去打掃戰場,多少彌補一點軍需。”一位軍中的偏將開口道。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不過守城的軍隊本來就不多,讓軍隊出去萬一被賊軍偷襲就不好了,讓城裏的百姓去吧,城裏這麽多難民,讓他們出城死了也不可惜。”楊上使腦子一轉說道。

有文官點頭道:“這法子不錯,趨勢百姓,好過浪費軍中甲士。”

“此等危急存亡時刻,能否將傅大人從牢獄之中放出來,他畢竟是兵部侍郎,知曉一些戰事,對守城有利。”之前那偏將開口道。

楊上使喝道:“這絕不可以,傅大人是陛下點名要的重犯,有牽扯到了這次李梁金造反的事情,放他出來萬一他私通叛軍怎麽辦?”

他可不蠢,放傅天仇出來,萬一他得了功勞,被朝廷重新啟用的話,自己以後豈不是要倒黴了麽?

幫助政敵的事情他不會去做的。

所以他不會讓傅天仇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約莫片刻之後。

一個小吏來到了難民匯聚的城牆下,大喝道:“都聽著,上麵的大人發話了,看在你們這群難民天寒地凍,無衣無食的份上,大人們給了你們一個活計,待會兒城門下會打開一個小門,反是出城撿取兵器,鎧甲,箭矢的人都有飯吃,一副鎧甲換三碗飯,一件兵器換一碗飯,十根箭矢換一個饅頭。”

“都聽著,上麵的大人發話了……”

小吏將話重複了好幾麵。

卷縮在城牆下,凍的青一片,紫一片的難民聽到這聲音有不少人抬起頭來。

“我出城去帶一副鎧甲回來,給你們換飯吃。”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農想都沒想就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

旁邊一個老婦滿是擔憂道:“城外在打仗呢,去了能回來麽?還是算了吧。”

老農道:“已經兩三天沒攻城了,這會兒這麽冷肯定也不會攻城,我去一趟就回來。不吃飯,這幾天怕是熬不過去了,隻有吃飽熬過了這個冬季,明年開春叛軍退了,還能趕回村子裏播種,今年雪下的這麽大,明年一定是一個好年。”

“那你可得長個眼,勢頭不對就回來。”老婦開口道。

“爺爺,早點回來。”

一個小腦袋從老婦的懷中探了出來,是一個小男孩。

“乖孫子,待會兒爺爺給你弄饅頭吃。”

老農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堆到了一處,溺愛無比的摸了摸乖孫子的腦袋,縮了縮身子迎著凜冽的寒風便頭也不回的往城外走去。

而就在旁邊不遠處,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農家少年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妹妹,聽到這消息高興道:“有飯吃了,小妹,我們走,去城外撿東西換飯吃。”

“好哦,有飯吃了,撿東西換飯吃咯。”

小妹高興的跳了起來鼓起手掌。

“一起去吧,做個伴怎麽樣?”

旁邊有幾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少年,走了過來提議道。

農家少年點頭道:“那我們一起去吧。”

人多壯膽,一夥人便沒那麽害怕了。

還有抱著哇哇大哭嬰兒的婦人和自家漢子走散之後,此刻身無分文,忍凍挨餓,在金陵城內舉目無親,此刻見到有不少人出城撿東西換飯吃,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自己的孩子惶惶不安的跟著眾人一並出了城。

再不吃飯,她得和自己孩子一起餓死。

似這樣,為了一口飯吃冒險出城去打掃戰場的難民還有很多。

而此時此刻,在城外幾裏開外的叛軍軍營之中。

李梁金的旗幟高高樹立,上麵寫著三個大字:九山王。

他高歌猛進,早已自封為王,九是數極,山是江山社稷,九山王寓意天下的山河盡歸自己,還未奪下揚州,就已經有了要一統天下的野望。

而在軍帳內,叛軍的各大首領皆匯聚一堂,討論著一件事。

金陵城取,還是不取。

李梁金坐在主位上,他怒氣衝衝地說道:“為什麽不取金陵城,之前不是你們勸我說拿下金陵城,就等於拿下整個揚州麽?所以我才聽從你們的意見放棄了取揚州城。”

然而軍帳之中的幾位首領卻是沒有一個搭理他,也沒有一個人回話。

“怎麽?都啞巴了,沒有一個人說話?”李梁金怒道。

石虎咧嘴一笑,撇了李梁金一眼,嘿嘿一笑。

王則摸著大腹便便的肚子,一副笑嗬嗬的樣子,像是一尊彌勒佛。

華姑梳理著烏黑的秀發,臉色平靜,若有所思。

那個衣著華麗的陳公子一臉漠然,仿佛這事情與自己無關。

四大首領似乎沒有一個人在乎李梁金發怒。

旁邊化名南山翁的軍師,實則是千年狐精的胡黑,開口道:“主公還請息怒,金陵城之所以不取是因為眼下還有許多顧忌的地方,這可是一座重城,不比之前的小城小鎮,攻不攻,取不取,需要三思而定。”

“都想了這麽久難道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麽?試探也試探了,金陵城守軍薄弱,隻有區區不到四萬人,我們有十幾萬人攻城,隻要一擁而上,圍三缺一,不出三個時辰,必能拿下金陵城,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在猶豫什麽,之前一往無前的氣勢哪去了?石虎,你不是最凶悍的麽?”李梁金又怒道。

石虎撇了一眼,然後又看了其他幾個首領,繼續不語。

化名南山翁的胡黑此刻心中暗歎,這四大首領不肯輕舉妄動的原因不是因為拿不下金陵城啊,而是因為李修遠很有可能在金陵城之中。

他一柄斬仙大刀守在那裏,那個妖魔敢率先進城?

四大首領,有三大首領都被李修遠的斬仙大刀給斬怕了。

就算是號稱黑山老妖的石虎,也是屢次戰敗,幾次險死。

雖然每次都活了下來,但難保下次不會就栽在李修遠的手中。

“這般耗下去不是辦法,這金陵城還是取了吧。”一直未開口的陳公子淡淡地說道。

石虎咧嘴一笑:“你就甘願當槍使?天宮的那些神仙還沒卷進來呢,那李聖人可是發話了,取下金陵城,他便棄了斬仙刀,不然十幾萬大軍也不會放揚州不取,來取金陵城。”

“神仙就在我們身邊,陳公子,你最為可疑。”華姑瞥了一眼道。

“不取金陵城,李修遠怎麽肯出來,神仙怎麽肯露麵?隻有到了成敗關鍵的時候,那些神仙才會不留餘力的冒出來。”陳公子說道。

彌勒教王則眼睛一動:“這是釜底抽薪的計謀,一旦不成,我們可就得被李修遠給咬死了,他的斬仙大刀可不能小覷。”

“不去金陵城,我們難道就不會被李修遠咬死麽?”陳公子道。

華姑神色微動看向一旁道:“石虎,你說怎麽辦。”

石虎擺弄了一下手中的環首刀,目光閃爍不定,看了看陳公子,又看了看軍帳之中那些身披鎧甲的護衛。

走到這一步,事情已經超過了他的掌控。

按照他的想法,是先取揚州,驚動李修遠,好讓李修遠帶兵平亂,隨後逼出軍中那些藏匿著的神明,把天宮的勢力卷進來,隨後自己坐山觀虎鬥,由明轉暗,繼續蟄伏起來。

趁著天宮和李修遠鬥的你死我活的時候趁機出手。

一擊結果了李修遠,把他活吃了,成就不世威名。

“不爽,老子真他娘的不爽。”石虎咧了咧嘴,心情有些暴躁。

他成精到現在,出了碰到李修遠那幾回之外,一直無往不利,唯獨這勝利就在眼前了,他反而有些不安起來。

如螳螂捕蟬,明知道黃雀就在後麵,還不得不去捕這蟬。

“你們在說什麽,怎麽我一句也聽不懂?”

李梁金聽到這幾個首領的談話,竟不知在說什麽。

他哪裏知曉,自己這個九山王不過是一個牌麵而已,真正絕對大事的是這幾個首領,還有暗中的神明。

這是影響天下,乃至於千秋萬世的大事,豈是他一個凡人可以左右的。

然而已久沒有人理會李梁金的話。

便是旁邊的胡黑也是不敢多言,他雖也是千年狐精,但哪比得上這些老妖,惡鬼。

“金陵城取了,他娘的,老子不想再等了,且聽你這個姓陳一計,反正輸了也無所謂,老子又不是沒和那李修遠鬥過,大不了繼續剛,贏了喝酒吃肉,輸了山中埋骨。”

石虎忽的站了起來驟然喝到,心中打定了主意。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不會害你們的。”陳公子平靜地說道。

華姑見到石虎準備取城,也應道:“既然決定了,那就準備帶兵攻城吧,一鼓作氣拿下金陵城。”

“一人一麵城牆,其中分寸也好把握。”王則眼睛一動,說道。

“可以。”

眾人點了點頭,然後二話不說起身離開了軍帳。

“你們這是做什麽,要造反麽?是不是要攻打金陵城得我下命令,你們竟敢擅作主張?”

李梁金見此大怒道:“還不回來給本王請罪。”

可是四個首領依然頭也不回的離去,沒有一個搭理李梁金。

九山王?

好大的名頭,不過是眾人捧起來的罷了,眼下能捧也能摔,何必理會區區一個凡夫俗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