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病了

那一年,秋天到了,天刮起了風,“嗬!嗬!嗬!”咳嗽聲從姐的屋子傳來。“藍烏鴉,你過來一下。”祖母在廚房叫我。我從院子外麵跑進來:“奶奶,什麽事?”

祖母說:“你姐的藥已經熬好了,過去叫她起來喝藥。”我說:“好吧。”我向姐的屋子走去。姐的房間在西邊。“ 嗬!嗬!嗬!”在我還沒有到姐的房間時,又傳來她連續的咳嗽聲音。我推開木門走進屋子,姐坐在床沿邊,她睡的床是由兩張木凳搭著,中間橫過6塊巴掌大的木板,有2米寬,2、5米長。姐坐的席子已經有幾處破舊,壞的地方給祖母用針線補上了。姐的臉色蒼白,無神的坐在那裏發呆。

我說:“姐,祖母叫你吃藥去。”姐閉上眼睛,連動也不動。姐又在咳嗽,她咳嗽時張開嘴巴,拚命的喘著氣,好象要嘔吐,眼睛給睜起來。我不解的望著她。姐的咳嗽聲又開始了,而且比剛才還要激烈,我傻乎乎的站在那裏,終於姐的咳嗽聲停止,她從旁邊扯過一張單被子,這是一張陳舊的布料,姐給自己蓋上,她躺在**,眼睛盯著天麵,屋子的天麵蓋著斑駁的瓦片。

“嗬!嗬!嗬!”姐又咳,很快她停了下來。“唉――!”姐終於歎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眼睛溢出幾滴淚水。良久掙開眼。

我說:“姐,奶奶讓你吃藥去,藥已經熬好了。”姐說:“我,我沒有力氣走不動。”姐又咳了兩聲。

院子的大門被推開了,接著院子響起吱吱聲,“咣啷!”好象是鋤頭倒地聲響。傳來母親的聲音:“媽,我回來了! ”

祖母問:“回來啦,這麽早,幾點了?”母親說:“不早,都已經11點鍾了,我已經肚子餓了,飯煮熟了嗎?”祖母說:“還沒有,木薯已經磨成漿,是玉米粉沒有炒,你稍等一會兒。”

母親說:“快點弄吧,下午我們還要挑瓦泥。”祖母說:“好好,我要忙開了,不用很長時間。藍烏鴉?藍烏鴉!” 祖母高喊起來。

我說:“我在姐這兒。”祖母說:“讓你叫你姐過來吃藥,你走到那裏偷懶了。快點過來,幫我忙。”

母親在院子裏見著我時說:“藍烏鴉,去,給奶奶幫忙。”我走進廚房。祖母說:“藍烏鴉,你給我添火,我又要攪拌又要燒火,趕不過來。等一下你媽還要出工。”

我給灶下添火,祖母往鐵鍋裏放豬油,等火燒得旺盛,她往鐵鍋裏倒2勺玉米粉,然後不斷的把豬油和玉米粉攪拌,再放下一點鹽,直到鐵鍋裏冒煙時,開始倒木薯漿。母親從外麵進來問:“藍萍今天吃藥沒有?”

祖母說:“還沒有吃,昨天她說這藥苦,她不願吃。”祖母邊說邊不斷調和木薯漿。我在繼續往灶裏添火,火旺的很。

祖母說:“藍烏鴉,慢慢來,不要再加火了,不然這木薯漿燒糊了。”

我停止幹活,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母親說:“藍烏鴉的衣服又爛了,媽,你得給他補上。”母親走過來,坐在我的麵前,拉過我。

她問:“藍烏鴉,你又上那裏弄泥巴了,這麽髒,我都已經跟你說了,不要整天上地裏挖泥巴,我沒有這麽多時間給你洗。”我說:“剛才走路差倒的,我沒有弄泥巴。”“嗬嗬嗬!”姐的咳嗽聲又傳來。

祖母說:“孩子病了,多抽心。”她找來毛巾、臉盆,往裏麵倒水,給我洗臉。祖母將已經煮熟的木薯餅撈上來,又往鐵鍋裏加一點油。

祖母說:“藍烏鴉,你添火。”我看灶裏的火早已經滅了,抓過一把草,找來火柴點燃。往灶裏扔。祖母把一些生蔥扔進鐵鍋裏,再把剛才煮熟的木薯玉米粉餅貼住生蔥。母親說:“下午生產隊分穀子。”

祖母問:“每人得多少?”母親說:“10斤米,20斤紅薯。”祖母將玉米粉餅端給母親說:“趁熱吃了。”

母親卻將裝得滿滿的碗遞給我說:“藍烏鴉,你先吃。”我用手抓起來往嘴裏送。母親遞給我筷條說:“不能用手抓著吃,要講衛生。”

祖母說:“藍烏鴉瘦了。”母親說:“他本來是這樣,猴尖猴尖,長著六個角,這年頭,唉……。”

祖母歎息。“嗬!嗬!嗬!”我咳嗽起來。母親說:“慢點吃,玉米粉有點刺,會梗喉的。”我說:“給我弄一杯茶。”母親遞過來,我大口喝茶。

祖母說:“我得帶藍萍看醫生去,這樣熬土藥治不好。”院子的大門吱的響。母親說:“藍烏鴉,你看誰進來了。去。”我飛快的跑出去,在院子看到姑姑正彎著腰將擔子放下,擔子裝滿著紅薯,紅薯還帶著鮮泥,好象剛從地裏挖出來。

姑姑說:“藍烏鴉,將這些枇杷葉拿給你奶奶。”她手裏抓著一把枇杷葉。我接過枇杷葉要走。“這是你表弟的褲子,我把它改裝了,你進屋子穿一下看看合適不。”姑姑又將褲子遞過來,我接住,褲子是白色的。我的喉嚨發癢,“嗬嗬嗬。 ”咳將起來。

姑姑問:“你也得病了?是不是藍萍得的是傳染病?”她懷疑的看著我。母親從廚房出來說:“別瞎說,藍烏鴉剛才是吃了玉米粉餅不注意滄的口。”

姑姑說:“得把他也帶去看病,萬一是傳染病不好辦了。”她將褲子交給我,我跑進自己的房間換上,剛合適,我把換下來的褲子從窗口扔掉,走出房子。

姑姑說:“藍烏鴉,你不能這樣得新拋舊,你的舊褲子還要穿著,留著替換。”她手裏拿著我扔掉的那條舊褲。

母親說:“交給我吧,我要上水邊洗衣服。”姑姑將我的破褲子交給母親,短褲上有幾個破洞。

母親說:“褲子真穿不得了,壞啦。也難為藍烏鴉。”姑姑說:“明天是趕圩日,你替他買幾尺布料回來。”

母親說:“我沒有錢。”姑姑問:“一分錢也沒有?”母親說:“真沒有,生產隊還沒有結算,再說了,家裏隻有我一個勞動力,是結算我也算不到錢來,今年我們還得想辦法交缺糧錢。”

姑姑說:“我這裏有8毛錢,你替他買4尺布料。”

姑姑將8毛錢交給母親。母親問:“可是布票……?”

姑姑說:“農莊早給各生產隊發布票了,每人6尺。”母親說:“我們生產隊還沒有發。”

姑姑說:“那你過兩天再去吧。給藍烏鴉買北平藍,8毛錢可以買衣褲一身了。”

母親說:“但是我不能這樣,藍烏鴉的要買,藍萍的也要買,不然孩子一定會哭鬧。”姑姑說:“那你隻能給藍萍買。”

祖母從屋子出來說:“大妹,你將紅薯挑進藍烏鴉的房間放好,不要擱在外麵。”

姑姑說:“媽,藍烏鴉的房間漏雨,紅薯不能放在那裏。”

母親說:“他房間的天麵用的是茅草蓋住能不漏雨麽。”

祖母說:“卻也是,有空我上山弄一點茅草回來,給藍烏鴉的房間屋頂加厚。”

母親說:“我明天要進山了。我去弄茅草吧。”

姑姑問:“進山做什麽工?”母親說:“生產隊挖瓦泥,磚泥。生產隊長說要搞副業。”姑姑說:“我得走啦,出工時間差不多到了。”姑姑走後,母親將木柴搬出院子,在院子外的龍眼樹旁劈柴,我在不遠處堆沙子。母親喊:“藍烏鴉,給我拿鐵斧來。”

我說:“你不是在用嗎?”母親說:“不是這把斧頭,廚房裏還有一把鋒利的,你去將它拿來。”

我問:“斧頭放在哪兒?”母親說:“在草堆裏,靠灶邊。”我跑進廚房,在草堆裏找到鐵斧,又跑了出來將它交給母親。母親接過鐵斧,雙手抓緊,往地上的木柴砍去,鐵斧牢牢的釘在木柴上,母親將木棰舉起,擱在背上,咬緊牙關,將木棰再高舉,順勢棰到木柴上,木柴裂開一個小縫,接著又棰一下,木柴被劈開了。我在10來米的地方看著,覺得母親很了不起。

母親說:“藍烏鴉,你將木柴搬回廚房。”我跑過來,將木柴一塊塊的往廚房搬。我邊走邊咳嗽,最後停起來,在地上咳個夠,母親隻好叫我歇著,她自己搬木柴。

到了晚上我咳的比姐還厲害,祖母給我喝中藥,是山上的枇杷葉,吃後不見好轉,半夜時發了高燒,母親和祖母束手無措,在我發高燒的時候,姐更令人擔憂,她在夢囈中說冷,祖母說藍萍手腳冰涼,看來沒救了。一連幾天,大人們為我們的病情商議著解決的辦法。祖母去請村裏的老中醫,老中醫給我們姐弟切脈。讓我們張開嘴。

他開診說:“這姐弟倆得的好象是傷寒,我沒辦法醫治。趕緊到簡陽鎮上去吧,那裏大醫院,也許還能保命。

母親說:“明天,我打算帶他們上簡陽鎮去,去試試吧。也許醫院還能救的。”祖母低著頭問:“可是錢,上醫院得有錢。”母親說:“借,去借再說。”

祖母問:“誰家有錢,這時候誰也沒有錢。”母親又沉默。良久才說:“無論如何,我們的試試,我們不能看著他們死去。”祖母不吭聲,偷偷哭。祖母說:“看來得上簡陽醫院看病。”

母親說:“那裏來的錢?上醫院的花錢呐。”姐說:“我不上醫院。”我說:“我也不上,我怕打針。”

母親說:“我這個月已經積累50工分,我想讓他們預支給我們,哪怕是借錢我們也得借。我們能不能去問生產隊的會計,不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祖母說:“今天我先上藍萍姑姑家,看他們有沒有錢,有錢跟他們借一點。”祖母說的是我的姑父家。母親說:“大姐不會有錢的。他們生產隊今年每個工分比我們還低,才3分錢,一個正式勞動力一天的工資才9分錢。”

晚上,姑父到我家來,因為沒有月光,他打著手電筒。進了門直說冷,祖母趕緊點起火堆。姑父在火堆旁卷著喇叭煙。火堆燒得紅火。祖母將借錢的事情跟姑父說了一遍。

姑父說:“我也沒有錢,生產隊沒有結帳,如果結帳的話,我今年可以得到50元的工分錢,但是我們不能等這個錢,我去借吧。”祖母問:“你上那理借?大家都這麽窮。”姑父說:“我還養著2隻母雞,明天趕墟鎮將母雞賣掉。”

祖母問:“萬一碰上革委會的人?”姑父說:“我苗正根紅,那班人不會與我為難的,再說了,將我抓了又怎麽樣?頂多坐幾天牢。”祖母歎氣:“唉,我的命苦。是我連累孩子。”

母親說:“藍萍、藍烏鴉,這兩個孩子濺命,尤其是藍烏鴉,他出世時沒有奶水,又吃不上大人吃的木薯,眼看要完蛋了,我準備用一個小紙箱把他裝上,放在大路嶺的墳地裏,讓野狗吃掉,誰知他還有一點氣,我等呀等,他的小鼻孔上是有呼吸,我不忍心,又把他背回來,抱到同村的六嬸家去,六嬸有一個孩子,她的奶水足,孩子吃不完,剛好可以把她孩子吃不完的奶水給藍烏鴉喝得一幹二淨。難呐!這孩子總歸還是逃不了一死。”

母親邊說著邊給篝火加一塊柴。姐還在發高燒,臉上燙熱燙熱,祖母用冷水手巾敷在她的額頭,姐的鼻孔發出很微弱的氣息。母親失神的望著篝火,祖母在一邊垂淚,一邊喃喃語:“菩薩保佑。”

睡覺的時候,祖母為我的木板床墊上幹枯的稻草,上麵再鋪上涼席,算是驅寒保暖的方法,我很不喜歡稻草上麵的涼席,曾經把涼席扔掉,躺在稻草裏更舒服,不過這方法維持不長,因為稻草有小毛刺,翻身時給紮著了,又腫又癢,可是擱上涼席也不是辦法,涼席不藏熱,睡到半夜被窩還是冷冰冰的。祖母給我的是2斤重的棉花被,也不是什麽好的棉花,是一團敗絮,有的地方厚一點,有的地方根本沒有棉花,完全是空的,冷得直鑽心,隻好采取卷身睡覺的方法,象弄彎的麵團,雙手抱頭,側身睡上麵冷了又換下麵,不斷左側右側的變換,直倒騰到天亮。母親忙乎幾天,終於湊夠20元錢,大約在天亮的時候,母親叫醒我們,祖母給我們姐弟倆端來熱過的稀飯,叫我們吃。一大早我們上路了。祖母把送我們到村邊。

祖母對母親說:“孩子的病如果治不好,你也不要傷心,孩子沒有了,你也要回來。”母親沒有一點表情,良久才說 “藍萍、藍烏鴉你們倆先走。”我們姐弟往大路上走,遠遠的看見祖母和母親在哭。

姐說:“好象我聽到媽說要將你賣掉。”我哭起來,拉著姐的衣角嚎啕:“你瞎說,你瞎說,不要賣我,賣我不去了。”

我坐在地上放聲哭起來,母親走過來,問原因,然後說:“不會的,藍烏鴉不哭,媽媽不會賣你。”我止住哭聲,母親牽著我們姐弟的手,背著花布袋,遠遠的看到祖母伏在樹下流淚。

鄉村沒有行人,我們是踏著露水啟程的,天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見三尺以外的地方。母親背著一個布袋子,裏麵夾著我們的衣服。我們走著、走著。沒完沒了的走。

我們穿過一片田野。上了公路。沿著這條沙子公路走。一路上不見有車子,也沒有行人。走累了。

母親叫我們歇一會。等有了力氣再走。我們穿過一片田野後走上一條黃沙公路,公路兩旁都種著相思樹,相思樹花正開,一片粉紅,公路上沒有行人,偶爾從後麵來了一輛汽車,母親叫我們靠邊站,等汽車過後再走,汽車掠過我們時,留下滾滾黃塵。

大約在傍晚我們走到縣城簡陽鎮。我們在縣第四人民醫院掛號,診,輪到我們看病時,醫生到了下班時間。叫我們第二天再來。

母親帶著我們在醫院裏轉來轉去,上留醫部打聽床位,床位已滿,我們母子三人在過道上搭個鋪,墊上一塊布,沒有席子,坐上去。我們自帶有單被。

母親給姐裹上,剩下的被角讓我蓋一點。姐累了,早早的睡著過去,母親本來一直呆呆的看著我們的,我不知什麽時候也睡著過去。

等到半夜三更,因為寒冷,我被凍醒,發現母親睡得很熟,過道上沒有人走動,死一樣的寂靜。大風呼呼的吹打玻璃窗。過道上的燈光昏黃幽暗。

天快要亮的時候,我也睡著過去。“藍萍、藍烏鴉,藍萍、藍烏鴉!誰是藍萍?”

門口裏傳來醫生的喊聲,這時候我已經條件反射的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母親抱著我在木板上打瞌睡。“藍烏鴉,誰是藍烏鴉?”門開了。穿大白掛的女醫生在過道上喊。

我推醒母親:“媽,到咱們啦。”母親被我搖醒,見醫生在不停的喊,母親說:“藍烏鴉,啊,我是,呐,我的孩子。”

女醫生抱怨說:“都喊了多遍了,你是聾的,還是裝糊塗?”母親說:“啊,對不起,對不起,犯困了,昨晚沒睡好 …。”

女醫生吩咐:“領孩子進門來。”母親帶我進去,醫生將聽筒放在桌麵,她將一端接在耳朵,另一端伸出來,往我胸前按,“媽,我不願打針。”我驚恐的看著。

醫生說:“我聽不懂他說的鄉下土話,但是看來他不想合作。你告訴他,不要怕。”母親告訴我,這不是打針。我一動不動,任由醫生將聽筒放在心窩上。“嗬嗬――!”我激烈咳嗽起來。

醫生趕緊將她的口罩帶上。醫生問:“孩子病的時間多長了?”母親說:“1個多月。”醫生說:“一個月還不上醫院?你真是夠粗心的了。”母親說:“我們給他開了一點藥。”

醫生問:“什麽藥。”母親說:“枇杷葉。”醫生說:“那叫什麽藥!你的孩子得的是疾瘧。要打針。打廣普抗菌類針劑。”醫生放下她的聽筒。母親問:“不會是肺癆吧?”

醫生說:“不是,你孩子沒有肺癆。”母親問:“不會有事吧?”醫生說:“沒事。”母親放心了。醫生在處方上開藥。“嗬嗬――!”我又艱難的咳嗽起來。

醫生說:“你的孩子,營養不良,皮包骨,能不病嗎?回去以後好好的給他買些營養品。”母親說:“噫,好的。”

醫生將藥單交給母親,然後說:“上藥房交錢,領了藥以後再來這裏打針。”母親把我抱上,要帶出門。醫生說:“ 你去吧,孩子放在這裏,我給看著。”

母親又回頭,將我放下,我驚恐的哭:“媽媽,不要將我賣掉。”母親哄著我說:“藍烏鴉,媽出去一下回來,不會將你賣掉。”我說:“你不要扔下我,不要。”

醫生說:“你的孩子是個土包子。”母親說:“他沒有見過世麵,能不土嗎?”醫生來抱我,卻抱不住,我蹬腳掙紮。母親終於同意將我帶上。在藥房交了錢,領了藥,回到醫生處。醫生在玻璃杯裏倒開水,給我吃藥,然後往我屁股紮針時,痛得我大喊大叫。

從醫院出來,大街上已經沒有行人,我們母子三人在走,凜冽的寒風中夾帶著雨花。簡陽鎮一片寂靜,隻有不遠處有幾盞路燈,那路燈發出清幽的光線。

母親說我們在路燈下坐一會吧,母子三人都朝著路燈走。天飄著的蒙蒙雨。姐說:“媽,我肚子餓了。”母親問:“ 餓了吧。可是沒有吃飯的地方。你們等著吧,等到天亮。藍烏鴉,你餓著沒有?”

我不吭聲,我沒有餓,但是我也說不出聲來。因為這幾天都在發高熱。我軟得渾身沒力氣,剩下的隻有咳嗽。

母親說:“我們轉到新街去吧,那邊也許有小攤。”母親拉著姐起來。我卻不想走,母親說找個地方歇一會,三人在市場屋簷下避雨,我在看著路燈。路燈上有幾個飛蛾不斷的飛來飛去。大街上寒風刺骨,路燈發出昏暗的弱光。

待到天亮,我們母子趕路,由簡陽往回家走,天下起蒙蒙小雨,我們沒有雨傘,剛走出簡陽城滿身淋濕了,周圍沒有躲雨的地方,我們母子三人都沒有說話,隻聽到腳步聲在喳喳響,行了一段路,姐和我喊累了。母親說著:“走吧,再幾分鍾到家了。”

我問:“媽,離家有多遠?”母親說:“快了,要到了,藍烏鴉,你看前麵不遠的地方,那裏是我們的家。”我想差不多了,姐姐鼓勵我繼續走,我噘噘嘴,繼續行。到了一個山頭,我又問:“媽媽,到家了嗎?”母親說:“差不多了,再拐過這個山頭是。”我想母親是不會騙人,又安心繼續上路,實在走不動了,我又問到家沒有?母親還就是說差不多了。姐問我:“藍烏鴉,我考考你,你說是月亮大還是星星大?”我說:“當然是月亮大。”姐說:“不,是星星比月亮大。你別看月亮很大,其實星星比月亮大一萬倍的還有。”

我說:“我不信。難道我已經看見蘋果比小米大了,你還敢說小米比蘋果大?”姐說:“你不講理。”我說:“誰不講理?你蒙人還說我不講理!”姐說:“我懶得理你。”又走了一段路,我說:“姐,你問我,又到我問你。”姐說:“問吧。”我問姐:“你說是天大還是地大?”姐說:“地比天大。”我問:“你怎麽知道的?”

姐說:“天有多大我們都看到了,但是地有多大,我們都不知道。”我問:“你說天上有人住嗎?”姐說:“有吧,應該有,他們是神仙,不然為什麽大人要建一個天。”我問:“你說他們是怎麽建成天的?沒有一根木頭頂住。”姐說:“他們用泥巴燒好以後蓋過的,跟我們家裏的鍋蓋一樣。”我問:“神仙長得怎麽樣?”

姐說:“神仙象喜馬拉雅山一樣高大。”我問:“什麽叫喜馬拉雅山?”姐說:“是世界最高的山。”我問:“你去過嗎?”姐說:“沒有。”我說:“你不去過怎能瞎說八道!”姐說:“我們老師說的。”我說:“這就是說你的老師去過? ”姐說:“他也沒有去過,不過我們的課本上這麽寫的。”我說:“媽,我餓了。”母親說:“等一下吧。就要到家了。”姐姐說:“藍烏鴉,你別鬧了。”我說:“可是,我肚子真餓。”姐姐說:“別鬧了,別鬧了,我教你唱歌。”我來了興趣:“ 好吧。我們唱什麽歌呢?”姐姐說:“唱西沙。”我說:“好。你教。”姐姐唱:“在那雲飛浪卷南海上,有一顆明珠閃耀著光芒,綠樹銀灘風光如畫,遼闊的海域無數的寶藏,西沙啊,西沙,西沙啊西沙----。”我們就這樣走著,公路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周圍一片寂靜。隻有姐姐的歌聲在狹長的山穀公路上空飄揚。

在我前麵的有一顆老樹,樹枝已經幹枯,在樹枝的上麵停留著一隻烏鴉,烏鴉在上麵不停的打啪它的翅膀。“吖!吖!”遠處傳來淒厲的叫聲。我抬起頭來望著天,天空一片湛藍,烏鴉鳴叫著,飛向遠方。遠方的太陽正在下山,夕陽的餘輝有些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