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會重複做一個夢,夢境短暫卻令我冷汗淋漓。 夢中的我深陷在一片泥潭裏,周圍沒有任何可以拉扯的物體。我可以明確地感受到自己越陷越深,滿是腐爛氣息的粘稠泥漿緩慢地附上我的脖頸,侵蝕我的下顎,隨之湧入鼻腔。我的肺已經無法正常運作,身體中每一根血管似乎都被泥渣堵塞,死亡的號角已在耳邊嗡鳴。可是我卻沒有掙紮,恍若早已得知自己的結局一般,我安靜地讓自己沉了下去。

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沒有反抗地沉淪。

我想我一定是知道些什麽的。

至少在潛意識裏我一定知道是什麽導致我如此反複地做同一個夢。

隻不過現實中的我在逃避。

不斷地逃避。

以至於現在我連我在逃避什麽都不清楚了。

hennessy對我說出我真正名字的那天我正站在走廊裏看雨,透過落地窗細數這上麵密集的雨滴。這曾是媽媽最愛幹的事情,記憶裏每次下雨的時候她總會撐起虛弱的身體來到窗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而這也成為我現在唯一能夠緬懷她的方式。

父親他在書房等你。hennessy程序性十足地說道,淡色的雙瞳十分平靜。

我瞥了她一眼,擦著她的肩膀走過的時候對她耳語了一句。用餘光瞄到了她爾後瞬間煞白的麵容。

如此果斷地用父親而不是那位先生稱呼那個男人,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的適應呢。

我來到那位先生的書房門前,手指扶上門把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心律不齊,好像有什麽人或物在牽動我的神經。努力壓下這詭異的煩躁,我拉下把手推了進去。

房間裏還是一如平常的陰暗色調,開著的電腦顯示屏照亮了書桌前的一片區域。桌邊的投影機少見地運作著,在空白的牆壁上映射出一張眼熟的表格。

我雙眼一眯,才反應過來這厚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表格上的照片正是我七歲時的模樣,旁邊姓名欄裏的滕江栗澤刺得我眼睛生疼。

怎麽回事

他不是早就知道我是fbi了嗎

正當我打算開口詢問,一個低磁的聲音將我即將脫口的語句扼殺在了喉嚨裏。

他問,

滕江彌乃是你的什麽人

我渾身一震,大腦出現了短期的空白,連忙向聲源看去。

那位先生正站在離我幾米處的地方,漆黑的裝束幾乎要與身後的背景融為一體。他幽深的瞳孔一改平常的波瀾不驚,出現了星點般的火光。

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滕江彌乃是你的什麽人見我隻是傻呆地看著他,他有些著急地又問了一遍,滿眼都是他從未有過的急不可耐。

我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現了幻聽。

我在最不可能的人的嘴巴裏聽見了最不可能出現的名字。

沒錯。

我一定是聽錯了

說話呀滕江栗澤在我仍舊無法啟口的下一秒,那位先生已箭步上前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衣領,對著我一字一句發音清楚地吼道,滕江彌乃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他的鼻子已經碰倒了我的鼻尖,我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看見了他的臉亦是第一次看見他這般歇斯底裏的樣子。

整個房間都回蕩著他大聲的質問,直擊我脆弱的耳膜。

滕江彌乃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滕江彌乃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滕江彌乃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我瞪著他,也隻能瞪著他。他幽黑的眼裏萬分清晰地倒映著我恐懼的表情。

卻沒有分毫的驚訝。

我沒有驚訝。

我竟然沒有驚訝。

心中的恐懼更甚,我卻隻能在他漆如星辰眼裏奮力撐起此刻不堪一擊的自己。

漆如星辰的眼睛。

對啊,漆如星辰的眼睛。

仿佛瞬間便能將你吸入萬丈深淵。

你的爸爸呀,有著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好像隻要他看著你,就會把你吸進去。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耳邊有什麽開始回響,那些從腦海深處翻湧而出的語句,那些曾被遺漏忽視的喃喃低語。

cia的那位本名是花澤彌乃和你母親的名字隻有姓不同。

留下來。

你通過考驗了,留下來。

我啊其實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是我,

我不喜歡珍珠,也不喜歡下雨,但我以為是他喜歡的所以我嚐試著去喜歡。

今天我才知道,我到底有多可笑。隻不過是因為一樣的名字,而愚蠢地當了這麽多年的替身。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這就是代價嗎為了再見一次你

為什麽要離開什麽話都沒說丟下我一個人,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你怎麽可以

你知道我有多蠢隻是因為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名字

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liquid。無論如何,我都想冒險一次。

為什麽在轉身看清我的臉的瞬間就改變了主意,為什麽在明知我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依然讓我留了下來。

為什麽那位夫人會與我母親同名,為什麽他從來都隻是溫柔地喊她的名字卻從未提及她的姓氏。

為什麽他在那位夫人生日時會送她她根本不喜歡的珍珠項鏈,為什麽他會喜歡下雨的天氣。

為什麽那位夫人會說自己是個替身,為什麽她忽然性情大變要讓整個總宅為自己陪葬。

為什麽他每次看著我的時候都像是要透過我的靈魂看向另外一個人

這些的這些,你真的都不知道答案嗎

我知道的。

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因為我長著一張和媽媽八分相似的臉。

因為他,深愛著滕江彌乃。

他是誰,滕江栗澤。

他是誰。

我張了張口,唇角的微啟卻換來刺心的痛。

爸爸。

他是爸爸。

那麽她呢

你一直知道的對不對,她是誰

齒縫之間一陣甜膩,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你知道的

你一直都知道的,

她是誰。

我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就算緊握雙拳也沒有辦法克製。

喉口苦澀難忍,連一個字音都無法發出。

夢中的情景在眼前再現,我明明深陷泥潭卻不作任何掙紮任憑自己被沼泥埋沒。

我逃避到後來早已遺忘最初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什麽東西。

她是誰。

我閉上眼,胃裏翻江倒海。

她是誰。

極慢地睜開眼睛,眼瞼之下的熱燙不知何時會滑下臉頰。

已經沒有辦法再偽裝了。

我已經到盡頭了。

妹妹。

她是我的,妹妹。

平水秋是我滕江栗澤同父異母的妹妹。

拚命咬住牙齒,我忍住滿腔的哽咽,定神與近在咫尺的那位先生對視。良久之後,我用緩慢的語速說道,她不是我的任何人。

有誰在心底不停地叫囂,卻被我忽略的幹幹淨淨。

我隻知道她是fbi相當出色的臥底,獲得過一級榮譽勳章。以前由於我們的姓氏相同,上麵也把我們進行過對比。

那位先生的手指一鬆,動作僵硬地放開了對我的桎梏。

據我所知,她已經死了。不忍麵對身前男子此刻驟然垮塌的麵部,我垂下眼簾,八年前,就已經病死了。

心口有什麽被血淋淋地撕開,卻又被我麵無表情地按了回去。

那位先生眼裏充斥著不可置信,黑潭般的眼裏流露出深刻的悲傷,好一會兒後才恢複了往常一般的神情。

你可以走了,他壓抑著語線,平靜地說道,出去吧。

我低下頭,將臉藏在陰影裏掩蓋住所有情緒,退了出來。之後對著麵前緊閉的房門,猛地跪倒在地。

將額頭貼緊地板,滾燙的**隨之淌下眼角,滴濺入縫隙。

對不起。

爸爸,對不起。

我做了多麽自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