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十來年的偽滿洲國警察,又和土匪在一起一年多時間,劉作非見慣了殺人。這裏是被紅黨軍隊團團包圍的青島,每天都能夠看見死人,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還有大批由於走投無路看不到希望自己了斷自己的。

這個年月所有的人對死人都已經麻木了,沒有人管,更沒有人在乎,大家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自己能夠在這場浩劫中活下來。

這也是劉作非的想法。

下午五點天慢慢黑下來了,劉作非走到田淑芳和解照康租住的房子外麵,他看見田淑芳蹲在房門外麵,屋子裏傳出解照康不堪入耳的怒罵聲。

“這麽冷的天,你怎麽蹲在外麵?”劉作非溫聲問道。

看見是劉作非,滿臉淚痕的田淑芳站起來說道:“為了養活他,我連那種事情都做了,可是他反而看不起我。”

“國府卸磨殺驢,照康沒有了一隻胳膊心裏也苦啊,現在困在青島沒有出路,誰心裏好受?不過弟妹,大哥我真的打心眼裏敬重你,你太不容易了!”劉作非裝模作樣的說道。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大洋說道:“去買一隻雞回來,咱們大家在一起好好吃一頓,我也好好勸勸照康。”

田淑芳感激的接過大洋轉身出去了。

劉政府走進屋子後就看見解照康坐在**手裏拿著半瓶酒正直勾勾的看著門口。

他剛才隱約聽見田淑芳在外麵與一個男人說話,以為是有客人上門,沒想到進來的是劉作非。

在營口就是劉作非把解照康從水裏拉到船上的,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解照康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罵人話咽了下去,小聲說道:“婊子!”

隻要還算是個男人都會看不起解照康這種人,現在老婆不僅是他賺錢的工具還是他發泄的出氣筒。

“兄弟,別再喝了,傷身啊。”劉作非一把奪過酒瓶說道。

“劉大哥,我心裏難受,就讓我喝吧。”解照康又搶回酒瓶說道。

解照康仰頭咕咚咕咚幾口,酒瓶就見底了。

“兄弟,你要想開一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將來我們逃出青島一定有過上好日子的那一天!”劉作非勸道。

“劉大哥,你不用勸我,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解照康看著自己空袖管頹廢的說道。

“我就看不慣你這副窩囊樣!”劉作非裝作憤怒的說道。

他一把奪過酒瓶走到外屋廚房,把酒瓶放在鍋台上,掏出口袋裏裝甲醇的小瓶子打開蓋子,左手拿著空酒瓶,右手拿著小瓶子慢慢的把甲醇倒進所剩無幾的酒瓶裏。

劉作非一邊倒的時候一邊大聲對裏屋的解照康說道:“少一隻胳膊算什麽?不是還有一隻嗎?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是七災八難過來的?要挺起胸膛,不要讓人看不起!”

一邊說著鼓舞人心的話,劉作非一邊把殺人的酒放在鍋台的一角。

走回裏屋坐在床邊,劉作非看著仰麵躺在**的解照康說道:“我給淑芳錢讓她買一隻雞回來,咱們大家好好吃一頓,以後有什麽難處就找我!”

醉眼朦朧的解照康看著劉作非感激的說道:“大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

“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咱們是什麽關係?咱們是患難之交!”劉作非說道。

喝完酒的解照康躺在**漸漸睡著了。

劉作非抽著煙等著田淑芳回來。

半個小時後田淑芳拎著一隻活雞回來,她不好意思的看著劉作非說道:“大哥,我從來都沒有殺過雞,還是你來吧。”

劉作非感慨的說道:“唉,你在娘家的時候一定被父母心疼的不得了,什麽活都不讓你幹,真是難為你了!”

一句話說的田淑芳心裏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她真想趴在劉作非懷裏號啕大哭一場。

“我殺雞,你燒水!”劉作非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似的說道。

二十分鍾後,劉作非把殺完的雞放進滾燙的水裏。

油燈下劉作非和田淑芳蹲在地上仔細的拔著雞身上的毛。時不時兩個人的手指碰在一起,田淑芳心裏不由得產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劉作非什麽都沒有察覺似的說道:“鍋台上還有半瓶酒,是我從照康手裏搶下來的,以後要讓他少喝!”

“我根本就攔不住他。”田淑芳委屈的說道。

滿滿一盆燉雞端上桌,田淑芳把還在睡覺的解照康叫醒。

聞著香味,解照康的口水都流出來了。

現在被包圍的青島幾十平方公裏範圍內很多人餓的恨不得吃老鼠,這隻雞絕對價值不菲。

解照康環顧四周尋找著酒瓶。

“沒有酒了,都讓你喝光了。今天晚上你就好好吃飯,多喝一點湯養養胃!”劉作非擺出一副大哥的模樣威嚴又體貼的說道。

半個小時後雞肉雞湯都不見了,桌子上隻剩下一堆碎骨頭。

劉作非又勸慰解照康幾句就向兩個人告辭打著飽嗝離開了解照康和田淑芳的家。

兩個人出來送了他很遠,劉作非轉身揮手說道:“天這麽冷,快回去吧!”

兩個人轉身回到家裏,剛走進外屋廚房,解照康一眼就看見放在鍋台角上的半瓶酒!

解照康就像看見了親爹一樣彎腰一把撈起酒瓶。

“劉大哥讓我勸你少喝一點。”田淑芳說道。

“我隻有喝了酒,心裏才舒服。”解照康答道。他迫不及待的拔開瓶塞喝了兩大口。

“黑心老板,一定是用黴變的糧食釀的酒!”解照康眨巴眨巴嘴說道。

不過他又一仰脖把瓶子裏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半夜,田淑芳驚醒,她感覺到解照康的雙手在自己的後背上摸來摸去。

“淑芳,快點燈!”解照康說道。

田淑芳坐起身劃火柴點燃油燈。

“點著了嗎?”解照康張大空洞的眼睛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點著了啊。”田淑芳答道。

“真的點著了?”解照康不肯相信的問道。

“真的點著了!”田淑芳吃驚的答道。

“淑芳,你抬著我的手靠近油燈試試!”解照康伸出剩下的一隻胳膊說道。

“油燈明明在這裏,你到底怎麽了?”田淑芳不解的問道。

“臭婊子,快一點!”解照康不耐煩的吼道。

田淑芳咬著牙壓抑著心裏的怒火拉著解照康的手靠近油燈,直到解照康的手被油燈火苗燙的一下子縮回來。

“淑芳,快去找大夫,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解照康驚恐的喊道。

田淑芳看著趴在**的解照康那雙空洞的眼睛,像是看見了鬼一樣驚恐的向後退,她一直退到門口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可是不一會她又轉身回來了,現在整個青島隻剩下綏靖區的野戰醫院,可是那裏根本不可能給平民治病。

田淑芳無助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如果現在進去一定會被解照康痛罵,劉大哥住在哪裏她並不知道,現在根本找不到其他人幫忙。

田淑芳在寒夜裏站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沒有多長時間一個邪惡的念頭慢慢從她心底升起,如果解照康就這樣死了最好,那樣的話她就徹底解脫了。

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田淑芳聽見一個稀碎的聲音慢慢靠近她。

一條黑影慢慢從她家門口爬出來。

解照康一邊痛苦的呻吟著一邊罵道:“臭婊子,一定是扔下我自己跑了!”

田淑芳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睜大眼睛看著解照康從自己身邊一點一點的爬過去。

慢慢的,田淑芳看見解照康沿著街道消失在黑夜裏。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幾百米外發現已經凍僵了的解照康。不知道他是死後凍僵的,還是因為凍僵而死的。

一天後劉作非和田淑芳並排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他們兩個麵前是一個小土包。

“劉大哥,謝謝你出錢給照康買了一口棺材,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也報不完。”田淑芳說道。

“妹子,照康死了,你以後可怎麽辦啊?”劉作非問道。

田淑芳低頭哭泣無言以對。

劉作非握住田淑芳冰冷的小手說道:“生逢亂世,我們兩個都是苦命人,如果你不嫌棄大哥,以後咱們兩個就相依為命吧!”

“大哥,你不嫌棄我嗎?”田淑芳羞澀的問道。

“嫌棄什麽?像你這樣的好女人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劉作非答道。

兩個人轉身向山下走去,隻留下土包上一塊石頭壓著的黃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整個青島都在傳米國海軍就要撤離了,誰都知道米國海軍撤離的那一天就是紅黨軍隊向青島發起進攻的那一天。

到青島的時候,劉作非花了十塊大洋活動在海關鹽稅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差事。本來什麽事情都沒有,可是到了四月卻忙了起來,綏靖區劉安琪司令下令拆卸青島啤酒廠的設備緊急運往島上。

劉作非一下子忙的腳打後腦勺。

一天深夜劉作非風風火火的跑回家裏對田淑芳說道:“馬上收拾東西跟我上船!”

“去哪兒?”田淑芳問道。

“這裏已經不安全了,啤酒廠的設備已經全部上船,我今天晚上要跟船去南方,你也跟我一起走,將來平靜以後我們再回來。”劉作非說道。

劉作非帶著田淑芳來到碼頭的時候,碼頭上已經擠滿了人。他們由棧橋上了輪船,所有人都擠在船舷邊看著碼頭方向。

輪船啟動,向茫茫的大海駛去。

田淑芳突然流出眼淚,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揪動,痛的徹入骨髓。

“不要難過,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回來了。”劉作非安慰道。

兩個人都不知道他們上了這條船要四十年以後才能回來。而到那個時候是田淑芳帶著劉作非的骨灰回到東北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