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把三口大缸搬轉到院子裏,地上還有六塊大石頭。

她在院子裏那口大鍋裏倒滿水然後架好柴火開始燒水。

等水燒熱了要用熱水把三口大缸和六塊大石頭刷洗幹淨,馬上醃酸菜就要用。

現在家裏隻有三個人,齊二爺太老,孩子又太小,這樣的活隻能她一個人來幹。不過對於吃苦耐勞已經成為習慣的二丫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麽。

外麵大街上突然響起了鑼鼓聲,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跑進院子。

“不好好在家裏看書又跑出去瘋什麽!”二丫吼道。

“媽,擔架隊,知一區的擔架中隊馬上就要出發了!”孩子說道。

他顯然已經被二丫罵習慣了,已經皮了。

孩子又跑到窗前趴在窗戶上喊道:“二爺爺,快點出來,擔架隊馬上就要出發了!”

齊二爺在炕上慢慢起來隈到炕邊然後雙腳伸到地上劃拉著地上的鞋。

孩子等不及了,他衝進屋裏彎腰撿起地上的鞋套在齊二爺的腳上。

孩子把著齊二爺的胳膊說道:“快走,晚了就看不到了!”

看見孩子不學習又從屋子裏出來,二丫本來想罵人,可是看見齊二爺就把罵人的話咽進肚子裏。

孩子攙扶著齊二爺走到街上。

鑼鼓聲是從區公所裏傳出來的,聽見聲音的人們都站在街道兩邊等著。

又過了十幾分鍾,鑼鼓隊從區公所裏出來了,在鑼鼓隊後來是排成兩列縱隊胸前戴著紅花的人。

為首的是密山縣知一區的副區長馬永年,他就是密山擔架大隊知一中隊的隊長。這一次知一區一共集合了二百人組成了擔架中隊。整個密山縣的擔架大隊是一千四百人,在隻有三萬人的密山縣來說這已經很多了。

現在是十月,天氣已經很冷了,擔架隊裏不少人都戴著狗皮帽子穿著薄棉襖薄棉褲。二百人列隊出了西門外向北去密山,整個擔架大隊集中後就乘火車趕往哈爾濱,再由哈爾濱南下。

二丫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所以曆次鼓勵征兵和擔架隊都找不到她家裏,因此也沒有資格當光榮家屬。

孩子和齊二爺回到家裏,二丫正刷洗著壓酸菜的大石頭。她看見兩個人見進院子就用眼睛瞪著孩子。

孩子放下齊二爺的胳膊一溜煙的跑進屋子。

“以後再在外麵瞎跑我就打折你腿!”二丫喊道。

“有話好好說嘛,再說了,孩子書不是念的不錯嗎?不是考第一嗎?”齊二爺不滿的說道。

“在學校裏考第一算什麽?你是密山縣第一嗎?你是牡丹江第一嗎?”二丫對著窗戶喊道。

二丫一邊用熱水沾著抹布擦著石頭一邊恨恨的說道:“以後再說考第一,我就打折你腿!”

二丫實際上反反複複就是這麽兩句話。

“不是打就是罵!你可以和孩子講道理嘛。你就是這樣,做什麽事情都不會轉彎,小業主的事也是這樣。”齊二爺帶著埋怨的口氣說道。

四五年八月錢小寶用摩托車把二丫孩子和齊二爺送到老密山西門外。

二丫帶著孩子和齊二爺先是投靠到在三裏村的兄弟寶財家裏。光複以後幾戶原來住在鎮上的日本人跑沒影了。二丫從原來的鎮公所手裏買下這個大院套,又買了一頭驢,一盤石磨重新做起了豆腐。

在現在的知一鎮上她也算是中上等人家。

家裏有這麽大的房子,驢和石磨這些生產工具都是自有的,由於豆腐房就是二丫一個人忙活沒有雇人,所以去年區公所給二丫定了一個小業主的成分。

二丫對政治上的事情漠不關心,對定成分這件事也不在意,可是齊二爺卻很不滿意。

“唉,小寶如果現在在這裏就好了,他不像你死性,做事情一條道走到黑。以前我也總看他不順眼,肚子裏有八百個心眼兒,可是現在看起來家裏沒有他這樣的人還真是不行!”齊二爺歎氣說道。

二丫低頭幹活不說話,看樣子她要把這塊巴巴賴賴的大石頭擦成鵝卵石。

齊二爺走進屋裏,孩子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上半身趴在炕上正看著課本。其實他除了課本也根本沒有其他東西可看的。

窗戶上糊的是窗戶紙,所以透光性很差,屋子裏黑黢黢的。

齊二爺不由得想起三幾年的時候和錢小寶一起住在哈爾濱透亮透亮的小洋樓裏。

二丫仿佛長了一雙透視眼睛,她在院子裏對著窗戶喊道:“把油燈點上!”

她是一個花錢摳的要命的人,不過孩子讀書點油燈是不要緊的。

孩子拿起炕上的洋火抽出一根火柴擦著點著油燈然後端到炕上放下。

看著重新趴在炕上讀書的孩子,齊二爺說道:“勁鬆啊,你一定要好好讀書,長大了要有出息!”

勁鬆是齊二爺左思右想挖空心思給孩子起的名字。孩子那個損爹臨走的時候連名字也沒有留下一個。

齊二爺跟著抗日救國軍打日本的時候看見長白山張廣財嶺和完達山上的鬆樹筆杆條直十幾米甚至幾十米高,他覺得孩子就應該像鬆樹一樣長大成人。

“等我長大有錢了就買一輛屁驢子,用腳一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孩子眨巴著嘰裏咕嚕亂轉的眼睛說道。

在東北人們管摩托車就叫屁驢子,因為排氣管裏冒煙。

“今天上午,一輛屁驢子向東往柳毛那邊送信,我跟同學說我坐過屁驢子,他們都笑話我吹牛。”孩子接著說道。

“你什麽時候坐過?你根本沒有坐過!”齊二爺被一口關東煙嗆的咳嗽著說道。

“我記得我坐過呀,什麽時候我忘了,就是我坐在一個大叔的後麵,我媽坐在我後麵,我記得你就坐在屁驢子的車鬥裏。”孩子說道。

這就是那次錢小寶送二丫她們三個到這裏的那次,雖然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當時孩子隻有五歲,但是由於印象太深孩子還是記住了。

“你這孩子還嘴硬!我說你沒有坐過就是沒有坐過!以後不許到外麵胡說八道!”齊二爺用煙袋敲著炕席說道。

二丫在院子裏也聽見了屋裏兩個人的對話,她緊張的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我沒有坐過嗎?我怎麽記得我坐過?”孩子疑惑的說道。

“做夢發癔症,你根本沒有坐過!”齊二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