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下的去往八裏頭的路上,老漢一邊趕車一邊抽著煙袋一邊給錢小寶講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分無邊無際的人生大道理。

老漢每說一句話就轉頭問錢小寶:“大侄子,你說我剛才說的對不對?”

錢小寶忍著老漢的嘮叨和噴到臉上的口水不住的點頭:“大叔,你說的太對了!”

言談之間錢小寶也知道了老漢的身世。知道他五十多歲了還沒有成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跑腿子。

這種事情在東北很常見。闖關東的人裏麵十男一女。很多人一輩子打光棍找不到媳婦。

這也誕生了往東北販賣人口的生意。

所以十裏八村誰家有個女兒大家都知道。

老漢對錢小寶先下手為強上門提親的事很是讚許。這件事情上沒有再說應該忍讓的話。

“這麽快就到了。”老漢用鞭杆指著前麵說道。

前麵幾顆大柳樹掩映下矗立著七間矮趴趴的茅草房。

錢小寶心急跳下驢車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老漢趕著驢車跟在後麵。

村口站著一隻像是哨兵一樣的大黃狗。它一眼就認出來走在前麵的錢小寶馬上就對著他狂吠不止。

錢小寶大步迎著大黃狗走去。

這是八裏頭西麵第一家的老趙家養的狗,異常的凶悍。據說有一次村子夜裏進狼群的時候也是它不停的狂吠才叫醒了村子裏的所有的人。

連狼都不怕,它怎麽會怕錢小寶這個人?

離錢小寶還有還有三四米的時候大黃狗停住吼叫而是目露凶光裂開嘴低聲嗚咽著。

錢小寶猛的俯身雙手撐在地上,頭與大黃狗等高。

“汪!汪!”

錢小寶瞪圓眼睛對著大黃狗猛叫了兩聲。

大黃狗身子一滯然後轉身就向回跑去。它一直跑回院子裏才敢回身又向錢小寶狂叫起來。

坐在屋子裏的老趙趙德友聽見狗叫很奇怪。他們家的狗膽子大的很,怎麽這一次回到家裏才敢叫?

他推開房門看了一眼又急忙把房門關上了。

“錢小寶那個兔崽子又來了。村子裏又該雞犬不寧了。”趙德友對老婆說道。

“大叔,就到這兒吧。反正不遠了,我挑著走就行了。”錢小寶拿出一塊錢遞給老漢說道。

老漢看見錢小寶居然用這種方法把狗嚇跑了,不由得眼睛都看直了。

“小夥子你還是年紀小毛糙。老要張狂少要穩!你說我說的對不對?”老漢說道。

“對!對!”錢小寶把兩個筐從車上搬下來用扁擔挑著向村子裏走去。

他挑著扁擔在西數第三家的茅草房前停住了。打開柵欄門,他挑著扁擔走進院子。

聽見外麵的腳步聲,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慢慢的開門走到院子裏。

“二爺,你看我都給你買什麽了!”錢小寶指著堆的像小山一樣的東西說道。

“敗家玩意兒!又花這麽多錢!有錢留著將來娶媳婦好不好!”老人一邊說著一邊點頭翻著土筐裏的東西。

他翻開一塊布料露出下麵的黃紙。

“又誰死了,你買這麽多燒紙?”老人問道。

錢小寶一下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低頭半晌才小聲的答道:“山上的人都死了。我幹爹他老人家也死了。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老人幹癟的像核桃皮一樣的臉**兩下長長的歎了口氣。

“既然走上了抗日這條路誰都沒有打算活下來。都是早晚的事!早死早解脫。”老人小聲說道。

老人打開房門,錢小寶把兩個土筐都搬進了屋子裏。

“這五斤棉花給你做一床新被子。布料做一身新衣服。”錢小寶把土筐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在炕上說道。

他又拿起一塊花布說道:“這兩年都是二丫照顧你。沒有什麽表示的,我給她也買了一塊布做衣裳。”

“你總是亂花錢!這次買東西花的錢差不多都夠給你說一個媳婦的。”老人不滿的念叨著。

“說什麽媳婦?我跟小日本不死不休!等死的那一天讓日本人在我身上翻不到一毛錢!”錢小寶咬牙說道。

“你幹爹馮茂山來看我的時候,我們兩個人說到你都覺得趁著年紀小,你應該去讀書。然後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你有了後代就等於我們這些人都有了後代。三十年,五十年後也有人給我們這些孤魂野鬼上墳燒紙。”老人苦口婆心的勸道。

“難道山上的那些人就白死了嗎?路那麽難走,生人進去就會迷路。明暗十幾道卡,怎麽會讓幾百個日本人這麽輕鬆摸進去?我左思右想一定是出了內鬼!等我找到這個人,我一定把他碎屍萬段!”錢小寶說話的時候眼睛都快瞪出血了。

聽到這裏老人才算知道山上的一百多人是怎麽死的。

他沉默半晌說道:“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想一想這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人越打越少,吃不上,穿不上,看不到盡頭,總有人要動別的心思。日本人再封官許願,當然有人會動心了。”

兩個人都不在說話了。

山上的人都叫老人齊二爺。他原來是山東的讀書人。科舉被取消後,心灰意冷的齊二爺就闖關東到了東北當私塾先生混飯吃。

馮茂山舉起抗日大旗後招齊二爺上山出謀劃策。幾年的時間,齊二爺跟著大家翻山越嶺吃糠咽菜跟日本人周旋的過程中出過很多好主意。

可是他畢竟年紀大了,又得了大骨節病行走困難。馮茂山偷偷的把齊二爺送到這裏隱藏起來。

這件事整個山上隻有馮茂山和錢小寶兩個人知道。現在就隻剩下錢小寶一個人知道了。

齊二爺終於傷感的抬起頭說道:“我們就是一些平民百姓。不圖名不圖利跟日本人拚了這些年。將來你成了家有了孩子,逢年過節的時候帶著孩子給這死去的幾百人燒幾張紙磕幾個頭,那些人在地下也該閉上眼睛了。難道非得都死絕了才算拉倒嗎?”

說到這裏,兩行渾濁的眼淚從齊二爺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聽見齊二爺這麽說,錢小寶也覺得眼睛發酸。他剛想說話卻突然回頭向著窗戶喊道:“誰在外麵鬼鬼祟祟的?”

說到這裏,錢小寶已經拔出手槍就要衝出去。

“是我,二丫!”一個女孩子急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