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元奉輕聲道,忽而微微皺眉,“朋友,能否請問下尊姓大名?”剛才一擁,他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乳香,竟和以前十六弟給他的感覺意外地相象。

“無名無姓。”聊訣遲答道。語調比之前更加平穩。

“哦?”單一個字符就已經表明他全然不信。

“我是黑暗術者。”

元奉一驚,身子稍稍往後縮了一縮。但也就僅此而已。“不知兄台到此有何貴幹?”他仍然笑意溫和。

“看看你們死了沒。”

元奉眉頭微蹙,此人言語冷淡擺明了不想深談。但他又為什麽當真要留下來照顧他?他輕歎口氣,“你很像我在找的一個人。”

四周靜靜的,唯有那人輕輕一顫,起了身。

“我……我家十幾年前被人血洗過,當時在家中的幾百個人無一幸存。仔細清點之後才發現最小的十六弟並不在這些屍身中。從那時開始,我便發誓要找到他……他已經是我唯一的親人……”不知為何,他竟毫無餘慮地將埋藏了十多年的心事道了出來。他還想接著說下去,卻被人打斷。

“我是黑暗術者。”聊訣遲道。

“我知道。”他輕輕一笑。

“你不該將這些說給我聽。”

“我樂意。”

“不怕我不耐煩殺了你?”

“至少你現在還沒動手。”

話音剛落,他脖頸上已多了幾圈鞭繩。

聊訣遲手持長鞭,眉目冷凝痛楚,胸口劇烈起伏:“我隻消輕輕一動,你的頭顱立刻不保!”

他仍是笑得雅極之至,仿佛在他麵前的是生機,是幸福。“那麽,我在死之前,能不能摸摸你的臉?”他伸出手去,脖上的圈繩卻驟然一緊。他目光更黯,苦笑出聲:“十六弟……”

“我不是!”聊訣遲厲聲道,執鞭的手微微抖著。

“若你不是你為何不讓我摸?若你不是你為何要威嚇我?若你不是你為何連名也不敢說給我聽?若你不是你為何要關心我?”他一連問了四個為何,情深意切,字字鋃鐺。“我不懂,你為什麽不肯認我,為什麽!”此時他情緒稍顯激動,脖上赫然已撞出道道傷口。

“哐啷”一聲,湯碗碎了一地。

蘭優紀正好端人參湯進來,一見這一幕便放聲大哭:“哇哇——啊,不要——”

聊訣遲收了鞭,緊緊攥著胸口,慢慢道:“我說了……我不是……你的十六弟早已死去。”

“……十六弟……我——”

“十多年前的滅族之案,你想不想知道是誰做的?”聊訣遲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靠在門框上,似笑非笑,紅色眼瞳說不出的詭異。

元奉看不見他的表情,心下卻已是一震。“難道……不可能,不可能……”

聊訣遲冷凝一笑:“現在,你還會想找你的十六弟嗎?你應該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吧?你……呃……”他突地頓住,捂住嘴慢慢地彎下腰。

突然的寂靜讓元奉沒來由地心弦一緊:“怎麽?”

“哇,血,血,血……”蘭優紀本已止住哭聲,此時一見又哇一聲慌張哭開。

聊訣遲蹲在地上,已經強自忍住,卻還是嘔出不少暗沉血來。

“小訣,小訣……”元奉心中焦急,知是他有了什麽異樣,摸索著要靠近他。

“我……沒事。”聊訣遲低聲道,嘔吐完之後腦袋十分昏沉。他掏出一塊方巾拭去血跡,又將被他弄髒的物品細細抹擦,然後才起身道,“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乖乖呆在這裏,下回再帶好看的珠子給你。”後麵這句話自是對蘭優紀說的。

他並沒再給他們任何發問或挽留的機會,疾步奔了出去。

胸口仍劇烈作痛。他的手一直緊緊攥著那裏,甚至已經深深地掐進骨肉,卻絲毫不能緩解半分疼痛。

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活?

白狐說過,他已經是瀕死之人,他隻能幫他阻延血液流竄時間,阻止血液的過多流出跟傷口的腐爛而已。體內的血流失到一定的程度他還是會死。或者,也可能在那之前他就先痛死了。

但是……他怎麽能夠死?

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未做……

優紀的毒還未解完,還未和十三哥相認,還未跟族人懺悔……

曾經,他一直迫切地希望自己死去,可是現在,卻希冀上天能再多給點光陰……

災禍之子,這是多可笑的名詞。就因為這個詞,他被判上死刑;就因為這個詞,他失去了母親;就因為這個詞,他親手殺戮族人;就因為這個詞,他被迫加入黑暗術者……可是,他這個災禍之子竟然也會死?多麽可笑……

他這短短的一生從未快樂過,他也不奢求快樂,隻要他能夠拿到後麵的兩顆回色珠,解完曾經給過他陽光的優紀身上的毒,再跟十三哥懺悔相認,就是最完美的結局了……

所以……在那之前他絕對不能死去!絕對不能!

“喂!”

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踉蹌著站住腳跟,抬眼看去,是轅,火紅色的頭發依舊十分刺眼。

“小子,你走路怎麽搖搖晃晃的?”轅抓著他,臉上一派真誠的關心。

“有事?”他淡淡道。

“嗬嗬,小子,你怎麽知道我找你有事啊?”轅豪氣幹雲地拍拍他的胸,“自上次一戰之後我們就沒比劃過了。難得我這段時間被派來暗城,我們就來比試比試如何?”

上次一戰自然是指當時在法館裏的決鬥。轅是黑城分宮的人,不輕易在這現身。因此當初踢法館時也並不知聊訣遲是自己人。那一戰轅走得快,無從知道當時聊訣遲已身中奇逝蟻。不然定不會說出此番話來。他鮮少能找到實力相當的對手,對於聊訣遲,自是多了一份欣賞。

“我還有事……”聊訣遲心亂如麻,喘息沉重。隻想盡快再為黑暗術者辦兩件大事,以求拿到最後的兩顆回色珠。

“不是吧你。這麽不給我麵子?”轅輕哼一聲,他實乃豪爽也暴躁之人,沒想到盛邀之下竟被人拒絕,當下不爽,退開幾步,一翻手一道淩厲水箭便朝聊訣遲射去。

這本是最弱的招式,稍稍側身便可閃過,但聊訣遲身形晃蕩,竟沒來得及完全閃開,硬生生紮進手臂。

聊訣遲一動不動,倒是轅深深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他:“你——”

他麵無表情,伸手用力將水箭拔起,鮮血立時噴濺而出。

轅歎口氣。“罷了,既然你這麽不想比,那就算了。”他轉身尋著來時的路躍去,沒幾下便已跳出視線之外。

聊訣遲呆呆站了一會,突地往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