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淚引,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人物。沒有任何資格證書,卻以一雙妙手扭轉乾坤,死去多時的人在他手裏都能複活,號稱“閻不收”。隻是此人性格怪癖,往往以命換命才肯醫治。

馬車轆轤。

禰局廷坐在座內,扶起和箋,在她身後墊了個軟枕,然後才將她輕輕靠在自己身上。

他眼神疲憊,卻又帶著絲絲迷亂。五日五夜他沒有合過眼,一直注意著她傷勢變化。傷口上的血怎麽也止不住,幾乎每隔幾個時辰就要換一次紗布。她不願醒來,無法固本,他隻能將自己的血氣導入她體內延長壽命。

“箋箋,你看,這些都是你要帶回去的東西……”他聲音低啞,馬車一角堆著很多大布袋,當初她嚷著要帶這些東西回去的嬌俏模樣猶在眼前。“我們已經拿到解藥,可以脫身了。你可以再回去館裏教學生,也可以找你喜歡的繆沐哥了,高不高興……”說到後麵已經有哽咽之聲,一抹刺眼的鮮紅映入眼簾。他心中抽痛,掏出一條潔白手帕,小心翼翼擦去和箋嘴角流下的血。

沒有時日了……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該再出現在她世界裏……

蝶幻穀。

時為冬至,這裏卻一片鳥語花香,泉水丁冬,宛若世外桃源。

禰局廷撩開車簾,幾隻綠色的蝴蝶帶著抹奇異香味紛飛而至。他皺了下眉,從身後抽出一把匕首“簌簌”幾下,隻見蝴蝶都一分而二,落到地上化為幾屢青煙。這是蝶幻穀的招牌蝶,最喜附著人身,花粉隨之侵入血液,不日便會全身枯竭而亡。

解決了蝶,他自馬車上下來,又探進車簾小心地抱起和箋。

人人都知神醫淚引居住在此穀中,而得性命相見的人少,能求得了醫的少之更少。幻蝶滿穀,機關十八處。這是江湖傳聞。

他雙手抱人,力圖給和箋以最舒服的姿勢,卻又不得不騰出一小空來殺掉那些幻蝶。他信步踏著那些芸芸青草,時而往左時而往右,不顧有他,竟沒有誤入半處機關。不多時,已來到一間花朵裝點而成的草屋前。

“師父……”他淡然開口,“弟子有事相求。”

“嗬,要我給你心愛的女人醫治,是與不是?”裏麵悠悠傳出一把略顯蒼老的聲音,語氣平穩卻頗帶嘲諷之色。

“……是……”

門刷地一下開了。“十年前要死不活硬要我教你術,兩年前不管天地變色硬要離開去找那女人,現在——現在你又有什麽資格帶那女人來找我!”漫罵之聲如此近,轟得禰局廷耳鳴陣陣,卻仍是垂著頭,任眼前人發作。

那把聲音稍稍軟了,轉為淒涼:“兩年來你沒踏進這裏一步,沒來關心我一眼,我是不是老了,死了,全都不在乎。我與你十年師徒之情竟完全比不上一個女人!!哦,不,你一開始就是為了那個女人,為了她你才甘願拜入我門下,才甘願學你所不屑的法術……我,我沒有你這種不肖弟子——你,你滾,不要再讓我看到——滾——!!”

門又碰的一聲合上。

禰局廷心中慘然,暗歎一聲,將手中人輕輕放倒在軟草之上,朝門前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師父……普天之下,除了你再沒人能救她……”

話中淒涼,令聽者暗生不忍之心。然裏麵仍沒有動靜。他也固執地跪著。

日落西山。旁邊忽然有些悉悉簌簌的聲音。禰局廷抬眼一看,和箋睜開眼睛正要坐起。

“箋……”他奔過去扶住她,心裏卻是極度恐慌,照理說此時不該醒的,一旦醒來便是敗脈之相。指尖微汗,一搭上她的脈,更是猶如掉進穀底。

“箋,箋,聽得到我說話嗎?”他的聲線是顫的,輕輕拍打著她的臉,她卻似在異地,聽不見也看不見,眼神空洞飄渺,裏麵映不出任何東西。她忽然渾身抽搐,麵容痛苦,“嘔——”她彎腰吐起血水,吐了幾口,又一陣抽搐,終而仰麵倒下。

“箋——箋!”整個過程中他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又試圖導入血氣,卻終究無能為力。他呆呆地看著她瞳孔渙散,手腳漸漸冰冷。

“師父——!我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他不斷地磕起頭,“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求求你求求你——”他反複說著這幾句,越磕越用力。她不會死的,不,他不允許,還有,還有一絲希望。

門終於如願的開了。

白發蒼蒼的老人拄杖立於門前。

“要我救——可以。”他眼睛雖小卻炯炯有神,看著徒兒臉上聚起的欣喜,又接著道,“照規矩來,以命換命!”

他話音剛落,眼前那抹白已閃身往命崖的方向奔去。直到那點點白從崖上跳了下去,他終是歎了口氣。輕輕吹了聲口哨,黑暗中有莫名的生物長嘯一聲,似在回應,一點藍光從崖邊閃現,又隱了下去。

他終是不忍他死……十年感情,縱使一開始就知道他學術另有目的,卻也仍頃盡全力教養他。他天賦異稟,是法術奇才,無奈竟為一情字所困,何其苦,何其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