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升高,溫度也漸漸升高。

但荒木卻好像在冷得發抖,那張四四方方的臉,除了鼻尖上一點汗珠外,似已完全幹癟。

但荒木卻好像是條剛從冷水裏撈出來的拳獅狗。

這日本人實在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物。

黑豹微笑道:"現在我已說出了你的秘密,你完全聽懂了麽?"荒木忽然狂吼一聲,撲了過去。

拳獅狗似已突然變成瘋狗。

但瘋狗咬起人卻是很可怕的,何況一個柔道高段,就算在真的瘋狂時,也同樣很難對付。

黑豹靜靜的站在那裏,等著他,目中充滿了自信。

柔道的真義本來是以柔克剛,以靜製動,現在荒木已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他主動采取攻擊,一雙手鷹爪般去抓黑豹的臂和肩。

他的出手當然很快,卻還不夠快。

黑豹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荒木獰笑,正想去抓黑豹的足踝。誰知黑豹的身子突又的溜溜一轉,一個肘拳,重重的打在他肋骨上。他立刻聽到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音,他的人也被打得飛了出去。

黑豹的雙足已連環踢出,踢他的咽喉。

他乘勝追擊,絕不容對方有半分鍾喘息的機會。

但這次他卻也犯了個錯誤。

他低估了荒木。

荒木的身子本來已被打得踉蹌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穩的樣子。

可是突然間他已站穩,他的手突然間已抓住了黑豹的腳。

對一個像荒木這樣柔道高段來說,無論什麽東西隻要被他搭上一點,就好像已被條瘋狗一口咬牢。

他反手一擰。

黑豹立刻就身不由主在空中翻了個身,接著,就"叭"的被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發暈,連站都站不起來。

荒木獰笑著,一腳踏上他背脊,似乎想將他的脊椎骨踩斷。

誰知就在這時,黑豹突又翻身出手,閃電般擰住了他的足踝。

就像他剛才對付黑豹的法子一樣。

黑豹的手將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個人就跟著向左邊翻了過去。

但黑豹並沒有將他摔在地上。

黑豹自己還躺在地上,突然一腳踢出,就在他身子翻轉的一瞬間,踢中了他的陰囊。

荒木狂吼,身子突然縮成一團,全身上下所有能夠流出來的東西,立刻全部流了出來。

高登皺了皺眉,後退了兩步,用口袋裏斜插著的絲巾掩住鼻子。

除了荒木自己外,每個人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氣。

黑豹剛放開了他的足踝,他就已倒下去,像蝦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忽然間,他蜷曲著的身子又一縮一伸,然後就完全不動了。

黑豹的那一腳不但是迅速準確,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

在旁邊看著的打手們目中都不禁露出恐懼之色。

他們打過人,也挨過打。

但他們誰也沒有看見過如此狠毒的手腳,心裏都不禁在暗中慶幸,自己沒有遇見過黑豹這樣的對手。

黑豹已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這日本人的確有兩下子。"高登歎了一口氣:"我剛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麽?"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挨打!""挨打?"

"我在沒有學會打人之前,就已學會挨打。"

"你學的時候那種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

"不肯學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學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準備挨打。"這道理本來很簡單,隻可惜越簡單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高登的笑容中又露出那種殘酷的譏諷之意:"我從來不打人的,我隻殺人!"想殺人的人,是不是也應該隨時準備被殺呢?

九點五十分。

黑豹帶著高登走人了金二爺私人用的小客廳。

範鄂公還靠在沙發上養神。

"聽說你有樣秘密告訴荒木。"這小客廳的隔音設備很好,樓下的動靜,樓上並沒有聽到。

"是什麽秘密?"金二爺又問。

黑豹淡淡的回答:"我告訴他,他父親是個雜種,他母親是個婊子。"金二爺皺起了眉:"他怎麽說?

"他什麽都沒有說,"黑豹的聲音更冷淡:"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金二爺似也怔住,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吸了口雪茄,再慢慢的噴出了口煙。

他的臉又隱藏在煙霧裏。

"你就算要殺他,也應該等到明天。"

"哦。"

"你應該知道今天他還有用。"

"他早已沒有用。"

"為什麽?"

"因為我已找到了個更有用的人。"

"是他?"金二爺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站在黑豹的身後的高登。

高登穿著套薄花呢的雙排扣西裝,顯然是上等手工剪裁的。

他用的領帶和手帕也全都是純絲的,腳上穿著意大利皮匠做的小牛皮鞋子;金二爺看著他冷笑:"就是這個花花公子。"

"不錯,"高登搶著替自己回答:"就是我這個花花公子。""我要我的是個懂得怎麽樣殺人的人,不是個夜總會領班。""夜總會領班有時也會殺人的。"

"你能殺得了誰?"

"隻要是人,我就能殺。"高登的聲音也同樣的冷漠。

"譬如說……"

"譬如說你,"高登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我隨時都能殺了你。"他的手一抬,手裏已多了柄槍。

金二爺的臉色似已有些變了,但神態卻還是很鎮定:"你為什麽不往後麵看看?"門口已出現了兩個人,兩個人手裏都有槍,槍口都對著高登。

"他們就算殺了我,我臨死前還是一樣可以殺你。"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想殺你這種人,當然要付出點代價的。"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轉身。

隻聽槍聲兩響,門口兩個人手裏的槍已跌了下去,高登這兩槍正打在他們的槍管上。

金二爺突然大笑,"好,好得很,神槍高登果然名不虛傳:"他忽然站起來,就像對黑豹一樣,拍著高登的肩:"其實你一進門,我就已知道你是誰了。""但你卻不該冒險的。"

"冒險?"

"你本不該讓我這種人帶著槍走到你麵前來。""但你是黑豹的朋友。"金二爺的態度和平而誠懇:"他的朋友隨便身上帶著些什麽,都隨時可以來找我的。""我並不是他的朋友。"

"你不是?"金二爺皺起眉。

"我沒有朋友,我從來也不信任任何人。"高登說的話就像是他手槍裏射出來的子彈:"這世界上我隻信任一件事。""你信任什麽?"這句話金二爺其實根本就不必問的。

"錢。"高登的回答直接而扼要:"無論是金幣,是銀幣?還是印刷在紙上的鈔票,我都同樣信任。"金二爺笑了。

他微笑著吸了口雪茄,再噴出來,忽然問道:"你要多少?"這句話也同樣問得直接而扼要。

"十萬。"

高登拿出了那張支票:"這本是我應該拿到的,我井沒有多要。""你的確沒有多要。"金二爺連想都沒有想:"隻要事成,這張支票隨時都可以兌現,"高登不再說話。

他很小心的折起了這張支票,放進他左上方插線中的衣袋裏。

金二爺已轉過身,麵對黑豹,微笑道:"我說過我有樣禮物送給你。"黑豹也笑了笑:"我剛聽說。"

"你現在想不想看看?"

黑豹點點頭。

金二爺微笑著拍了拍手,左麵的門後麵,立刻就有個人被推了出來。

一個穿著白緞子低胸禮服的歐亞混血種女人,有一雙淺藍色的美麗眼睛。

隻不過現在她眼角已因悲憤、恐懼、和疲倦而露出了皺紋。

梅子夫人。

"她並沒有準備等著去參加她女兒和丈夫的葬禮,天還沒有亮,就已想帶著梅律師的全部家當走了。"金二爺笑得很得意。

"她的動作的確已夠快,不幸我比她還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對她有興趣。"黑豹冷冷的看著這個女人,臉上連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金二爺卻在看著他,已皺起了眉:"也許我想錯了,你如對她並沒有興趣,我就隻好叫她到棺材裏去陪她的女兒和丈夫。"梅子夫人抬起頭,乞憐的看著黑豹,好像恨不得能跪下來,求黑豹要了她。

現在,她的白種人優越感已完全不見了,現在她才明白中國人並不是她想像中那種懦弱無能的民族。

隻可惜現在已經太遲了。

"她本來的確不能算是個難看的女人,隻可惜現在已太老。"黑豹的聲音和他的眼睛同樣冷酷,"現在我對她唯一的興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腳。"梅子夫人整個人都軟了,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腳。

"但是我對她還有別的興趣。"高登忽然道。

"你?"黑豹在皺眉。

"隻要你不反對,這份禮物我可以替你接受。"黑豹忽又笑了:"我知道這兩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總比沒有女人好。""我可以帶她走?"

"隨時都可以帶走。"

高登立刻走過去,拉住梅子夫人的臂。

"我現在就帶她回旅館,"這句話沒說完全,已拉著梅子夫人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時候,田八爺恰巧上樓。

田八爺的臉色蒼白,一雙手不停的微微發抖,連香煙都拿不穩。

"喜鵲已派人來跟我聯絡過,他也正想跟我們當麵談條件。""好極了。"金二爺的眼睛裏又發出光,"你們是不是已約好了時間和地方?"臼八爺點點頭:"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七點,地方是元帥路的那家羅宋飯店,""他準備請我們吃晚飯?"金二爺在微笑著問田八爺,"難道他還不知道元帥路那邊是你的地盤?""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帶的兄弟全撤走之後,才肯露麵。"田八爺眼睛裏又露出那種狐狸般的笑:"但他卻不知道,那間羅宋飯店碰巧也是我開的。"金二爺突然大笑,彎下去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幾乎快要流了出來。

"喜鵲是吉鳥,殺之不祥。"範鄂公忽然張開眼睛,微笑著道,"所以你們在殺了他之後,千萬莫要忘記洗洗手。""隻要洗洗手就夠了!"金二爺笑得更愉快。

"除非你們是用腳踢死他的。"範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腳了。"金二爺又大笑。

他很少笑得這麽開心過。

十二點五分。

黑豹仰麵躺在**,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條壁虎,突然掉下來,掉在他身上,很炔的爬過他**的胸膛。

他連動都沒動。

壁虎沿著他的臂往下爬,他還是靜靜的看著。

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緊——他一向是個很能等待的人。

若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是絕不會去做的。

現在他已等了一個小時。

波波不知在什麽時候出去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直到他將這條死壁虎擲出窗外時,波波才推開門,看見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黑豹沒有開心。

"你生氣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波波關上門跑回來,坐在他床邊,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帶著歉意。

她脖子上已圍起了一條鮮豔的黃絲中——隻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實在悶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開口:"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不漂亮?""不漂亮。"

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點笑不出來。

黑豹卻又慢慢的接著說了下去:"我看什麽東西部沒有你的人漂亮。"波波又笑了,眸子裏閃起了春光般明媚,陽光燦爛的光。

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輕撫著黑豹**的胸膛。

那種感覺就好像壁虎爬過他胸膛時一樣。

黑豹看著她,也沒有動。

"你好像已經有點不喜歡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著,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連碰都沒有碰我。"她的確是個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點鍾之前,我實在不敢碰你。"黑豹仿佛也覺得很遺憾。

"為什麽?"

"七點鍾我有事,"

"又是那位金二爺的事?"

"嗯。"

"究竟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來。

"也沒什麽了不起。"黑豹淡淡道,"隻不過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來了。""回不來了?"波波跳了起來:"難道有人想殺你嗎?""以前也曾經有很多人想殺我,現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進了棺材。""這次呢?"

黑豹笑了笑:"這次進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波波眼睛裏充滿了憂慮:"這次究竟是什麽人想殺你?""不是他想殺我,是我一定要殺他。"黑豹的表情又變得很冷酷,"但是我卻未必能夠殺得了他。""他究竟是誰?"

"喜鵲。"黑豹目光遙望著窗外一朵自雲:"今天晚上我跟喜鵲有的會。""喜鵲!"波波顯得更加憂慮,"他真的有那麽可怕?"黑豹歎了口氣:"也許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可怕。""你不能不去會他?"

"不能。"

"為什麽?又為了那金二爺。"彼波咬著嘴唇,"我真想問問他,為什麽總是喜歡叫人去殺人?為什麽總是喜歡叫別人去替他拚命。"黑豹淡淡道:"說不定你以後會有機會的。"

黑豹已睡著。

波波不敢驚動他,她知道他要保存體力。

屋子裏靜得很。

她坐在那裏發著怔,忽然間,她已懂得憂愁和煩惱是怎麽回事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會死。

她的父親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汽車雖然就停在樓下,黃絲中雖然已圍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她現在已全部不想要。

現在她隻求能過一種平靜快樂的生活,隻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險和不幸。

現在她終於明白這才是人生中最珍貴的,遠比一萬輛汽車加起來還要珍貴得多。

她好像忽然已長大了很多。

但現在距離她第一步踏上這大都市時,還不到四十個小時。

十二點十分。

梅子夫人垂著頭,坐在高登的套房裏,臉上顯得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帶她回到這裏來,立刻就出去了。

他根本也連碰都沒有碰她。

她不懂這男人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她並不是完全沒有為她的女兒和丈夫悲痛,隻不過她從小就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對已經過去的事她從來不願想得大多。

因為她不能不現實。

現在她心裏隻在想著這間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

她的命運已被握在這男人手裏。

但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當麵羞侮過她,他要她來,是不是為了要繼續羞侮她?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為這時高登已推開門走了進來,將手裏拿著的一個很厚的信封拋在她麵前的桌子上。:"信封裏是你的護照、船票、和旅費。"高登的聲音還是很冷淡:"護照雖然是假的,但卻絕不會有人看得出來,旅費雖然不多、但卻足夠讓你到得了漢堡。"梅子夫人已怔住。

她看著這個男人,眼睛裏充滿了懷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高登井沒有回答這句話:"你當然並不一定要到漢堡去,但漢堡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可以照顧你,信封裏也有他們的姓名和地址。"梅子夫人看著他,實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這麽樣的人。

她對男人本來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點半就要開了,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走。"高登接著說道:"你著到了漢堡,我隻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梅子夫人在聽著。

"到漢堡監獄去看看我一個叫羅烈的朋友,告訴他叫他放心,就說我的計劃已接近成功,而且還替他找到那個傻小子了。""傻小子?"梅子夫人眨著眼。

"不錯,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訴他,他就會明白的。""我一定會去告訴他,可是你……你對我……"梅子夫人垂著頭,欲語還休。

"我並不想要你陪我上床。"高登的聲音又變得很冷淡,"現在金二爺也正好沒有心思注意到別的事,所以你最好還是炔走。"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水。

那是感激的眼淚。

她從來也沒有這麽樣感激過一個男人。

以前雖然也有很多男人對她不錯,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她忽然站起來,輕輕的吻了這個奇特的男人,她眼睛裏的淚水就流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高登洗了個熱水澡,倒在**,心裏充滿了平靜和安慰。

有力量能幫助一些苦難中的人,的確是種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靜靜的睡一覺。

現在還不到一點,距離他們約會的時候還有整整六個小時。

六點二十分。

黑豹和高登都已到了金二爺私人用的那小客廳。

高登已換了件比較深色的嘩嘰西裝,雪白的襯衫配著鮮紅的領帶,皮鞋漆亮。

他的確是個很講究衣著的人。

無論什麽時候看起來,他都像是個正準備赴宴的花花公子。

黑豹還是穿著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貼在他堅實健壯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滿了一種野獸般矯健剽悍的力量。

高登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你的確不必花錢在衣服上。""為什麽?"

"像你這種身材的人,最好的裝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光。"黑豹也笑了。

金二爺看著他們,臉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們密切合作。

假如他們能永遠在他身旁保護他,他也許能活到一百二十歲的。

"時候快到了吧。"田八爺一直在不停的踱著方步,現在卻忽然停了下來,神情顯得焦躁而且不安。

金二爺卻還在微笑著,對這件事,幾乎已有十成把握。

"我們六點三刻走,六點五十五分就可以到那裏,我們不必去得太早。"田八爺隻好點點頭,又燃起了一根香煙。

"你能不能把那邊已布置好的人再說一次。"金二爺希望他的神經鬆弛些。

"飯館裏四個廚於,六個茶房,都是我們的人。"田八爺道,"外麵街角上的黃包車夫,擺香煙攤的,賣花的,也全都是,連十字路口上那個法國巡捕房的巡警,也已被我買通了。""裏裏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個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金二爺再問。

"個個都能打。"田八爺回答:"但為了小心起見,他們身上大多部沒有帶家夥。""不要緊,"田八爺道,"我這麽樣做隻不過防備他們那邊的人混進來,到時候真正動手的,還是高登和黑豹。"他聲音裏充滿自信,因為他對這兩個人千底下的功夫極有信心。

這大都市裏,絕對找不出比他們功夫更強的人。

"你想喜鵲會帶哪兩個人去?"田八爺還是顯得有點不放心。

"想必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麽。"

"聽說這紅旗老麽練過好幾種功夫,是他們幫裏的第一把好手。"田八爺轉向黑豹,"你以前跟他交過手沒有?""沒有","黑豹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他現在還活著。"田八爺不再說什麽,就在這時,他們己聽到敲門聲,有人報告:

"外麵有人送了樣東西來。"

"是什麽?"

"好像是一隻喜鵲。"

喜鵲在籠子裏。

漆黑的鳥,漆黑的籠子。

鳥爪上卻係著卷自紙,紙上寫著:"不醉無歸小酒家,準七點見麵。"田八爺重重的一跺腳:"這怎麽辦?他怎麽會忽然又改變了約會的地方?"金二爺還是在凝視著手裏的紙條子,就好像還看不懂這兩句話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羅宋飯店那人調過去,"田八爺道:"兩個地方的距離並不遠。""不行,"金二爺立刻搖頭:"那邊的人絕對不能動。""為什麽?"

"他突然改變地方,也許就是要我們這麽樣做,來探聽我們的虛實。"金二爺沉思著,慢慢的接下去:"何況這隻鳥的確狡猾得很,事情也許還有變化,我們千萬不能輕舉妄動。""那麽你的意思是……"

金二爺冷冷的笑了笑:"不醉無歸小酒家那邊,難道就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又何必怕他?""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現在就是我的人,那裏的黃包車夫領班王阿四,從三年前就開始拿我的錢了。"金二爺冷笑著,忽然轉頭吩咐站在門口的打手頭目金克:"你先帶幾個平常比較少露麵的兄弟,扮成從外地來的客人,到不醉無歸小酒家去喝酒,衣裳要穿得光鮮點。""是。"

"還有,"金二爺又吩咐:"再去問王阿四,附近地麵上有沒有什麽行跡可疑的人。""是。"金克立刻就匆匆趕了出去。

他也姓金,對金二爺一向忠心耿耿,金二爺交待他的事,他從沒有出過漏子。

金二爺又噴出口煙:"我們還是照原來計劃,六點三刻動身,老八你就留守在這裏,等我們的好消息。"六點五十五分。

不醉無歸小酒家和平時一樣,又賣了個滿堂,隻有一張桌子是空著的。

"我們已調查過所有在附近閑逛的人,絕沒有一個喜鵲那邊的。"王阿四在金二爺的汽車窗口報告。

"裏麵的十一桌客人,除金克帶來的兩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們的來曆我都知道。"不醉無歸小酒家的茶房領班小無錫,人頭一向最熟,他也是跟金二爺磕過頭的。

於是金二爺就銜著他的雪茄,帶著高登和黑豹下了汽車。

七點正。

不醉無歸小酒家裏那張空桌子,忽然出現了一隻鳥籠子。漆黑的鳥籠,漆黑的鳥。

滿屋子客人突然全都閉上了嘴,看著金二爺大步走了進來。

本來亂糟糟的地方突然沉寂了下來,隻剩下籠子裏的喜鵲"刮刮刮"的叫聲,好像在向人報告。

喜鵲的爪上,也係著張紙條子。上麵寫著:"還是老地方,七點十分。"金二爺冷笑,看著籠子裏的喜鵲:"不管你有多滑頭,現在你反正已在籠子裏,看你還能往哪裏呢?"七點十二分

本來生意也很好的羅宋飯店,現在店裏卻隻有三個客人。

因為門口早已貼上了"休業一天"的大紅紙條,今天來的客人們全部吃了閉門羹。

但店裏的八個侍役還是全部到齊了,都穿著雪白的號衣,屏著呼吸,站在堵角等。

金二爺也在等。

他已到了四分鍾,喜鵲還是連人影都不見。

金二爺還是紋風不動的坐著,嘴裏的雪茄煙灰又積了一寸長。

高登看著他,目中早已露出讚佩之色,就憑他這份鎮定功夫,已無怪他能做這大都市裏的第一號大亨。

那喜鵲又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七點十四分。

羅宋飯店的門突然開了,兩個人門身走了進來,果然是胡彪胡老四和他們的紅旗老麽。

胡彪的臉色看來還青裏發白,白裏發紅,一看見黑豹,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紅旗老麽卻比較鎮定得多。

他也是很精壯,很結實的小夥子,剃著平頭;穿著短褂,一雙手又粗又短,指甲發禿,一看就知道是練過鐵沙掌這一類功夫的。

他一雙發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轉。

隻看他這雙眼睛,就可以發現他不但功夫好,而且還是個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卻還是盯著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會來。,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傷倒好得很快。"

胡彪冷笑道:"那隻不過因為你的手太軟。"

"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金二爺皺著眉。打斷了他們的話:"嘻鵲呢?""你先叫這些茶房退下去。"紅旗老麽做事顯然也很仔細。

"他們都是這飯店裏的人。"金二爺淡淡道:"我又不是這飯店的老板。"紅旗老麽道:"他們不走,我們就沒有生意談。"金二爺還沒有開口,侍役們已全部知趣的走開了,走得很快,好像誰都不願意惹上這場是非。

紅旗老麽這才覺得滿意了,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塊紅巾,向門外揚了楊。

三分鍾之後,門外就有個穿著黑長衫,戴著黑墨鏡的彪形大漢一閃身就走了進來。他看來比別人至少要高一個頭,但行動還是很敏捷,很矯健。

他的年紀並不大,臉上果然長滿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張特別大的嘴,使得他這張嘴看來好像總是帶著種威嚴和殺氣。

喜鵲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