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已幹了,枕頭卻已濕透。

"一個人若已完全絕望了時,為什麽還要活著?"波波自己也無法解釋。

這也許隻因為她還不想死,也許因為她還沒有真的完全絕望。

"羅烈絕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的,他就算要死,臨死前也會來告訴我……"汽車還停在樓下的街道旁,銀灰色的光澤看來還是那麽燦爛華麗。

那條鮮豔的黃絲中,就在枕旁。

但現在波波卻情願將這所有的一切,去換取羅烈的一點點消息。

已經兩天了。

她就這樣躺在**,幾乎連動都沒有動過,也沒有吃一粒米。

她蘋果般的麵頰已陷落了下去,發亮的眼睛裏也布滿紅絲。

"難道我就這樣在這裏等死?我這樣死了又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為我流一滴眼淚?"黑豹當然不會。

她不願再想黑豹,卻偏偏不能不想。

恨,豈非本來就是種和愛同樣深這,同樣強烈的感情!

愛和恨最大的不同,是愛能使人憧憬未來,能使人對未來充滿希望。

恨卻隻有使人想到過去那些痛苦的往事。

"以後怎麽辦呢?"

波波連想都沒有去想。

她要活下去,卻沒有想到怎樣才能活得下去,也沒有想過用什麽方式活下去。

難道真的去出賣自己?

波波又不是那種女人,絕不是!

她想黑豹,想羅烈,想到她第一次被黑豹占有時的痛苦與甜蜜,想到黑豹對她的欺騙和報複,她全身都像是在洪爐中受著煎熬。她想看著黑豹死在她麵前,又希望以後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個人。

但就在這時,黑豹已出現在她麵前——門雖然是鎖著的,她卻忘了黑豹有鑰匙。

鑰匙還是在他手裏"叮叮當當"的響。

黑豹還是以前的黑豹,驕傲、深沉、冷酷,充滿了一種原始的野性。

波波的心跳忽然加快,卻立刻昂起了頭,冷笑著:"想下到黑大爺還會來照顧我,隻可惜今天我已太累,已不接客了,抱歉得很。"黑豹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她,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

"我每天最多隻接五個客人,你若真的要來,明天清早。"波波冷笑著,卻也不知是在騙別人,還是在騙自己。

黑豹冷酷的眼睛裏,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憐憫,又仿佛是另一種更微妙的情感。

他慢慢的走了過來,走到床前。

"你快出去,我不許你碰我。"波波大叫,想抓起枕頭來保護自己。

可是黑豹已將她從**拉了起來,抱在懷裏。

他並沒有用力。

他的動作是那麽溫柔,他的胸膛卻又是那麽強壯。

他是個男人,是波波第一次將自己完全付出去給他的男人。

波波用盡全身力氣,一口咬在他肩頭上,卻又忍不住倒在他懷裏,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究竟是愛?還是恨?

她自己也分不出,又有誰能分得出。

"你為什麽要來?你難道還不肯放過我?"她痛哭著嘶喊。

黑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她光滑的肩和背脊……

她整個人都已軟癱,再也沒有力氣掙紮,再也沒有力量反抗。

她實在已太疲倦,疲倦得就像是隻在暴風雨中迷失了方向的鴿子,隻要能有個安全的地方能讓她歇下來,別的事她已全部不管了。

黑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情意的微笑。

波波恰巧看到了他的笑,立刻忍住了哭聲:"你是不是要我跟你回去?"黑豹慢慢的點了點頭。

"好,我跟你回去,"波波又昂起了頭:"但我也要你明白一件事。"黑豹在聽著。

"我跟你回去,隻為了要報複,因為我隻有跟你在一起時,才有機會報複。"黑豹看著她,突然大笑。

他大笑著高高舉起她,又放下,放在**,解開了她的衣襟:"你唯一能報複我的法子,就是用你的法子,就是用你的兩條腿擠出我種子來。"他大笑著占有了她。

波波閉上了眼,承受著。

她心裏忽又充滿了仇恨,她發誓一定要報複。

現在她要報複的,也許不是因為他以前對她做的那些事,而是因為他現在對她的譏嘲和輕蔑。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種仇恨也許遠比別的仇恨都要強烈得多。

端午。

這小客廳的隔音雖然很好,卻還是可以隱隱聽得到樓下的狂歌聲。

真正能令男人們狂歡的事,隻有兩種。

酒和女人。

樓下有酒,也有女人,今天是黑豹為他的兄弟們慶功的日子。

在這大都市裏,現在幾乎已找不出一個敢來擋他們路的人。

最好的酒,最**的女人。

好酒總是能讓人醉得快些,**的女人總是能讓人多喝幾杯。

波波就在樓上聽著這些男人和女人的笑聲。

她沒有喝酒,也沒有笑。

她就靜靜的坐在那張沙發上,等著黑豹上來,等著黑豹喝得大醉。

今天也許就是她報複的機會。

黑豹上來的時候,果然已醉了。

是兩個人扶他上來的,摟下的狂歡卻還在繼續著。

"讓我來照顧他,"波波從他們手裏接過黑豹:"你們還是下去玩你們的,今天這個機會可很難得。"今天這機會實在難得,何況扶黑豹上來的這兩個人,本身也差不多快要人扶了。

世上最想喝酒的人,也正是已經快喝醉的人。

他們立刻笑嘻嘻的對波波一鞠躬,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瓶子前麵去。

波波將黑豹扶到**,然後再回身關起了門,鎖起來。

黑豹仰臥**,嘴裏還在不停的吵著要酒喝:"拿酒來,我還沒醉……誰說我醉了,誰敢說我已醉了?"一定不肯承認自己喝醉的人,就算還沒有完全醉,至少也已醉了八成。

波波眼睛裏發著光,柔聲道:"誰也沒有說你喝醉了,這裏還有酒,我陪你喝。"她果然在房裏準備了一瓶陳年白蘭地,送到黑豹麵前。

酒瓶已開了,黑豹一把就搶了過去,打開瓶就往嘴裏倒。

可是他的手已發軟,似已連瓶子都拿不穩,酒倒得他一身一臉。

波波輕輕歎息,搖著頭:"你看你,就像個孩子似的,讓我來替你擦擦臉。"她到浴室裏擰了把手中出來,一隻腳跪到**,去擦黑豹臉上的酒。

可是她的眼睛卻在盯著黑豹的眼睛。

黑豹已醉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波波的眼睛往下移,已盯在他咽喉上。

她拿著毛巾的手開始發抖,聲音卻更溫柔:"乖乖的不要動,讓我替你擦擦臉。"黑豹沒有動,他全身都已發軟,根本沒法子動。

波波咬著嘴唇,突然從毛巾裏抽出一柄尖刀,一刀往黑豹的咽喉刺了下去。

她的手突然不抖了。

因為黑豹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是在她手腕上加了道鐵銬。

她的身子卻開始抖了起來,全身都抖個不停。

黑豹已睜開眼睛,正冷冷的看著她,目光比她手裏的刀鋒還冷。

"你……你沒有醉?"波波的聲音也在發抖,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失望。

黑豹眼睛的確連一點醉意都沒有。

"我說過我跟你來,就是為了報複!"波波並沒有低頭,"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總有一天會等到機會的。"黑豹冷笑:"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就怕你不敢!"波波的頭抬得更高。

黑豹突然奪過她手裏的刀,一刀刺向她胸瞠。

波波的胸膛挺起,可是這一刀並沒刺下去。

黑豹握刀的手似也在發抖,突然咬了咬牙,跳起來,一腳踢開了門,衝出去大叫:"帶三個女人上來,三個最騷的女人。"他冷笑著轉過身,瞪著波波,"我也說過,你要報複隻有一種法子,所以你最好學學她們是怎麽樣對付男人的。""我用不著去學,"波波也昂起頭冷笑道:"隻要我高興,我可以比她們三個人加起來騷十倍。"帶上樓的三個女人並不是最**的,最**的已經被胡彪帶走了。

胡彪選擇女人,遠比拚命七郎還精明得多。

他選的這個女人叫紅玉。

這女人一喝過酒,眼睛裏就好像要滴出水來。

胡彪當然懂得,將這種女人留在一大堆男人中間,是件多麽不智的事。

等到有了第一個機會,他就把她拉了出去。

"你要拉我到哪裏去?"紅玉吃吃的笑著:"現在就上床豈非太早,我還要喝酒。""別的地方也有酒,你隨便喝多少都行。"胡彪摟住了她水蛇般的腰:我知道一個地方有七十年的陳年法國香擯酒。"他不但懂得女人,也懂得酒,所以他終年看來都是睡眼不足的樣子。

"法國香擯,"紅王不掙紮,開始咬他的耳朵,"隻要你真的肯讓我喝一整瓶法國香擯,我保證你明天早上一定下不了床。

胡彪的手從她腰上滑了下去:"隻要有你陪著,我情願三天不下床。"這瓶香擯雖然沒有七十年陳,但香擯總是香擯。

香擯總能令人有種奢華的優越感,尤其是開瓶時那"波"的一響,更往往令人黨得自己是個大亨。

"我以前總認為你沒出息的。"紅玉用一雙冰淋淋的眼睛瞟著胡彪。媚笑著,"想不到你現在真的變成個大亨了。"胡彪大笑,道:"這次你總算沒有看走眼,隻要你真的能讓我三天下不了床,我明天就送個鑽戒給你,""多大的鑽戒?"紅玉笑得更媚。

"比你的……還大。"

他並沒有說清楚中間那兩個字,紅玉卻已聽清楚了,整個人都笑倒在他懷裏。

她笑的時候,身上很多地方都可以讓男人看得連眼珠子都要凸出來。

但胡彪的笑聲卻突然停頓。

他突然看到一個人走過來,拿起了他麵前的香擯,一口喝了下去。

這人的年紀並不大,風度很好,衣著也很考究,看樣子就像是很有教養的年輕紳士。

但他做的事卻絕不像是個紳士。

胡彪不認得這個人,已沉下了臉,冷冷道:"這是我的酒。""我知道。"這人的臉色看來也是蒼白的,仿佛總是帶著種很有教養的微笑。

"你在喝我的酒。"胡彪瞪著他。

"我不但要喝你的酒。"這人彬彬有禮的微笑著:"我還要你旁邊這個女人。""你說什麽?"胡彪跳了起來:"你是在找麻煩,還是在找死?"他本人不是個容易被激怒的人,但現在酒已喝了不少,旁邊又有個女人。

"我並不想要你死。"年輕的紳士還在微笑著:"我最多也隻不過讓你在**躺三十天。"紅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她忽然發現這個人很有趣。

胡彪卻覺得無趣極了,他隻希望能趕快解決這件無趣的事,去做些有趣的事。

他的手一揮,香擯酒的瓶子已向這年輕紳士的頭上砸了過去。

灑瓶並沒被砸破,甚至連瓶裏的酒都沒有濺出來。

年輕的紳士歎了口氣,這瓶酒忽然就已被他平平穩穩的接在手裏。

他輕輕的歎息著,搖著頭,說道:"這麽好的酒,這麽好的女人,到了你這種人手裏,實在都被糟塌了。"胡彪的臉色已發青,再一揮手,手裏已多了柄兩尺長的短刀……刀在他手裏並沒有被糟塌。

他用刀的手法,純熟得就像是屠夫在殺牛一樣,他要將這年輕的紳士當做牛。

刀光一閃,已刺向這年輕人的咽喉。

隻可惜這年輕人並不是牛。

他身子一閃,刀鋒就往他身旁擦過去,他的拳頭卻已迎麵打在胡彪鼻梁上撞在後麵的牆上。胡彪的人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

他並沒有聽見自己鼻梁碎裂的聲音,他整個人都已暈眩,連站部已站不住。

"這一拳已足夠讓你躺三天,"年輕的紳士微笑著:"但我說過要讓你躺三十天的。"他慢慢的走過去,盯著胡彪:"我說過的話一向算數,除非你肯跪下來求我饒了你。"胡彪怒吼如雷貫耳,雙拳急打他左右兩邊太陽穴。

這一著正是大洪拳中最毒辣的一著殺手,胡彪的拳頭好像比他的刀還可怕。

但他的雙拳剛擊出,別人的一雙手掌已重重的切在他左右雙肩上。

他腰下彎的時候,眼淚已隨著鮮血、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現在你至少要躺十五天了。"年輕人微笑著,突又反手揮拳。

後麵已有七八個人同時撲過來,這裏現在也已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並不怕在這裏殺人。

七八個人手裏都已抄出了殺人的武器,有斧頭,也有刀。

這年輕人的手就是武器。

他的手粗糙堅硬,令人很難相信這雙手是屬於這麽樣一位紳士的。

他反手揮拳時,整個人突然憑空躍起,他的腳已踢在一個人的下巴下巴碎裂時發出的聲音,遠比鼻梁被打碎時清脆得多。

但這聲音也被另一個人的慘呼聲掩沒了,他的手掌已切在這個人的鎖子骨上。

胡彪已勉強拾起頭,看著他舉手投足間已擊倒了三個人,突然大喝:"住手!"他說的話在這些人間也已是命令。

除了已倒下去的三個人外,別的立刻退下去。

"朋友高姓大名,是哪條路上來的?"他已看出這年輕人絕不是沒有來曆的人,"朋友你燒的是那一門的香?拜的是哪一門的佛?""我燒的是蚊香,"年輕人還在微笑,"但也隻有在蚊子多的時候才燒。"胡彪目光閃動:"朋友莫非和老八股的那三位當家的有什麽淵源?""老八股我一個也不認得,洋博士倒認得幾個。"胡彪冷笑:"朋友若是想到這裏來開碼頭的,就請留下個時候地方來,到時我們老大一定會親自上門拜訪討教。""我就住在百樂門四樓的套房。"這次他好像聽懂了,"這位姑娘今天晚上也會住在那裏,"他在看著紅玉微笑。

胡彪鐵青的臉已扭曲——紅玉已躲在牆角,居然也在笑。

"我本來應該讓你躺三十天的。"年輕人拍了拍衣襟:"看在這位姑娘份上,對折優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答應過送給她的鑽戒。"紅玉扭動著腰肢走過來,媚笑著:"我的鑽戒現在還要他送?"年輕的紳士拉過了她:"鑽戒歸他送,人歸我,旅館帳恐怕就得歸他們的老大去付的了。"三

黑豹**裸的坐在沙發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已崩緊。

胡彪就像是一灘泥般,軟癱在他對麵的沙發上,還在不停的流著冷汗他卻連看都沒有看胡彪一眼,胡彪也不敢抬起頭來看他。

夜已很深,樓下的大自鳴鍾剛敲過三響。

黑豹動也不動的坐著,凝視著左腿上已用紗布包紮起來的槍傷,冷酷的眼睛裏,居然仿佛帶著種前所未見的憂鬱之色。

這槍傷雖然並不妨礙他的行動,但若在劇烈打鬥時,總難免還是要受到影響的。

"那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忽然問。

其實胡彪已將那個人的樣子形容過一遍,但他卻還是問得更詳細些。

"是個年紀很輕的人,看來最多隻有二十五六。"胡彪回答,"衣著穿得很考究、派頭好像跟高登差不多,卻比高登還紳士得多。"黑豹突然握緊雙拳,重重一拳打在沙發扶手上:"我問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他的派頭。"胡彪的頭垂得更低,遲疑著:"他長得並不難看,臉色發自,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曬過太陽,但出手卻又狠又快,而且顯得經驗很豐富,除了老大之外,這地方還很難見到那樣的好手。"黑豹的臉色更陰沉,更空疏,拳頭握得更緊,喃喃自語:"難道真的是他?……他怎麽能出來的?……"胡彪不敢答腔,他根本不知道黑豹嘴裏說的"他",是個什麽人。

"絕不會是他。"黑豹忽又用力搖頭,"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人。""我以前也從沒有見過這個人。"胡彪附和,"他說不定也跟高登一樣,是從國外回來的。""你問過他住在哪裏?"

"就住在百樂門四樓的套房。"胡彪忽然想到,"好像也正是高登以前住的那間房。"黑豹看著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縮。

"你想他……他會不會是替高登來複仇的?"胡彪的臉色也有些變了。

黑豹突然冷笑:"不管他是為什麽來的,他既然來了,我們總不能讓他失望。"他忽然大聲吩咐,"秦三爺若還沒有醉,就請他上來!"秦三爺叫秦鬆,是"喜鵲"的老三,也就是那個笑起來很陰沉、很殘酷的人。

他沒有醉。

他常喝酒,卻從來也沒有醉過,這遠比從不喝酒更困難得多。

黑豹找他,就因為黑豹知道這裏沒有人比他更能控製自己。

兩分鍾後他就已上來,他上來的時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齊,甚至連頭發都沒有亂。

黑豹目中露出滿意之色:"你沒有睡?"

"沒有,"秦鬆搖搖頭,好像隨時都在準備應變,所以無論有什麽事發生,他一向都是第一個出現的人。

"以前張老三手下那批人,現在還找不找得到?"黑豹問。

"是不是他帶到虹橋貨倉去的那一批?"

黑豹道:"對。"

"假如是急事,我三十分鍾之內就可找到他們.""這是急事,"黑豹斷然地道:"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帶他們到百樂門的四樓查房去,找一個人。"他在發命令的時候,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著的。

他在發命令的時候,秦鬆隻聽,不問。

他們以前本來雖然是很親密的兄弟,但現在秦鬆已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

秦鬆知道能保持這個距離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個最能控製自己的人。

"先問清他的姓名和來意。"黑豹的命令簡短而有力,"然後就做了他。""是。"秦鬆連一句話都沒有問,就立刻轉過身。

黑豹目中又露出滿意之色,他喜歡這種隻知道執行他的命令,而從不多問的人。

"等一等,"黑豹忽然又道,"他若是姓羅,就留下他一條命,抬他回來。"說到"抬他回來"這四個字時,他語氣很重,這意思就是告訴秦鬆,他見到這個人時,這個人最好已站不起來。

他相信秦鬆明白他的意思。

秦鬆執行他命令時,從未令他失望過一次。

紅玉躺在幹淨的白被單裏,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旁邊的這個男人。

從屋頂照下來的燈光,使他的臉看來更蒼白。

他現在仿佛已顯得沒有剛才那樣年輕,蒼白的臉上,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和疲倦,眼角似已現出了一條條在痛苦的經驗中留下的皺紋。

可是他眼睛裏的表情卻完全不同。

他眼睛本來是明朗的,但白的,現在卻充滿了怒意和仇恨。

紅玉忽然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你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她輕撫著他堅實的胸膛:"是紳士?是流氓?還是個被通緝的凶手?"他沒有回答這句話,甚至好像連聽都沒有聽見,但眼角的皺紋卻更深了。

他在想什麽?是為了什麽在悲痛?

是為了一個移情別戀的女人?還是為了一個將他出賣了的朋友?

"你到這裏來,好像並不是為了找酒和女人的。"紅玉輕輕的說:"是為了報複!""報複?"他忽然轉過頭,瞪著她,銳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裏去。

紅玉忽然覺得一陣寒冷:"我並不知道你的事,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她已發現這個人心裏一定隱藏著許多可怕的秘密,無論誰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很危險的事,所以在盡力解釋。

"我隻不過覺得你並不是來玩的,而且你看來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煩惱。"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煩惱,就是每個女人好像都有很多心病。"他的手已滑入被單下,現在他的動作已不再像是個紳士。

紅玉她忍不住吃吃的笑了,不停的妞動著腰肢,也不知是在閃避,還是在迎合?

"不管怎麽樣,你總個很可愛的男人,而且很夠勁。"她忽然用力緊摟住他,發出一連串呻吟般的低語:"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他也用力抱住了她,目中痛苦之色卻更深了。

然後他忽又覺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個人,他忽然開始興奮。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敲門聲。

紅玉的手腳立刻冰冷,全身都縮成了一團,道:"一定是胡老四的兄弟們來了,他們絕不會放過你的。""你用不著害怕,"他微笑著站起來,"他們並不是可怕的人。""他們也許並不可怕,但他們的老大黑豹……"提起這名字,紅玉連嘴唇上都已失去血色,"那個人簡直不是人,是個殺人的魔星,據說連他流出來的血都是冰冷的。"他好像並沒有注意聽她的話,正在穿他的褲子和鞋襪。

"假如來的真是黑豹,你一定要特別小心。"

紅玉拉住了他的手,她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年輕人竟有了一種真正的關心。

這年輕人微笑道,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我會小心的,現在我還不想死。"他的笑容中也露出種悲憤之色,"現在我還不想從樓上跳下去。"敲門聲已停了。

敲門的人顯然很有耐性,並不在乎多等幾分鍾。

主人也並沒問是誰,就把門開了,門開的時候,他的人已返到靠牆的沙發上,打量著這個站在門口的人。

"我姓秦,叫秦鬆。"這人笑的時候,也會令人感覺到很不舒服。

"你就是胡彪的老大?"

秦鬆微笑著搖搖頭,"你應該聽說過我們的老大是誰,至少紅玉姑娘應該已告訴你。"他說話的態度客氣而有禮,但說出來的話卻直接而鋒利。

無論誰都會感覺到他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

他對這個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年輕人,好像也有同樣的感覺。

"有很多人告訴我很多事。"這年輕人也和他一樣,麵上總是帶著笑容,"我並不是一定要每句話都相信。"秦鬆又微笑著點點頭,忽然問:"朋友貴姓?""我們是朋友?"

"現在當然還不是。"秦鬆隻有承認。

"以後恐怕也不會是。"年輕人淡淡道,"我喝了胡彪的酒,又搶了他的女人,他的兄弟當然不會把我當朋友。""那麽你就不該冒險開門讓我們進來的。"秦鬆笑得更陰沉。

"冒險?"

"在這裏,一個人若不是朋友,就是仇敵,你開門讓你的仇敵進來。豈非是件很危險的事。"年輕人笑了:"是你們危險,還是我?"

秦鬆突然大笑:"胡老囚說得不錯,你果然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他笑聲突又停頓,凝視著對麵的這個人:"現在我隻有一件事想請教。""我在聽。"

"你喝了胡老四的酒,又搶了他的女人,究竟是為了什麽?""因為他的酒和女人都是最好的。"年輕人笑著說,"我恰巧又是個酒色之徒。""隻為了這一點?"秦鬆冷冷的問。

"這一點就已足夠。"

秦鬆盯著他的臉:"你常常為了酒和女人打碎別人的鼻子?""有時我也打別的地方,隻不過我總認為鼻子這目標不錯,""你出手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

年輕人搖搖頭:"我隻知道他也很想打破我的頭,要打入的人,通常就得準備挨揍。"秦鬆冷笑:"你現在已準備好了麽?"

他的人一直站在門口,這時忽然向後麵退出了七八步,他退得很快。

就在他開始向後退的時候,門外就已有十來條大漢衝進來。這些人其中有南宗"六合八法"的門下,也有北派"譚腿"的高手。

年輕人仿佛一眼就看出他們是職業性的打手,遠比剛才他打倒的那三個人要難對付得多。

但是他卻還是在微笑著:"像你們這種人若是變成殘廢,說不定就會餓死的。"他又輕輕歎了口氣,"我並不想要你們餓死,可是我出手一向很重。"他微笑著站起來,已有兩隻拳頭到了他麵前,一條腿橫掃他足踝。

他輕輕一躍,就已到了沙發上,突又從沙發上彈起,淩空翻身。他拳頭向前麵一個人擊出時,腳後跟也踢在後麵一個的肋骨上。

然後他突又反手,一掌切中了旁邊一個人在頸後的動脈。

他出手幹淨利落,迅速準確,一看明明已擊出,招式卻又會突然改變。

他明明想用拳頭打碎你鼻梁,但等你倒下去時,卻是被他一腳踢倒的。

他明明是想打第一個人,但倒下去的卻往往是第二個人。

四個人倒下後,突然有人失聲驚呼:"反手道!"這世上隻有兩個人會用"反手道",一個是羅烈,一個是黑豹。

難道羅烈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