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青峰客廂內,入夜時分,孤月萬裏。

“我若是萬裏伏,就不會將他關在青峰山上。”曹靖霏遞給嶽霆一枚護符,皺眉道,“這不是沒事兒惹人議論麽?青峰掌門,有這麽蠢?”

嶽霆說:“有些人看上去老奸巨猾,實際上利欲熏心,在某些時候反而特別的蠢。”

曹靖霏倒是十分詫異,看著嶽霆。

“你不是一直將符晨曦當作敵人麽?”曹靖霏說,“現在公司派掌門丟了,你倒是上心起來了。”

嶽霆意味深長地看了曹靖霏一眼,沒再多說。

曹靖霏開玩笑道:“這麽反常,怎麽讓我覺得這事兒不大正常。”

嶽霆問:“你想聽真話呢,還是假話?”

曹靖霏答道:“那得看你想說什麽。”

嶽霆微微一笑,答道:“因為你喜歡他,我不過是為你做這些事罷了。符晨曦的死活,又怎會放在我的心上?”

曹靖霏說道:“哦?現在又改換路數了?不想殺他了?”

“我從始至終就沒有殺他的念頭。”嶽霆緩緩答道,“不過是因為你罷了。”

這話一出,曹靖霏隻覺尷尬,知道這戲子剛進公司時,裝成一個涉世不深的無辜少年,與赤將子暝勾結時又戀棧權位,對公司派指手畫腳,如今更一副情聖模樣,隻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不可盡信。

“不說了,我去找人。”嶽霆答道,繼而轉身離開廂房。

曹靖霏在房內來回走動,莫名地焦慮。妖怪們都睡下了,各自住著廂房一間,萬籟俱寂時,曹靖霏終於感覺到了自己的軟弱與不安。符晨曦如果死了怎麽辦?萬裏伏要是殺人滅口,自己便永遠見不到他了。她不敢將萬裏伏逼得太過,否則一旦他下狠手,再如何報複也沒有用了。

那天他與自己告別時,明明仍笑著說,自己一定會平安,而且很快就回來。

“符晨曦。”曹靖霏眼中噙淚,生氣道,“再見到你,一定揍死你!我和你沒完!”

她無比希望這個時候他就在自己的身邊,陪她靜靜坐著,抑或嬉皮笑臉就像在公司派裏,抓個蟲子來嚇她。從認識他的那一天開始,雖然他總是不正經,也喜歡惡作劇,卻從不做任何壞事。哪怕對麾下妖怪,也都視作朋友看待……好人總是被人陷害,壞人則往往逍遙一生。

她歎了口氣,想起很久以前與弘的交談,那個時候,弘給予她的回答是:

“當個善良的人,不意味著你要得到多少回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求一聲無愧於心則已。”

忽然間夜裏遠遠地傳來喧囂聲,院內相柳抬起頭,警覺地辨認著遠處的光。時近子時,青峰這個時候還有客來拜訪?

“當——當——當——”青峰主殿的鍾又響了。

曹靖霏快步出了院外,前往主峰。

二月十五,青峰山上迎來了自徐茂陵應劫後最熱鬧的一夜。就連曹靖霏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發出去的信竟然約來了如此眾多的幫手!

木甲行會滄源大師親自前來,身披五光寶甲,帶領一眾木甲弟子穿過長廊,走進主殿內。

緊接著是伏明派“烈光仙”尉遲晰,身穿戰袍,飄帶飛揚,進了主殿。接著則是參天派特使虛淵與森羅青女薛荔,再後麵則是錐隱的副掌門慕容紫。

眾人仿佛是說好了一般,不約而同,在這個

夜晚裏一起抵達了青峰山。

萬裏伏徹底懵了,做夢也想不到一下來了這麽多人,睡眼惺忪的他慌忙出來,腰帶還沒係好,怔怔對著這麽一大群人,料想這下麻煩了。

“第一次拜訪青峰,叨擾了,請問萬掌門一聲,曹家小姐在什麽地方?”薛荔說道。

萬裏伏瞪著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神色,青峰向來僻處一方,從前俱是徐茂陵在處理與九霄其他門派中外聯等事物,何曾碰過如此大的陣仗?

“這……各位夤夜前來,可有急事?”單符卻未曾入睡,鍾也是他敲的,得知有訪客後慌忙趕到主殿前,替萬裏伏先行招待。

“公司派副掌門麟嘉到——”麟嘉快步進了主殿,單符便知這大麻煩終於來了。

木甲大師滄源剛坐下,便說:“公司派符掌門,奔雲曹家的曹小姐,請我們來青峰,為追日舊案做個見證。橫豎正在陽霄,便順路過來了。歸根到底,當年攜弓外逃之人,亦是本派大師沙鏌鋣,此事非同小可。”

薛荔則接口道:“追日案如何,我們不關心,但曹小姐信中提及,青峰似乎有話與我們森羅說?說不得隻好親自跑一趟。”

虛淵說道:“追日一案,其中內情複雜,涉及本派弘大師身隕之謎,還須說開。”

烈光仙尉遲晰則懶洋洋道:“這事兒本不關我們伏明派的事,誰讓當年沙鏌鋣大師偷走了古器天樞,一路逃到陽霄時,途經武陵山永曜城?所以我們也得過來聽聽,好有個交代。”

萬裏伏額上現出冷汗,掃視眾人,一時無話,單符湊到萬裏伏耳畔,低聲道:“這夥都是符晨曦的人,上門來踢館的……”

“我知道。”萬裏伏咬牙切齒道,“得想個辦法,讓他們走……”

萬裏伏一生不過蝸居問鼎峰,煉些小丹小藥,見過的世麵極其有限,何曾見過如此大的場麵?當下有點手足無措,一下眾人都望向他時,他勉強鎮定下來,嘿嘿一笑。正要瞎掰。外頭弟子又通傳道:“奔雲曹小姐求見——”

“讓我進去!”曹靖霏的聲音在門外說。

萬裏伏隻得說:“快讓曹小姐進來。”

曹靖霏趕來時,見麟嘉赫然在列,便知他已接到信,上青峰了,兩人一個眼神,彼此心下會意,萬裏伏見狀更是緊張。

“三天前萬掌門給我一封信。”曹靖霏進來便朝眾人說,“符晨曦上追日派取證去了,讓各位在青峰稍等,他很快就回來。”

萬裏伏:“……”

單符:“……”

曹靖霏本來就瞧不起煉丹起家的萬裏伏,這下來了不少靠山,開始囂張了。而其餘人等森羅、木甲、伏明與參天更是從未將萬裏伏放在眼中。當年青峰實力強大是因為徐茂陵於洛邑會武中拔得頭籌,如今徐茂陵早已不在。萬裏伏既不懂結盟,實力太差,行事又庸碌愚蠢,常常做出些自毀長城的事,在九霄眾仙眼裏就像頭豬,何曾有人在意?

“什麽時候回來?”滄源問道。

眾人顯然都沒有和此間主人客套的任何意思。

“不知道呢。”曹靖霏見有張椅子空著,便不客氣過去坐下了,隨手截住一名青峰弟子,伸手去端他的茶。

“這是給掌門……”

“你再泡不就完了唄。”曹靖霏打量那弟子,說,“偌大一個青峰派,還拿不出一盞茶來了?”

“你……”那女弟子簡直

要被氣死。單符卻道:“快去給客人上茶,站著做什麽?”

“去一趟追日也要不了多遠。”那錐隱副掌門慕容紫乃是個溫柔可人的小姑娘,笑著說,“催一催唄,大夥兒都在這兒等著了。”

“哎。”曹靖霏旁若無人,說,“你覺得那痞子會聽我的嗎?”

滄源卻笑道:“蒼霄一戰,符掌門早已揚名,隻不知道何時能喝到兩位的這杯喜酒?”

曹靖霏頓時滿臉緋紅,恨恨道:“滄源大師,你再這麽開玩笑,可不要待在這兒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將青峰派主殿當作客棧一般,敘起了舊,絲毫未看此間主人一眼,萬裏伏眼珠子轉來轉去,一時又打起了不少鬼主意。末了終於能插上話時,嗬嗬一笑,說:“今天來了不少貴客,當真是蓬蓽生輝,不如就請各位在敝派先盤桓數日,還有幾位朋友,靳家靳赤侯,與天煌派掌門鄢炅大師,屆時將一起過來。”

“也罷。”滄源淡淡道,“夜也深了,就這樣吧。”

萬裏伏正沒法下台,聽到這話時頓時鬆了口氣,單符便忙去打點讓眾人睡下。參天、森羅、伏明、木甲、錐隱、公司六派齊聚,帶來上百弟子,客院不夠住,隻得傳令青峰弟子們騰出廂房來,這麽一番折騰,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後,眾人才暫時歇下。

麟嘉來了之後,第一件事卻是與曹靖霏相商。

“怎麽辦?”麟嘉問。

曹靖霏皺眉,將事情經過分說明白,聽到步光背叛一事時,麟嘉頓時如中雷擊,大叫道:“這不可能!”

曹靖霏隻是靜靜看著他,許久後,麟嘉頹然坐下,知道自己雖然難以接受,但曹靖霏所言非虛,想起步光昔時態度,隻覺十分絕望。

“當務之急是找到他。”曹靖霏說,“我對青峰不熟,這兒有什麽能關人的地方?”

麟嘉靜下來後,長歎一聲,搖搖頭,說:“青峰山裏,並無地牢。”

“會不會是在禹陵等地?”曹靖霏又問。

麟嘉皺眉不語,此時嶽霆身穿青峰弟子服,一陣風般進來,摘下麵具,恢複自己容貌。

“全都找過了。”嶽霆答道,“沒有任何異常。”

麟嘉與曹靖霏二人抬頭,麟嘉說:“先別慌張,仔細想想。”

麟嘉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說:“今天五派齊聚,都是你叫來的人。”

曹靖霏答道:“各有所圖罷了,隻有森羅與參天是來幫忙的,餘下各派,都想弄明白當初遺案。”

畢竟沙鏌鋣夜逃,追日滅門之事關係到好幾霄,木甲行會、伏明、青峰、追日、參天,全部都被牽連在內,當年洛邑聽證,眾派矛頭更直指徐茂陵。曹靖霏派信之時便想到這點,不怕他們不來。

“對,但現在符晨曦下落不明。”麟嘉說,“商羊與飛廉受傷飛回報信了。她們告訴我,那夜符晨曦確實沒有離開青峰。”

“現在……”麟嘉說,“眾多門派都在,耽誤一天,萬裏伏就越著急。他一定會按捺不住,去找被他關押的符晨曦,讓他親自寫封信,或者與他議和之類。咱們隻要盯緊了萬裏伏以及門下弟子,看有沒有人前去送飯,說不定就能找到線索。”

曹靖霏聽到商羊與飛廉,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問道:“我記得當初有四隻妖跟著他走了,還有一個牡清呢?”

麟嘉被這麽一提醒,也猛然想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