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符晨曦與曹靖霏搭乘金烏,越過了大片寸草不生的南方火焰之地,飛往曾經的燎原派領土。大地已是滿目瘡痍,曾經的燎原派主塔外,血色法陣不斷旋轉,朝天空噴出黑氣,匯入烏雲中。

九霄世界一片黑暗,唯獨熔岩如同巨人的血管在地麵忽明忽暗地搏動著。

“怎麽會這樣……”曹靖霏淚水滾落。

“往東邊飛。”符晨曦沉重道,“我記得炎霄還有一個門派,名喚禦風?去禦風看看,借個代步的工具。”

炎霄三派:燎原、追日、禦風門,符晨曦與禦風尚無交集,當初青峰山上燎原欺來,也不見禦風在列。曹靖霏聞言駕馭金烏,載著二人飛往東邊汨西江畔。飛了不到一天,曹靖霏力氣耗盡,便換符晨曦展開翅膀,抱著曹靖霏飛。一天一夜後,東邊出現了汨西的支流,沅江上一座巨大的浮橋載著無數巨木搭就的亭台樓閣,琉璃瓦紅漆柱,中央巨殿便如被點著了一般,冒出滾滾的黑氣。浮橋上亦出現了方圓數裏的宏大法陣。

“這究竟是什麽法陣?”符晨曦撲扇翅膀,懸浮在空中,隻見巨殿前還有黑氣團繚繞。

“我用九曲黃河陣轟了它?”曹靖霏答道。

“慢著。”符晨曦說道,“不宜再招惹魔族了,炎霄既已全麵淪陷,咱們必須盡快回去。”

符晨曦離開大陸沒幾天,炎霄居然已變了個模樣,飛過的地方不是被黑化的妖獸,便是躺在大地上漆黑的屍體。

“符晨曦,你看……”曹靖霏小聲道。

他們沿著奔雲的商路行走,想找輛馬陸蟲車代步,來到凝青山下時,發現就連早已成為廢墟的凝青山頭,也籠罩著魔族的法陣。

符晨曦記得自己兩年前來過此地,忙上前打聽,在奔雲驛站後發現了一名奔雲商會掌櫃。

“哎。“符晨曦正要與他交談,卻發現那掌櫃全身黑氣籠罩,身後跟著數隻黑化妖獸,一聽見聲音,便朝符晨曦望來,露出詭異的笑容。

刹那間那掌櫃朝符晨曦嘶吼一聲,撲了上來。曹靖霏喊道:“他被控製了!”

符晨曦不敢下狠手,畢竟是仙族,又是奔雲商會自己人。

“我試試看!”符晨曦喊道,“你對付妖獸!”

曹靖霏則在外圍釋放法術,將黑化妖獸盡數除去。

符晨曦祭起古琴,經森羅一戰後,斷裂的古琴已被曹靖霏修好,奈何曹靖霏並無神兵材料,隻能讓古琴發揮個三成效果。樂音一時如暴風驟雨,朝那被控製的掌櫃狂湧而去。掌櫃不住抽搐,痛苦不堪,卻不像妖獸般被驚醒。

緊接著,那掌櫃發出瘋狂的大喊,全身爆為碎片!

符晨曦驀然一驚,想起淨化卿玨之時,肉身焚燒殆盡後,現出的魔。稍一晃神,魔兵便朝他衝來,曹靖霏馬上祭出法術,一道烈焰打散魔氣,符晨曦則再催古琴,手揮五弦,靈力齊震,將新生的魔徹底震碎!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不得言語,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恐懼。

符晨曦想到雁蕩山自個家門便不寒而栗,那麽多妖怪,雖有相柳看護著,卻不知何時會被黑潮感染。當時想除去一隻被魔族附體的卿玨,已經花費這麽大的力氣,現在它們傾巢而出,那還得了?!曹靖霏觀看片刻,翻開手中經本,記下被魔化仙族的特征。符晨曦也不阻止她,隻繞到驛站後去找車,車沒找到,卻找著了不少臘肉雞蛋等物。地窖內一應食物保存完好,未被妖獸與魔族洗劫,也足見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

“哎!媳婦!”符晨曦在後院喊道。

曹靖霏收起經本,哭笑不得道:“你喊我什麽?”

符晨曦眉開眼笑,示意她看,說:“瞧我發現了什麽?”

庫房中擱著一輛木甲行會的樞杌,似是閑置了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送來的,也不知道是為何送來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輛代步樞杌總算讓符晨曦與曹靖霏從永無止境的飛行中解脫了出來,兩人先是合力生火,曹靖霏以瓦罐燜了兩大罐米飯,再簡單地料理了雞蛋與臘肉,帶著上了樞杌,符晨曦啟動機關樞杌,抖開兩邊風箏般的翅膀,朝著北方行駛而去。樞杌懸浮空中,一路飛行,符晨曦與曹靖霏狼吞虎咽地用過飯後便倚在一起,沉沉睡去,沒有日也沒有夜,天地間一片昏暗,及至曹靖霏再醒來時,於遠方發現了一幕壯闊的奇景,忙伸手搖醒符晨曦。

符晨曦揉了揉眼睛,一個激靈抬起頭,失聲道:“不會吧!”

遙遠天際線盡頭,劍門關上的鎮關巨劍已被毀去上半部分,劍格完全損毀。魔族的軍隊退到了關南平原前集結。

一時遠方天空上滿是呼嘯的魔族,大地上則是海浪般的黑潮,等待著下一次攻關的機會。

“不能再升高了!”曹靖霏操控樞杌,幸而由木甲行會設計製造的樞杌,本來就是隻能低空飛行,無法飛到雲層中去。

“走!”符晨曦果斷道,“前方太危險了!”

眼看劍門關還未淪陷,隻要越過魔族的大軍就能進入鈞霄,再輾轉回到蒼霄,但一切以安全為重,符晨曦再冒不起險了,當即與曹靖霏掉頭往東,嚐試橫跨汨西江,進入陽霄大地。

從前但凡跨霄,都需要門派出具通關文書,但現如今炎霄盡毀,劍門關被圍。想必也不會再有人來盤查,直接渡江再說。又飛行了半天,汨羅江已依稀可見,依舊是烏雲滾滾,晦暗的雲層仿佛一眼望不到頭,江水奔騰而下,帶著肉眼可見的黑氣,連這兒也被汙染了。

幸虧汨羅西並未充斥著魔族大軍,符晨曦當即按下樞杌,與曹靖霏貼著江麵飛行,渡過一江之隔的塗山。

“風向變了。”曹靖霏提醒道,“現在的風往西北吹。”

來時在炎霄,風往正北,現在往西北,符晨曦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並抬頭望向天際流雲,心髒怦怦地跳。

果然,炎霄、陽霄兩處廣袤大地上,重重帶有魔氣的烏雲俱朝著正北、西北兩個方向,也即是往不周山湧去。

魭霄大地,北方海岸黑色海水洶湧翻滾,十二座高塔前竟是依稀下起了細雪。機關樞中央,環型大殿前,木甲各大師藏身陰影之中。

“……事情便是如此。”斛律風身披七星戰袍,朝環形大殿上的數名木甲大師解釋道,“赤將子暝提出,組建起新的奔雲聯軍,以抵擋‘魔族’入侵。”

“‘魔族’究竟來自何方?”老嫗的聲音道,“赤將子暝的解釋,終究是一家之言,如何可信?”

斛律風在大殿內緩慢踱步,說:“門下弟子已派出近千人,後續還需看這第一次交鋒後結果,方能得出結論。參天派胭脂大師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望海角,召集大學者們複查赤將子暝所述的魔族來曆與克敵方法。”

長久的寂靜後,斛律風一抬頭,瞥向殿內的三個陰影。

“三位大師以為呢?”斛律風問道。

殿內一片沉默,最終是滄源開了口。“我們接獲您在洛邑發來的消息後,便已派出數位大師,前往九霄各地,遊說各派,希望他們不要與奔雲結盟,木甲有足夠的實力,組建自己的聯軍。”

“很好。”斛律風答道,“這場戰爭突如其來,令我們措手不及,足見魔族圖謀已久,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動了一場突然襲擊。”

老嫗的聲音說道:“但這次絕不會比元素之潮一戰更凶險。”

“未必!當年崩錐之隅的倒塌乃是一個曆史性的事件。”大殿高處又一名老者說道,“昔年諸多英雄浴血奮戰,緣因他們知道四大元素的力量有多頑強。如今,我們對這敵人一無所知,戰局如何,實在無從判斷。”

“赤將子暝所知,遠遠比我們更多。”斛律風若有所思道,“早在一百四十年前,此人已開始調查魔的存在。這次魔族入侵,我們占盡了不利因素,也正因此,奔雲的行為,為木甲敲響了警鍾。”

沉默之中,滄源開口道:“我同意掌門之言,這些年中,奔雲已走在了木甲的前頭,木甲早已不複以往光輝之時。”

斛律風踱了幾步,歎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此戰業已爆發,如我所料不差,乃是九霄所麵臨最重大的危機,炎霄三派已毀,天煌告破,青峰搖搖欲墜……”

“掌門大人,”環型大殿上,老者聲音緩緩道,“所以你預備帶領本派,加入奔雲聯盟了?”

“加入聯盟,勢在難免。”斛律風開口道,“但我拖慢了決議的進程。首先盟主一職未定,潼關下一戰,東方華藏若能告捷,想必赤將子暝也不好再提統帥之事……”

“赤將子暝此人有著非常長遠的野心。”老嫗的聲音道,“恐怕這場魔族帶來的戰爭,在他眼中,僅僅是將九霄納入他勢力範圍的一個契機而已。如今九霄眾派,已有一半歸於奔雲並聽憑他的差遣,借著這次機會,黑潮退去後,九霄已徹頭徹尾,淪為奔雲領地!是以與奔雲結盟一事,我絕不讚同!”

斛律風沉默不語,木甲內部利益盤根錯節,遠非掌門之職能駕馭。數名大師經曆七百年前兩會分家,更是對奔雲耿耿於懷,要說服他們,舉派加入奔雲聯盟,絕非易事。

反而是年輕一輩中的滄源開口道:“但無論如何,危機就擺在麵前,潼關一戰是否能擊退魔族,關係到未來魭霄兩會,甚至整個九霄大陸的局勢。”

“正是如此。”斛律風漠然道,“所以在這一戰中,木甲不能再藏私了。”

老嫗與老者乃是木甲行會至為德高望重的大師,其會中聲望更在身為掌門的斛律風之上,老嫗名喚紫楊,老者則名喚天傷。聞言天傷便緩和了語氣,說道:“斛律風,我知道你如今的為難之處,會中已派出一千名弟子馳援潼關,聯盟決議,暫且擱置不妨,你還有什麽吩咐?”

紫楊則冷冷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空曠的環形殿內清晰可聞。

大殿內的渾星儀緩慢旋轉,轉過一格,又過一時辰。

“暫且這樣吧。”斛律風終於道,“胭脂大學者臨去之前,囑咐此事非同小可,無論如何,參天將與木甲攜手麵對更多的內幕,也許將在不久後揭開,且先等候潼關戰役……”

“奔雲商會——赤將子暝會長求見——!”

瞬間殿內一片肅靜,斛律風眼中現出短暫的迷茫,完全未料赤將子暝竟會在此刻前來拜訪木甲行會。滄源飛身落下殿前,整理衣飾,與斛律風交換眼神。斛律風點頭,轉身飛身躍起,飛向環形殿內自己的座位中坐定。

“居然上門來了?”紫楊冷笑道,“沒想到呐沒想到,七百年裏,居然有奔雲會長親自拜訪本會的時候。”

滄源負手而立,站在殿前,赤將子暝一襲黑色披風飄揚,帶女魃緩緩而入。

“請留步。”滄源抬手,阻住赤將子暝身後的女魃

,女魃與滄源對視。

“你在外麵等著。”赤將子暝吩咐道。

女魃便退了一步,在門外等候,解下背後一個長條形的布包,交給赤將子暝,赤將子暝拿在手中,走進渾星殿內。赤將子暝立於殿中,頭頂陽光灑下,落在他的身周。滄源則站在赤將子暝身後不遠處,負手而立。

“這可有七百年未碰過麵了。”老者天傷的聲音緩緩道。

“天傷大師所見過的上一任,想必是周瑾瑜會長了。”赤將子暝彬彬有禮道,“時光荏苒,歲月流逝,就連區區在下,於接任本會會長那一刻時,亦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想必斛律掌門也未想過,是不是?”

斛律風坐在陰影中,沉聲道:“赤將會長,我是不是記錯了什麽?這個時候,你應當在潼關下領軍才是。”

赤將子暝緩緩道:“舍棄戰場,不遠千裏前來,自然有我的用意,昔年長生會長率奔雲衛隊辭別木甲,自立門戶時,便是站在此地與木甲諸位大師辭行。”

“……如今足足過了七百年,赤將子暝代表奔雲全派來到此處,興許各位想聽的,也並不僅限於幾句寒暄……”

“說正題吧。”紫楊緩緩道,“若仍想提你那聯盟之議,我看是可免了,木甲自當全力抵禦魔族,但要舉派聽你奔雲商會驅策,卻是萬萬不能……”

赤將子暝抬眼望向高處,緩緩道:“看來斛律風掌門並未朝各位轉達在下的提議吧。”

斛律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軀,沉聲道:“赤將子暝會長,你的提議,想也不用想,這絕不可能!”

“他說了什麽?”天傷沉聲道,“斛律掌門,你竟有事瞞著我們?”

赤將子暝微一笑,說道:“一、二、三……外加滄源大師,共有四人,恕我多嘴問一句,餘下的各位大師們去了何處?”

赤將子暝轉身,端詳渾星儀大殿。去掉死於非命的沙鏌鋣大師,與木甲內亂時被誅的兩名長老,此地應有九人。東方華藏大師前往潼關馳援,也就是說,木甲總部應有八人。

現在隻有紫楊、天傷、滄源與斛律風,另四名大師不知去向。

“外出任務。”斛律風冷冷答道,“赤將子暝會長,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建議你直接一點,不該說的話,不要再說了,把該說的說完,就回去吧。”

“在洛邑時我便與你說過。”赤將子暝沉吟,於環形大殿內緩慢踱步,繞著頭頂陽光落下的圈環,緩慢走過每個位置前。

“七百年了,木甲奔雲,既本是一家,又何必落到如今相爭相鬥的境地?我提議麵臨魔族入侵之難,兩家摒棄前嫌,重新並派。”刹那殿內鴉雀無聲,滄源微微張著嘴,注視赤將子暝,仿佛不敢相信這話會從身為會長的他口中說出來一般。

洛邑。

奢比文與令狐采薇立於洛邑的紅塔前,望向不周下的雲海。正南與東南兩個方向,雲海被染上了黑色,層層魔氣在雲中翻滾,朝洛邑不斷湧來,如浪濤般拍打著不周山。

而這黑暗的雲層,則正在極其緩慢地朝正東方向蔓延著。

“赤將子暝究竟在做什麽?”令狐采薇道,“魔氣越來越重了。”

正南、東南、正東……洛邑的住民們感覺到了危險,這股黑雲如同有生命般在九霄大地上擴散並不斷蔓延。各派弟子從餘下各霄趕來,在不周山腳的潼關下集結,預備前往陽霄,阻截黑潮與魔族的大軍。

“赤將會長呢?”

“你們的赤將會長何在?”

“說好組成聯軍,如今自己先溜了?”

“都安靜!安靜!”

潼關前,奔雲金衛來來去去,各自身穿金甲,一言不發。這是九霄大地上曆史最為悠久古老的一支軍隊了,自元素之潮後北落王立下“九霄不國”的牌匾那天起,各門各派便俱自覺地不養私軍。唯獨七百年前奔雲會長周瑾瑜力排眾議,以護佑商路為名成立了奔雲衛隊,自此奔雲商會成為九霄唯一一個擁有私軍的門派。不得不說,金甲閃爍的奔雲衛隊對餘下一眾修仙門派的散兵遊勇,各自為戰的弟子們仍有極強的威懾力。

除卻已覆滅的門派與自顧不暇的青峰,各門俱派出了大量年輕弟子,足有近五千之數。尤其參天、木甲兩派,更派出了不少弟子。此刻奔雲金衛紛紛列陣,圍繞弟子們形成方陣,整齊有序地排布於潼關下校場周遭。那震懾之威明顯可見,叫囂的弟子便稍稍安靜下來,改為“嗡嗡嗡”的議論聲。

上官嫣來到潼關高處,與曹錕點頭致意,奢比文、令狐采薇、東方華藏四人紛紛來到關牆前。

“宇文碑沒來?”曹錕略覺詫異。

上官嫣答道:“宇文大掌櫃駐守本派。”

赤將子暝遲遲未至,木甲、奔雲、錐隱、參天四派代表已到了,曹錕說道:“赤將會長說過,若今日聯軍發兵時來不及趕到,便不必再等他,哪一位先請?”

東方華藏答道:“奔雲出力最多,自然奔雲先請。”

曹錕麵朝潼關下黑壓壓的人群,以及金光閃爍的奔雲金衛們,悠然道:“名與利,在千萬年的曆史麵前俱是白駒過隙。奔雲追溯其源,七百年前本與木甲是一家,還是東方大師先請吧。”

聽到這話時,眾人都似有些尷尬,東方華藏卻輕輕冷哼一聲,不再推辭。

東方華藏走到關牆前時,下麵嘈雜的議論聲便漸漸小了下來,然而一身七星戰袍威風凜凜,下頭弟子沒見過大致也聽說過。潼關下,起了微風,依山而建的高台前依稀能見南方大地滾滾雲層湧來,青峰山則成為阻擋這黑雲的最後一道屏障。

“各位,”東方華藏說道,“今日召集你們來到此處,緣因我們麵臨著一場生死攸關的戰爭,想必在這些天裏,你們也已得知南方傳來的消息……”

關下弟子服飾各異,表情凝重,顯然已從縱橫各霄的消息中,得知炎霄的處境,談論聲漸小下去,雖是夏季,但平地卻卷起一陣寒風。

“……炎霄被魔族全麵侵占。”東方華藏說,“而直至現如今,我們仍未完全確定,這次的敵人為何存在,來自何方……”

風越來越大,吹得潼關上的招幡烈烈飛揚。

魭霄木甲行會總部,渾星殿中,赤將子暝抬頭望向大殿高處的斛律風,緩緩道:“這次的戰爭,比有史以來任何一次九霄所遭遇的危機,都更為險峻。”

“追日、燎原、天煌、禦風四派已接連覆滅。”赤將子暝說,“早前蒼霄黑潮之患中,若非雁蕩山公司派抵擋了魔族的肆虐,森羅與伏明想必亦難逃一死。”

“遠方的烏雲湧來,吞噬了南方大地,且在不斷北上,至少十日,至多一月光景,便將吞噬整個陽霄。我們在元素之潮後,已久不經戰事。”

東方華藏有力的聲音響徹潼關:“現如今,是你們出戰的時候了!各位弟子,你們來自不同的門派,卻肩負著同樣的責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拾起你們的武器,秉承你們師尊的教誨……”

赤將子暝:“但這一切,仍未成為定數,我追獵魔族已有一百四十年,在這一百四十年間,自然也找到了應對魔族的方法。”

“什麽方法?”斛律風緩緩道,“給參戰弟子們配上月長石護符?”

“不。”赤將子暝冷冷道,“尋常仙族出戰,隻是送死而已。”

天傷爆發出一陣大笑:“危言聳聽!”

“不信各位可以靜觀其變。”赤將子暝自若答道,“看看潼關一戰,究竟將如何收場。若所料不差,唯有全軍覆沒一途而已。”

眾人聞言都不說話了,以赤將子暝身份地位,絕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滄源額上滲出汗水,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既是如此,你為何還召集各派門人前去送死!”紫楊怒道,“掌門!傳令潼關!馬上撤軍!”

赤將子暝微一笑道:“九霄淪陷已是頃刻之間,躲到何處能幸免於難?陽霄青峰派一旦告破,黑潮馬上將卷向整個蒼霄,蒼霄失守,魔族沿望朔江一路北上,將入侵魭霄,屆時各位便不會穩穩當當地坐在此處了。”

“你需要什麽?”斛律風冷冷道,“說吧,赤將子暝。”

“我在洛邑發起第二次聯盟決議,很可惜,仍然失敗。”赤將子暝漫不經心說道,“參天、木甲、錐隱三大派隻承諾組成聯軍,但以眼下九霄戰力,隻是一盤散沙,各存私念,終將被魔族分頭擊破。現在我要的是,木甲無條件並入奔雲,並為我奔雲商會開啟軒轅之間,交出所有的上古兵器黃巾力士,供我改造驅策,如此方能抵擋住黑潮的北侵。”

“做你的千秋大夢!”紫楊怒吼道。

天傷沉聲道:“哼!黃巾力士的驅策權在本派掌門手中,若有必要,自當出戰,至於軒轅之間,那是上古人皇留下的寶庫。”

“奉木甲祖訓,非本派執掌,不得入內,且寶庫每甲子一開,一開三日,需軒轅古器方能啟動。鎮派之寶天樞弓已失卻,其餘古器,俱已下落不明。如今九霄之中,再無人能開啟軒轅之間。”

東方華藏手持長劍,屹立於潼關高處,喝道:“揚威立萬,便在今日,名垂千古,唯此一戰!眾位,隨我出發!”

眾人紛紛呐喊,奔雲金衛的方陣啟動,飛向天際。弟子們頓時豪氣萬千,紛紛抽劍,一道飛劍光芒掠過天際,五千餘名仙族弟子幻化出各色彩光,隨著東方華藏飛向陽霄大地,掠過青峰山,飛往那團不斷接近,湧向南方最後一個屏障的滾滾魔氣。

“他們來了。”羅睺懸浮在魔族大軍後陣高空,望向遠處,邪氣一笑。

刹那間背後滔天嘶喊聲響起,魔兵、夔龍、黑化的妖獸,盡數朝著青峰山下湧去!

天地間萬縷彩光,如同絢爛的流星雨般破開黑暗,射向魔族大陣!

北方旻霄,世界盡頭之處。參天樗櫟至高處,胭脂一襲白色長裙飛揚,戴著手套的一手握著水晶太極球,喃喃念誦。身後則是一眾大學者們,一齊目視遙遠的南方。

“茫茫眾生,自有命數。”一名大學者說道,“世間生滅,又何必強求?”

“都說朝七大神明祈願,眾生危難自當可解。”胭脂低聲歎道,“隻不知在眾神眼中,九霄中諸多變故,又有多少是祂們真正關心的呢?”

“奢比文大師定會平安歸來。”另一名大學者說道,“胭脂大師,盡可放心。”

“參天需要檢討自己了。”胭脂目視遠方卻不轉身,朝一眾大學者說道,“弘大師寂滅前,已為我等揭示了這場災難的到來,這些年中,卻從未有人真正地在意過。”

“這不一樣。”虛淵站在大學者們身後,沉聲說道,“在一個時代裏,能預見未來的智者,終究是很少很少的。昔年對靖霏一直以來暗中調查的支持,也是參天盡此力量的表現之一。”

“胭脂大師,各位大師。”

一名年輕人快步走進,說道:“我們找到了關於‘魔’的一些線索,各位請盡快前來蒼穹之間看看。”

胭脂與眾大學者馬上轉身,跟隨那年輕人而去。

青峰山上,單符帶領一眾弟子,遠望南方朝青峰湧來的滾滾烏雲。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單符顫聲道,“黑潮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強大了?”

定國、龍雀等人跟隨在單符身後。

“師父。”單符一名親傳弟子說道:“淩雲劍陣尚未複原,黑潮若湧上山來,恐怕本派不能敵,不如先行撤退,前往潼關,方是上策?”

龍雀答道:“不能退!咱們退了,山腳下的百姓們怎麽辦?!潼關怎麽辦?”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有弟子怒道,“當年追日派就是死於黑潮之患!你有把握能打退它!”

“洛邑送來信報。”定國說道,“讓咱們堅守青峰,很快援軍就會來了。”

“嗯……”單符眉頭深鎖,說,“你上洛邑去時,他們是這麽說的?”

“緊趕慢趕,終究差了半步。”定國說,“抵達洛邑時,他們已開完會,承諾在潼關下集結,組成聯軍,對抗黑潮。”

單符沉聲道:“不能退,唔……不能退……傳令下去,讓百姓們都到青峰山前避難。”

“師父!”又一名弟子來報,大聲道,“黑潮越來越近了!看那架勢,足有近四萬隻妖獸,兩百多條夔龍。”

夔龍!眾弟子瞬間緊張起來,當初符晨曦大鬧青峰派時,那條夔龍可不是好招惹的,一條便鬧得幾乎無法收場,現在來了兩百條?!

單符馬上恐懼起來,正要改變主意時,天際忽然傳來聲響!一時無數彩光化作流星,劃破層層陰霾的天際,從潼關處射來一波近千名弟子,東方華藏聲音朗朗響起。

“青峰弟子,隨我聯軍出戰!抗擊魔軍!”

單符頓時聳動,吩咐道:“定國,你馬上安排弟子,前去戰場上……探一探!”

魭霄,木甲行會總部。

“看來是談不攏了。”赤將子暝緩緩歎了口氣。

“赤將子暝會長,”斛律風答道,“不必再堅持了,我承諾你,隻要黑潮越過雲夢澤,我木甲行會定會竭盡全力,派出黃巾力士,協助蒼霄。”

赤將子暝沉吟不語,殿內陷入長久的靜謐,仿佛過了整整一個千年般漫長。

“這樣也好。”赤將子暝終於道,“如此便多有得罪了。”

“赤將子暝。”紫楊失笑道,“你還敢在渾星殿中放肆不成?!”

這話一出,滄源馬上緊張起來,轉頭望向殿外的女魃,女魃麵容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亦並未亮出武器。反而是渾星殿中央的赤將子暝,將手中布包輕輕一抖,布帛破裂聲響,陽光照耀之下,一柄長弓折射著萬丈輝日的烈光。隻見那柄長弓乃是骸骨所製,兩側帶有飛揚的白骨之翼,骨骼似金非金,閃爍蒼白光澤,弓身上閃爍著黑白兩色的光點。

長弓現世的刹那,整座渾星殿內響起了若有若無的龍吟!白光從赤將子暝腳下擴散開去,身周龍魂浮現出虛靈之體,不住哀鳴。那白光越來越熾盛,緊接著從渾星殿中衝天而起,聚成光柱,赤將子暝赫然成為那光柱的中心點!

“天樞弓?!”斛律風驀然站起,吼道,“這怎麽可能!天樞弓為什麽會……”

旋即赤將子暝左手持弓,右手在虛無之中輕輕一拈,嗡的一聲響,這上古軒轅六大神器之一的滅天毀地神弓爆出白色光火,兩條應龍之魂仰頭長吟,朝著弓的兩頭擴散開去!

隨著弓弦被拉開,赤將子暝身周白光開始旋轉,天樞弓一啟,整個大地方圓百裏瘋狂震蕩,天空日輪晦暗,鬥轉星移。一道白光從渾星殿中升起,直射天際。

陰陽、乾坤,天地中靈能朝著赤將子暝手中這神器瘋狂湧來。

“你要做什麽——!”天傷怒吼道。

滄源不顧一切地衝向赤將子暝,赤將子暝閉著的雙眼陡然一睜,霎時飛旋的黑白雙應龍咆哮著將他掃飛出去!斛律風意識到對方的目的絕不是歸還這把鎮派神器,事實上就連木甲行會的記載之中,漫長歲月裏,天樞弓隻使用過一次。

那一次,高塔上能量肆虐,鬥轉星移,軒轅古器朝著九霄展現了它無與倫比的力量。他還未曾細想為何這把弓會出現在赤將子暝的手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拉開天樞,絕不僅僅是震懾!

“離開這裏!”滄源喊道,“啟動防禦法陣,木甲弟子迎敵!”

群山間,十二高塔中央的渾星殿爆發一陣風暴,木甲弟子紛紛升空,朝渾星殿飛去。

“狗膽包天!”紫楊吼道。

紫楊、傷各出長劍,長劍頃刻化作金石打造的一鯤一鵬,朝赤將子暝嘶吼著衝去!

在這靈能的颶風橫掃之下,渾星殿外圍建築一起崩塌,朝著四麵八方散去,現出昏暗的天空,霎時天地靈氣之樞握在了赤將子暝手中,他的全身已在靈能激蕩下變成透明。

他腳下的太極圖旋轉越來越快,抽絲剝繭般飛出氣勁,匯入天樞弓上的黑白點中,隨著赤將子暝一聲震徹晴空的怒喝,天樞弓外,八卦能量匯入弓前三寸之處,化作劇烈纏鬥的四象光球。

四象再度嗡的一聲,各匯為陰陽二極,緊接著陰陽黑白光束射向天樞弓準星,形成混沌靈能聚集為的毀天滅地之箭!說時遲那時快,斛律風抖開法寶,現出巨大的木甲巨人,將他重重包裹,咆哮著手持金色大劍朝著赤將子暝當頭斬下!

赤將子暝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嘴唇隻是微微一動,說道:“愚蠢。”

天樞弓上,箭矢離弦,刹那天地失去聲響,滄源眼睜睜看著整座渾星殿不斷崩塌,瞪大了雙眼,耳畔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木料橫飛,那一箭剛射出,便倏地消失。

緊接著衝向赤將子暝的,斛律風所操控的木甲巨人仿佛遭到了一道無形的能量橫掃,從金劍劍尖處開始化作塵埃,唰的一聲消失,那圈環再次擴散,金石巨鯤與飛鵬撞上能量,無聲無息化作齏粉。

老嫗紫楊瞪大雙眼,充滿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在狂風中不斷粉碎,天傷張開口,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麵目猙獰,然而這風暴仿佛無所不摧,陡然擴散成為一個環。

轟的一聲,渾星殿被徹底摧毀,朝著山體周遭滾落,中央隻有一道璀璨的大閃光!

留守本部的木甲弟子們驟然遭遇這閃光與風暴,紛紛倒飛出去。

然而天樞弓造成的能量環隻擴散到一裏方圓,便倏地朝中央坍塌收攏,匯入赤將子暝身周,化作光球唰的一聲疾升向高空!滄源發出怒吼,滿臉眼淚,在廢墟之中掙紮站起,隻見那光團撞上天空,突然展開成為一道透明的屏障,嗡一聲消失。

“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主殿毀了!為什麽!”

“掌門!大師!”

但這一切遠遠不曾結束,天空陡然轉暗,現出漫天星辰,真正的殺戮直到這一刻才正式開啟!星搖地蕩,夜空中的群星紛紛離開本位,化作呼嘯的天火朝著木甲行會中驚天動地地墜落下來!

每一發都帶著熾烈的光與火,撞擊大地形成陣陣震蕩,木甲行會中陷入了一片流星火雨,滄源發出痛苦的大喊,掙紮著逃離火海。

山巒中,宇文碑帶領奔雲金衛現身,原本前來支援的他,望向西北麵籠罩在烏雲與流星烈焰的木甲總部,半晌說不出話來。

赤將子暝在流星與烈焰之中放下天樞弓,緩慢走向渾星殿僅餘的基石與空空如也的祭壇。

他將天樞弓放在祭壇上,一陣柔和的光芒托起了古器,天樞弓中的能量匯入基石內。

“主人。”女魃來到赤將子暝身後,擔心地看著他。

赤將子暝嘴角淌下鮮血,說:“我們已沒有時間了,必須盡快。”

祭壇緩慢升起,一時金光萬道,在這廢墟之中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眾多木甲機關同聲轟鳴,山體四分五裂,現出底下占地近十裏方圓的宏大金色地宮。

“傳令原初,讓他火速前來,啟動軒轅之間內的黃巾力士,我們還有太多的事需要做。”赤將子暝沉聲道。

滔天魔氣之下,仙族弟子接二連三陣亡,唯獨奔雲商會衛士久戰不退,東方華藏的法寶遁龍椿已在蒼霄之戰中被赤將子暝毀去,如今召喚出七把飛劍,率領各派弟子奮力殺敵。

夔龍漫天飛舞,遭到法術轟炸的夔龍紛紛哀號著墜落,同樣,仙族弟子一摔下大地,便被蜂擁而來的妖獸啃噬,分食。

東方華藏身邊的弟子們已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則是奔雲金衛在為他抵擋著黑氣的入侵。

天地間近乎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唯獨奔雲金甲衛士閃爍著白光。東方華藏怒喝道:“曹錕呢?!曹錕在何處?!令狐采薇!”

“我去將那金甲兵引開。”羅睺沉聲道,“你負責收拾這廝,他的肉身給你了,殤羅。”

羅睺身畔,一團旋轉的黑氣沉聲道:“是。”

魔氣吞沒了整個戰場,羅睺在那黑暗裏化作血色的閃電,唰的一聲射向戰場,緊接著飛速斬去,每次一挨到奔雲金甲衛士,便一觸即離,東方華藏身周形成了連環爆破,白光閃爍,刹那間魔氣在強光下為之退卻,部分魔兵被清空!

眼看天地間一片敞亮,四周卻隻剩下了虎視眈眈的魔兵與夔龍,以及大地上的妖獸群,東方華藏額上淌下鮮血,跟隨自己出征前來潼關的木甲弟子,已所剩無幾。

“魔族——!”東方華藏發出痛徹心扉的怒吼,“且來一決死戰——!”

“我感受到了憤怒與惶恐……”

殤羅旋轉著飛來,白光退去後,魔氣突然爆發,在那黑暗之中發出了猙獰的狂笑:“永墮黑暗吧,隻有在黑暗中,你才能歸於寧靜——”

滔天魔氣再次淹沒了整個戰場。

東方華藏冷笑道:“你以為我全無準備,便來應戰麽?”

奔雲商道,陽霄平原前。

“青峰好強的魔氣!”符晨曦手搭涼棚,望向遠方。

烏雲從四麵八方掩來,即將遮蔽那最後的日光。

曹靖霏說:“去看看?”

“還不知道青峰,是不是也像其他派一樣的慘況。”符晨曦答道,“這麽強的魔氣,去了也幫不上大忙,先去塗山看看彭叔與當地百姓,或許能做點什麽。”

就在此刻,東南方的戰場上傳來一聲巨響,那巨響聲直傳至數裏外,連帶著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震蕩,氣浪讓烏雲短暫破開,陽光灑下,卻又在眨眼間更快地聚攏,藍光不斷閃爍,有若星辰在戰場上爆發。

符晨曦調轉樞杌,朝著北麵雲霧籠罩的塗山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