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長夜烽火
（一）
滿是晦暗煙霾的天空之下，大地正在起火燃燒。符晨曦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斷墜落，不受控製地砸向大地，一聲悶響，內髒在強大的應力下遭到衝擊，大腦被擠壓，眼球不受控製地充血，繼而脫離眼眶。
那股劇痛隻持續了不到一秒便完全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死亡感覺，意識唰的一聲消散，散出了自己的身體。緊接著，背脊上更為猛烈的疼痛令符晨曦劇烈地**了起來。
“啊啊啊啊——”符晨曦發出狂吼聲，這次在九霄裏背脊著地，身上還壓了一條碩大的夔龍，脊椎骨被擠得粉碎，五髒六腑全部成為爛泥，而首當其衝的，還是他的背脊。
符晨曦驚醒之時，背上鑽心的疼痛頓時讓他反撐起身體，那陣放射性的劇痛蔓延到他的全身，令他險些痛暈過去。
“啊！啊！啊——！”符晨曦隻覺得自己全身正在被無數利劍從背後同時穿刺，插透了他的身軀。他跌跌撞撞衝進浴室，想找冷水澆背，然而在水流的衝擊之下，卻絲毫沒有半點緩解的跡象。他再次衝出浴室，靠在沙發上蹭，背後那塊區域一觸碰到沙發便痛得無法遏製。
最難受的還不是痛，而是萬蟻啃噬的難耐感，他發瘋般地大吼著，碰到什麽就以背脊往上蹭，恨不得把背後的皮全部剝下來。他爬出陽台，竭盡全力發出一聲大吼。
“怎麽了！喂！你還好麽？”隔壁陽台上，鄰居家的青年發現了他，頓時過來符晨曦家門口敲門。
符晨曦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卻沒有再回到九霄，他的背脊烙印呈現出一片漆黑，眼前有許多飛蚊晃來晃去，不多時他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繼而是那男青年焦急的問話……
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麵朝閃爍的日光燈，正在一個深邃的隧道中行進著……白光時斷時續，手背一陣疼痛，似乎被紮了針。
“神經痛？”
“不大清楚……”
“你叫什麽名字？”
符晨曦眼神空洞，背上疼痛逐漸減輕，身體仿佛變得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呼吸逐漸緩和下來，閉上雙眼，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隻是未曾入睡。
斷斷續續的鳥叫讓他再次醒來，睜開眼的他隻覺得自己非常虛弱。
這是哪兒？
符晨曦轉頭看，瞥見左邊是個老頭，鼻子裏插著呼吸管，“嗬、嗬”聲，轉頭朝他看來，枯幹如同死人，
“哎！”符晨曦被嚇了一大跳，險些從病**彈起來，右邊則是個腿上打著石膏，一臉呆滯，生無可戀的骨折病人。
怎麽在醫院？符晨曦背脊上仍一陣陣地發麻，坐在病床邊緣，想起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一幕，是醫院走廊裏的日光燈，似乎是鄰居救了他。他再抬眼看床前的點滴瓶，裏麵掛著不知道什麽藥。
再回想九霄……靖霏掉進了黑岩山的滾滾濃煙裏，靖霏！符晨曦馬上緊張起來，顧不得再擔心背上烙印的情況，深呼吸，得趕緊出院。
“有人嗎？護士！”符晨曦按了下呼叫鈴，來了個五十多歲的護士，看了眼，說，“還沒吊完，歇著，別亂動。”
“我生了什麽病？”符晨曦問。
“你鄰居送你來的，我怎麽知道？”那護士一臉煩躁地翻過符晨曦病曆，說，“背部、肋間神經炎，胸腔感染，你在背上文什麽身？感染了吧？你們年輕人總是不學好……”
符晨曦：“……”
符晨曦心想這樣都行啊？沒被抓去研究？一直不敢聲張，恐怕被當成什麽怪物抓去搞切片，事實證明實在是想太多，並沒有誰將他當盤菜。
“給我打的什麽？”
“止痛藥。”護士把病曆放回床頭，答道，“躺著吧。”
符晨曦深呼吸，背上仍在隱隱作痛，隻不知道是過了時間，還是止痛藥果真有效，疼痛感減輕了不少。但那陣放射性的疼痛仍在不斷影響著他，麻癢感已滲入他的五髒六腑，令他煩躁不安。
手機上許多未接電話，是單位領導打來的，單位群裏都在問。符晨曦給領導
回過話，拍了張病床照發過去，領導囑咐他好好休息。符晨曦便放下手機，疲憊不堪地躺著。
得盡快解決掉這個烙印……現在每一次死去回到現實，痛苦都更為強烈。符晨曦想到先前的折磨，一陣不寒而栗，他甚至有點兒不敢睡了，否則下次再醒來，疼痛感定會翻倍。
奇怪，從前都不會這樣，仿佛隨著時間的推移與烙印力量的加深，再醒來時疼痛都會變得更強烈，它似乎在催促著什麽，是什麽呢？未竟的使命？最終的決戰？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考慮，自己的宿命都永遠無法逃避。不可能再像曹靖霏所言，待得一切塵埃落定後，彼此便攜手走遍九霄……
曹靖霏生死未明，必須盡快找到她，符晨曦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擔心。可這一回去後，再在九霄裏死去回到現實時，那疼痛的慘烈簡直無法想象。
哪怕遭受千刀萬剮，也還是得走。符晨曦籲出一口氣，安靜地躺在病**，竭力忽略體內那螞蟻噬咬的不適感，調整睡姿，閉上眼睛，調勻氣息。
世界的動靜不知為何在他的印象裏變得無比清晰，點滴落下的水聲傳入他的耳鼓，房內三張病**病人們的呼吸聲，入夜房外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輛。廣袤宇宙無數塵埃在暗夜裏飛揚，如被星光紛紛點燃，化作遙遠虛空中一把接一把亮起的烽火。
不知什麽怪物在那黑暗裏的最深處發出嘶吼，是龍吟？那是夔龍粗重的悶吼聲！符晨曦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囚室內。
回來了！他赫然發現，自己手腕、腳踝上都係著鐐銬，再順手一摸，乾坤袋沒了。他嚐試著運勁，鐐銬隱隱約約發出光芒，禁錮了身上法術。
這是哪兒？符晨曦猜測自己從天上墜落後死了一次，但身體很快就再生了，隻是尚未醒來，被人運到此地。牢房背後有個小窗戶，朝內投入昏黃色的光，他趴到窗邊朝外望，灰蒙蒙的一片，伴隨著一陣刺鼻的硫磺味。
符晨曦已經不再是剛進九霄時的愣頭青了，這種時候當然不會蠢得大喊“有人嗎”與“來人”，無論是誰，將他抓到此地，又收走他的乾坤袋，當不會有什麽善意。
首先得想個辦法溜出去。窗口太小，鑽不出去。他靠在柵欄處觀察，這條長廊裏不像被嚴密看管，牢房外走廊盡頭隻有一張椅子，一張桌子，應該有個守衛。
到時等守衛過來，然後裝成重病口吐白沫抽搐？守衛一定會進來觀察情況，再趁機逃跑。
符晨曦耐心地等候著，然而走廊盡頭始終無人，他靠在長廊前不斷計劃，千萬不能被隨便捅死，現在每一次的死亡，都必須非常小心謹慎。
窗外的日光漸漸暗了下來，牢房中一片漆黑。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在一片靜謐裏，有腳步聲漸漸傳來。
機會來了！符晨曦馬上發出大叫，兩手在胸前亂撓，憋出嘴裏口水，努力地製造出泡沫，撲撲撲地躺在地上。
腳步聲變得急促，符晨曦暗自準備，隻待一開門就用鐐銬勒住守衛，突然聽見一聲女性驚呼。
“主人！”相柳的聲音驚慌失措道。
符晨曦滿嘴泡沫，莫名其妙地瞪著相柳，相柳被嚇得不輕，怔怔看著符晨曦。彼此對視數秒，符晨曦馬上從地上彈起來，問，“怎麽是你？！快救我出去！”
相柳：“……”
前一刻符晨曦還在發羊角風，後一刻就原地複活，相柳一時腦子有點不夠用，符晨曦又連聲催促，相柳方回過神來，忙兩手扯著鐵柵欄，用力一擰，把柵欄擰到兩邊。
符晨曦傻眼了，接著相柳一手扯斷他的鏈條。
“主人？”
符晨曦被相柳叫也有點回不過神來，順便又拿起相柳的手臂摸了摸，下意識地吃點豆腐，心道力氣這麽大？要是擰我脖子不是一下就斷了。
“快走！主人，找您好久了！”相柳忙道。
“這是什麽地方？”符晨曦倉促跟在相柳身後，兩人快步離開地牢。相柳一身金色錦袍，十分亮眼，如同飛舞的金雲一般走出長廊，邊走邊朝符晨曦交代事情的經過。
原來在天上最後一刻，符晨曦
見情況不對，正要放出相柳幫忙時，畫卷卻被打落高空，緊接著他與那坐騎夔龍一同墜向了市集。
相柳及至畫卷落地後方幻化出人形，卻見天上打鬥已結束，她慌忙追著夔龍與符晨曦墜地之處趕來，四處打聽，卻得知符晨曦與那夔龍，都被巡邏的燎原派弟子抓了回去。
“燎原派？”符晨曦說，“你說這兒是燎原派？”
相柳笑著說：“聽說的，我一輩子沒出過蒼霄，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
於是相柳便一路打聽，利用美色與武力，先是上前搭訕，搭訕過後，見人就擰人脖子……
符晨曦：“……”
“你殺了多少人？”符晨曦說。
相柳撲哧一笑，答道：“沒殺人，重手擊昏而已，我答應過您，盡量不殺人的，忘了？”
“等等。”符晨曦說，“你的重擊…那鐵柵欄……我很懷疑你的重擊不死人。”
相柳站定，似嗔非嗔地看著符晨曦，問：“還找不找東西啦？”
符晨曦恐怕被相柳一言不合就擰斷脖子，忙道：“你帶路。”
現在得取回乾坤袋。符晨曦心想，還得找到那夔龍，否則去不了海外的清霜島。
“我去問問路。”相柳示意符晨曦在假山後稍等，便花枝招展地準備前去找個燎原派弟子，先打聽消息再“重擊”。
符晨曦忙一把將她拉住，說：“不用問了，找門派裏高的地方，應當就是靳赤侯所在之處。乾坤袋多半在他手上。”
“靳赤侯是誰？”相柳一臉疑惑地問道。
青峰之戰中相柳並未注意到其餘人等，符晨曦便答道是個炮灰，不必問了。
燎原派幾處略高的建築都冒著黑煙，定是製造之處，最高最氣派的，乃是一座位於城中心的宏偉塔狀建築。
建築周遭輝煌燦爛，四麵八方都點著燈，就像個巨大的熔爐，門前有弟子巡邏守衛。建築風簷上懸掛著如風鈴般的刀劍。
符晨曦根據習慣，更確定靳赤侯就在這座建築裏。然而每一層都有弟子，讓相柳化為原形闖進去，恐怕將觸發門派的守護法陣。經曆過淩雲劍陣的他再不會貿貿然直接動粗踢館，而是避其鋒銳。
“從周圍爬上去，不要用法術。斂去妖氣。”符晨曦壓低聲音說，“別驚動了弟子。”
符晨曦先是沿著建築後麵爬上二層屋簷，仔細觀察屋簷上掛著的刀劍，見上麵都貼著符紙，想來定是門派防禦法術無疑。
“主人！”
相柳爬上第三層，伸手拉符晨曦，兩人上了第三層朝裏看，見內裏有幾名弟子正在練劍。
“沿這邊走。”符晨曦曲折地經過屋簷，避開容易被裏頭人看見的窗口，再往第四層爬，這建築足有十一層高，迄今經過的每一層都有人，幸虧沒有直接闖入，否則現在一定不得脫身。
第五、第六層……符晨曦與相柳繞來繞去，爬上第十層時，見裏頭一片昏暗，一張椅子背對自己，廳內點著一盞燈，還有一張案幾，再往上，就是第十一層了。
“沒有人。”相柳極低聲說道。
“噓。”符晨曦示意相柳安靜，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經過屋簷。遠處黑岩群山火光閃爍，燎原城內萬家燈火，在他的腳下則是數十丈的高空，隻要一腳踩空，便要墜下去，動靜太大，容易被人發現。
他離開麵前的窗口，緩慢地挪到另一扇窗前，驀然發現案幾上正擺放著自己的乾坤袋與翅膀！而一個如同雕塑般的人，正坐在廳堂中央的椅子上。符晨曦冒頭從窗邊看了一眼，瞬間心髒狂跳，馬上低下頭去。
相柳：“？”
符晨曦做了個手勢，示意其千萬別說話，然後緩慢抬頭，瞥見靳赤侯身上盡是黑暗氣息。
“獻祭之日臨近。”黑暗裏，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將它們帶到黑岩群山前去……”
符晨曦聽著這聲音，預感到不妙，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再次探頭望去。這次他看清楚了，靳赤侯全身散發出強烈的黑氣，是魔氣！什麽時候被控製的？上一次在青峰派中見麵時還不曾有這現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