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狂風烈火,冰霜雷鳴!

青峰派“淩雲劍陣”以氣馭劍,素有“劍氣淩雲”一說。昔年元素之潮時,這劍陣威力發動到極致的一刻,直是鋪天蓋地,釋放出近十裏方圓的劍刃暴雨,三十六把大劍引領無數小劍,幾乎是無差別覆蓋大地。曹靖霏實在是低估了淩雲劍陣的威力——畢竟青峰派的頂級法陣,足足有近千年不曾發動過,當年的記載也早已散落在歲月之中。今天一見之下,頓覺托大,連滄源等人亦不敢正麵一搦劍威!

劍陣一展開,頓時產生了不辨敵我的攻擊,唯獨佩有護符的青峰派弟子不受劍氣威脅。而是時雲瑤真人交予曹靖霏的護符,正在嶽霆手裏,嶽霆不敢造次,飛向曹靖霏,喊道:“當心!”

“離開這兒!”滄源喝道。

曹靖霏喘息,轉頭看嶽霆,嶽霆卻態度強硬,將她架著一路回拖。曹靖霏眼看隻差一步就能救出符晨曦,怎麽甘心?!然而四周公司派妖怪早已滿身帶傷,妲巳、白澤等妖根本敵不過淩雲劍陣的威力,全身溢血,隻有妖王相柳倚仗一身堅硬的鱗片,還在不斷接近主殿入口。

“布青峰劍陣!”定國提著劍奔出,一聲大喝。

“靖霏!”薛荔喊道,“不能再頂著!另想辦法!”

隻見眾弟子各自舉劍,排布百人劍陣,相柳縱聲嘶吼,九個蛇頭一同噴出熊熊烈焰,與淩雲劍陣釋放出的漫天光劍對抗,而定國手中劍刃指向曹靖霏,唰的一聲無數光影飛劍朝著眾人射來!曹靖霏拉開架勢之際,瞳中倒映出鋪天蓋地的劍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道德天尊,安我身形;四方浩瀚,歸我玄冥;”

“混元聖手,立我玄清;諸天七神,降我幻靈……”

“曹靖霏!”嶽霆吼道。

緊接著,曹靖霏將嶽霆腰畔護符一摘,迎著定國狂風暴雨般的劍陣,直衝而去!

就在那一刻,她的全身釋放出靈體的藍色光芒,幻化出溫柔的光風,形成一道殘影,左手捧書,右手橫按,時間的流逝刹那凝固,衝進劍陣的瞬間,曹靖霏溫柔地閉上了雙眼。

她的頭發在氣勁的風裏飄起,緊接著,周遭空間瞬間產生了水波般的扭曲!

一聲清響,空間頃刻間互相擠壓,扭曲,所有飛劍唰的一聲沿著扭曲的空間,繞過曹靖霏朝著四麵八方飛去!為首弟子們被這巨力一擠,各自口噴鮮血,摔倒在地!霎時己方士氣大振,相柳咆哮著噴出蛇焰,迎擊空中的淩雲劍陣!頃刻烈火,冰霜,閃雷……無數蛇炎彈紛飛,紛紛射上天空,與淩雲劍陣釋放出的,流星飛雨般的光劍相撞,各自在空中爆炸抵消!

廣場一角處:

靳赤侯怒吼道:“無恥妖孽,竟敢犯我仙人領地!”

說畢靳赤侯反手一揮,掌中現出一把巨大的浴火黑刀“烈炎金芒”。朝著相柳斬去!然則滄源早有準備,唰一聲抖出鞭劍“玄光刺”,將靳赤侯的一擊架住!

“靳掌門。”滄源嘴角露出些許微笑,“這年頭,有時人心可比妖怪惡毒多了,你說呢?”

靳赤侯冷冷道:“木甲滄源,你是打定主意要回護公司派了!”

滄源答道:“承讓,靳掌門!”

雙方頓時各出法寶武器,鬥在一起,彩光四射,滄源一個翻身,展開手臂,化作一道龍卷飛上半空中,靳赤侯則渾身浴火,直追而去!

鄢炅見勢頭不對,正要祭出法寶,薛荔卻攔在了鄢炅身前。

鄢炅冷笑道:“符晨曦毀我鎮派羅盤,你森羅派若要給他撐腰,須得想清楚,最後將得罪誰!”

薛荔笑吟吟道:“鄢掌門,我對得罪誰倒不關心,隻是你不覺得,青峰如此作為,實在讓人不齒麽?”

話音落,薛荔雙手揉合,轟然釋出成千上萬飛葉,鄢炅渾不料這青女說動手就動手,馬上抖出隨身法寶降靈幡迎擊。薛荔手中那片飛葉,則是從山海牧樹之鞭上摘下的森羅門派法寶“破龍椿”,霎時一化百,百化千,將兩人卷在其中!

天煌派深諳堪輿之道,以修習土係功法為主,森羅則倚仗木靈,木克土,恰好是天煌的克星,雙方戰在一起時,鄢炅頓感難以招架。而滄源手中玄光刺乃是海底玄鐵鑄就,五行屬水,靳赤侯燎原派位於炎霄,奉火靈祝融為冶金之神,同樣被克。

“尉遲晰!”滄源在半空中打得不可開交,一瞥見尉遲晰仍揣著袖子在旁觀戰,轉頭怒吼道,“你還在等什麽!”

尉遲晰遙望曹靖霏不顧自己安危,衝進了主殿,禁不住一聲歎息

,緩緩道:“罷了,罷了。”

相柳吸引了淩雲劍陣的注意力,被劍雨擊得連番後退,全身爆出金血,卻激發了一身悍然之氣,死戰不退。

“隻不知哪天若伏明有難。”尉遲晰嘴角微微勾起,“符掌門是否記得今日相助之恩?也罷,看在曹家的麵子上,就幫你這一次。”

“請燈!明光朗照!”

尉遲晰一喝出聲,側身雙手略分,拉開一道跳躍的金色雷電,雷電中現出九霄十大至寶之一,定光蓮花燈之型。定光蓮花燈乃是燃燈道人親手煉化的先天靈寶,煉就尚在三界分離之前,先前赤將子暝遍訪九霄大地,終於在昆侖山深處找到被封禁的此燈。蒼霄之戰後還給了尉遲晰,如今配合伏明心燈功法,一發動起來,直與淩雲劍陣分庭抗禮!

鋪天蓋地紅雲席卷開去,尉遲晰緩緩升上半空,嗡的一聲定光蓮花燈發出光芒萬道,風卷殘雲,金霞流散,青峰主峰上正在與諸派對抗的雙方弟子們一時竟忘了動手,各自抬頭望向天際那奇景!淩雲劍陣頓時感應到了強大的敵人,三十六柄巨型光劍齊出,射向金光包裹中的尉遲晰,而定光蓮花燈則刷然釋放出一百零八片花瓣,在強光中四處飛散,與巨劍相撞,發出巨響,同歸虛無!

麟嘉微張著嘴,隻見天頂靳赤侯身周烈焰飛卷,滄源則一身玄光冰氣不斷釋放。地麵廣場上薛荔千萬綠色飛葉卷成颶風,鄢炅抖開降靈幡卷地而來。半空中尉遲晰則手持定光蓮花燈,雙眼微閉,手中蓮花與紅霞相應,淩雲劍陣千萬光劍已棄了相柳,呼嘯而來!

此情此景,七派群毆,如此大規模的派係亂毆,參戰門派比蒼霄之爭更多,場麵陣容更華麗,在青峰主殿前為了符晨曦而各出生平絕學!

青峰主殿前廣場上赫然已成戰場,曹靖霏喘得一口氣,知道自己必須爭取時間,衝入殿內後,麵對的赫然正是手中祭出青銅巨鼎的萬裏伏。

萬裏伏此刻實在有苦不能言,自古青峰流傳鼎、劍兩係,向來俱是劍係修習者接任掌門。隻有修煉青峰九劍,方能完全禦使這淩雲劍陣,讓它發揮最大的威力,換言之現在主殿頂上的劍陣,其力量還不到在徐茂陵指揮下的三成,眼看曹靖霏竟是憑著一股無畏之氣攻破弟子們防禦,衝進殿內,這口氣讓萬裏伏如何能忍?!他麵向曹靖霏,心中轉過無數主意,再看曹靖霏能避劍,門派中必有叛徒相助,惡念頓生,今日無論如何,也得在這兒廢了她!

“把符晨曦交出來。”曹靖霏沉聲道。

萬裏伏一聲冷笑,在他的背後,則是一座巨大的假山,這座假山的重量壓得主殿微微傾斜,假山洞外,堵門石挪到一旁,門戶大敞。殿內一道天光照下,殿外傳來妖怪們的嘶吼,曹靖霏抬起右手,左手捧經,冷冷道:“萬裏伏,你大勢已去,現在交人,我答應不再追究。”

萬裏伏說:“曹小姐,勝敗還未定呢,現在說這話,是不是為時過早了點?”

黑暗山洞中,符晨曦聽到曹靖霏與萬裏伏的對話,猛力掙紮,發出嗚嗚聲。心道怎麽能答應不再追究!必須追究到底!曹靖霏!你老公我的命不要緊,關鍵是搞死萬裏伏啊啊啊!搞死他!搞死他!周遭一陣窸窸窣窣,步光咳了幾聲,緩慢爬起來,符晨曦忙瞪大眼睛,悶聲叫個不停,步光則頭痛欲裂,說:“發生了……什麽?”

符晨曦:“……”

步光睜開雙眼,符晨曦示意快把嘴上的鎖解開,外頭又傳來了萬裏伏與曹靖霏的聲音,此時假山牢牢嵌在主殿內,雙方隻隔一道斷龍石,曹靖霏聲音依稀傳來。

“從符晨曦離開青峰的那一刻起,”曹靖霏觀察著萬裏伏的一舉一動,沉聲道,“你就輸得一敗塗地,今日青峰危難,乃是你咎由自取。”

這話正戳中了萬裏伏的痛處,他頓時再無法保持鎮定,怒道:“徐茂陵機關算盡,惡貫滿盈!符晨曦妄自尊大,無法無天,背叛師門!若容他再在青峰煽動弟子,反我執教,天理何在!曹靖霏!你這妖女!今天便教你做人!”

說畢萬裏伏毫不留情,左手一拍青銅鼎,右手掏出一枚丹藥服下,瞬間修為猛漲,一手聚集靈力,朝前疾推,鼎內青光飛射,一股能量肆虐而出,衝向曹靖霏!

萬裏伏手中之鼎乃是昔年馮天尊留下的強大法寶,其威力絲毫不遜於徐茂陵曾用過的鎮派之劍,奈何這廝修為實在太低,平日不拾掇修為,俱在蠅營狗苟地經營算計,曹靖霏起初還不敢掉以輕心,恐怕這家夥與自己父親修為相仿。待得雙方一交起手來,方感覺到萬裏伏外強中幹,鼎內聲光萬道,卻並

無太強的威力,雖比自己強了一籌,卻仍有戰勝之機。

此處不能貿然使用禁咒,否則九曲黃河陣破壞空間之力一擠開,恐怕青峰主殿毀去的黑鍋,全要算到自己頭上……曹靖霏隻得釋出法寶周天七宸,當即明光耀目,朝著萬裏伏直射而去!

“覺悟吧!蠢貨!”

步光與符晨曦在山洞內聽得外頭酣戰,當即心驚對視。符晨曦瘋狂示意嘴裏,步光踉蹌過來,涉水而過,那太歲眼珠仍在不住轉動,注視著步光,卻毫無攻擊之意。

“對不起,符晨曦。”步光答道。

她站在符晨曦身前突起的石頭上,剛好與他平齊,一劍削去符晨曦口中機關,符晨曦終於能說話了,嘴巴險些脫臼,第一件事就是怒吼道:“曹靖霏!不用管我死活——!先殺了萬裏伏!”

山洞外主殿內,隻見曹靖霏法寶齊出,周天七宸飛速旋轉,金烏展翅,追著萬裏伏狂轟濫炸,萬裏伏則一樣樣抖出護身法寶,卻哪裏是曹靖霏手中至寶的對手?!然則他於心不死,猛服丹藥,力量一時暴漲,一時弱去。那假山之中傳出符晨曦的聲音,曹靖霏登時便分了心,萬裏伏恰好在藥力發作之時,覷機一招反擊,將曹靖霏擊飛出去!

“殺了我。”符晨曦馬上朝步光說,“我死了仍可複活,步光!你知道的!隻要殺我一次,待我複活後便可脫困!”

步光不住喘息,提起劍,遲疑不決。

符晨曦不耐煩道:“步光!你到底在想什麽?快下手啊!”

步光閉上眼,答道:“那天夜裏,殺了你的人是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符晨曦答道,“你是萬裏伏派在我身邊的奸細,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了,我原諒你,不要糾結這種無關痛癢的細節了,快殺了我啊!來啊!”

符晨曦挺起**的胸膛,示意步光快朝自己胸口捅。

步光手中提著皓月劍,卻怔怔看著符晨曦。

“晨曦,”步光頭發散亂,站在那道天光下,說,“我對不起你。”

“沒關係。”符晨曦簡直服氣了,平時不是都殺伐果斷的麽?怎麽這個時候反而婆婆媽媽起來了?他被捆成大字形,現在嘴巴可以動了,也許試試咬舌自盡不難,但這種死法從前並未試過,咬下去簡直要痛死啊,還是讓步光……

就在此刻,步光卻做了一個令他意料不到的動作:她側過頭,輕輕地靠在了符晨曦的胸膛前。

“我這一生,從未有人不計代價,不計得失,如此待我。”步光慢慢閉上雙眼,哽咽道,“那夜曹靖霏質問我,我如此待你,你又究竟做錯了什麽。”

符晨曦頓時怔住,當即忘了先前一大堆想吐槽的話,低頭注視步光。

“青峰派中遍地俱是算計,我親近萬家父子之事,師父早就知曉。”步光低聲道,“我雖是首徒,卻始終沒有真正得到師父的真心相待,興許在他眼中,尚不及麟嘉可親……”

符晨曦稍稍低下頭,心髒有力地搏動,步光則貼在他的胸膛前,低聲自言自語道:“直到那天我奉命找你,進了公司派後,方知這世上,待我從無算計,不計前嫌之人,便隻有你……”

符晨曦欲安慰她幾句,然而胸膛一吸氣,步光便知他要開口,低聲道:“不要說話,符晨曦。有時我總覺得你仿佛是另一個人,這些話,似乎也是朝著另一個人說……”

她的眼神充滿迷茫,說:“我知道外麵戰況緊急,但給我這點時間,讓我說完吧。”

“想必雁蕩山也再容不下我,青峰也不再是我的歸宿,我……走出此地,你我這磕磕碰碰的緣分,興許也就到此為止,符晨曦,這一路走來,我對你……虧欠實多,可你這人,往往也從不計較,料想我這點背叛,也許在你眼中,什麽也算不上吧。”

她放開符晨曦,落寞地與他對視,端詳他的麵容,符晨曦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靜靜注視著她。頭頂山洞開口處落下一道光,照在她美貌的臉上,照在她一襲早已經汙髒的白裙上,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表情隱忍而悲傷。鬢側五光寶玉煥發光華,與她清冷的容貌彼此輝映,彼此頭頂的那道裂縫,如同久遠的天裂,沉默講述著天地間永遠無法愈合的某種悲傷。

此刻符晨曦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也有過同樣的對話,光陰的長河之中,那記憶早已如同墜入深淵的海雪,與這世界溫柔地融為一體。

“步光。”符晨曦低聲說。

此時,山洞內再次震蕩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