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村子裏的人動作都停了下來,磨麵的停下了磨盤,怕磨盤轉動的吱吱聲太響,洗菜的放下了菜蔬,怕水花晃動的聲音太繁,就連正躺在了案上等著被殺的肥豬,都被那身材粗壯的張屠戶一把握住了豬嘴,以免那嗷嗷叫聲打亂了此時小小村落裏的寂靜……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了槐樹下的太白宗主,似有讚許之色。

而在樹下的老村長,看著石案對麵的太白宗主在被自己一語點醒之後,居然真個立時心神通透,甚至都不避誨自己這些人的存在,直接便進入了毫無防備的悟道狀態,麵上便也不由得露出了更濃的讚許之色,也不知是讚他的悟性,還是更佩服他的膽量!

手捏法印,引動了周天靈氣。

太白宗主趙真湖此時周身都滿蘊了神光,如東來紫氣,神聖玄妙,而隨著他氣機緩慢而悠長的吐納,天地之間的靈氣,也如浪潮一般向著他狂湧了過來,一聚一散,便有更高境界的氣機誕生,而那靈氣潮汐,也愈來愈強,每一次湧來,都顯得更為濃烈,猶如江河。

不知過了多久,天地之間,漸有神聖而古老的綸音響起,若隱若無,飄**在太白宗主身邊的天地裏,仿佛漫天神佛禮讚,太白宗主額心漸有一個盤坐的小小身影顯化,麵容剛毅。

也是在這一霎,太白宗主周身氣機一變,便如旭日東升,大放光明!

這一日,太白趙真湖於柳樹之下化嬰,用時盞茶半!

……

……

太白宗主慢慢睜開了眼睛,身上的氣機漸漸歸於平和。

而村落裏的人也重新開始走動,磨麵的磨麵,洗菜的洗菜,殺豬的屠戶放開了握著豬嘴的手,那豬開始震天價的嘶吼了起來,然後被他一刀子捅了進去,豬血噴湧,接了一大盆。

仿佛隻是發生了一件極小的事。

不過行動忙活之間,還是有稀稀兩兩的讚歎聲傳了出來。

“他能做小方子的師傅,倒也果然有些本事……”

“他其實不是小方子的師傅,隻是師伯,師傅是另一個……”

“長的俊嗎?”

“大概沒有村長年青時俊吧?”

“呸,村長年青時俊個屁,要是俊了能成為孤老頭子?”

“……”

“……”

感受著這尋常寧靜的小小村落,也借著這感受,體驗著自己破境之後的不同,太白宗主許久許久,才長長的歎了一聲,他站了起來,向著對麵的老村長深揖一禮,道:“若無前輩指點,我還不知要在這門口徘徊多少年,興許就永遠失了邁出這一步的勇氣,點道之恩,大過於天,莫學後進趙真湖,謝前輩一語點破我心劫,也謝前輩賜予的這杯悟道茶……”

老村長這時候也在打量著太白宗主,感受著他身上的氣機。

這時候的太白宗主,隻借心念悟性,盞茶化嬰,未借仙道資源,甚至未借任何丹藥,氣機看起來自然平庸,甚至顯得非常的弱小,但他卻能從中感受到另外一種暗湧的道蘊。

他輕輕的笑了,又將案上的茶給太白宗主重新添滿,笑著道:“茶隻是普通的山間野茶而已,話說出來,也要看聽得人是誰,我老人家也隻是看你功德已滿,順水推舟罷了,況且你教導那野小子,也算是對他有恩,我們作為看著他長大的人,回報你也是應該的……”

老人家的話很客氣,隻是太白宗主聽著卻心情複雜。

一語點破自己修行路上最大的魔障,隻算是作為長輩對自己的小小感謝麽?

想到了這裏,他倒是心間微動,遲疑道:“前輩,我還有位師弟……”

“我曉得他!”

老村長點了點頭,道:“你是說方小子的師傅吧,興許他的資質比你還要高一點,但他的魔障卻要比你深得多,隻是老夫能幫你,卻幫不了他,這件事我愛莫能助了……”

太白宗主頓時顯得有些為難,欲言又止。

入村以來,他一直平和淡然,這時候卻也微微露出了些忐忑之色。

“你遇的是心劫,他得的卻是心病,不一樣的!”

老村長似乎對他們師兄弟二人的情況了若指掌,平靜的搖了搖頭,道:“自己的心病,總要自己去醫,尤其是對聰明人而言,所以這件事,還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聽老村長說到了這個程度,便是心裏還有些不甘,太白宗主也隻好歎了口氣。

柳樹下麵,老村長慢悠悠的喝著茶,並不著急開口說話,似在等著太白宗主繼續問出心間的疑惑,而太白宗主在這時也陷入了沉思,眼前這位老者修為通玄,似乎無所不知,自也能夠解開自己心裏的很多疑問,太白宗主此時更有許多問題想問,便如北域的命運,便如東土的秘密,便如南海那位帝尊的修為,便如神秘莫測的三子棋宮與詭邪的不知地……

但這麽多問題湧上了心頭,他卻無法一下子全問了出來。

他知道與高人相見,講究緣法,自己可以得到答案的問題是有定數的,需要斟酌。

於是經過了一番心底篩選之後,他選擇出了自己的問題,認真向著老村長道:“恕晚輩愚鈍,前輩所言的路,我隻明白了一半,卻還想知道,這世上已經有人走上了那些路嗎?”

“一直有人走在路上,隻是他們不知道而已!”

老村長聞言笑了起來,輕聲言道:“便是如今的天元,也已出現了許多走在路上的人,甚至有些歸來較早的,早已開始布局了,隻不過別人不知道,或許在有人點醒他們之前,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而已,說句你或許會感興趣的話,南海霧島上的那位,應該快要悟道了,待到他悟道之時,那便不隻是走上了路,甚至有可能執掌一條路的走向,不得不說,那確實是位天才!”

“南海霧島?”

聽聞此言,太白宗主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一千五百年前,南海帝尊手持妖刀,敗了北域所有大修,設下尊府,執掌北域命運,這一掌便是一千五百年,壓得北域眾修氣也喘不過來,幸好如今這幾百年裏,那位帝尊似乎遇到了某些問題,閉了死關,在這樣的情況下,北域好容易才終於有些不懾伏於帝尊的人成長了起來,敢於對抗帝尊,而最後的結果……

……倘若帝尊悟道,甚至執掌了某條路,實力更勝從前的話,那北域之修,又哪裏還有翻身的機會?

“你不必擔心!”

老村長看出了太白宗主的神色變化,笑著開口:“他一旦悟道成功,便會開始倒楣!”

迎著太白宗主不解的眼神,他輕笑著解釋:“其他路上的人不會容得下他!”

“這……”

太白宗主還是有些詫異。

老村長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雖然路的本身沒有對錯,但走在路上的人卻往往容不下彼此,如今那些寂滅的人還隻是剛剛回來,皆在暗中準備,沒有在棋盤上落子,但倘若霧島的那位悟道成功了,他便會成為此世第一個真正走在了路上的人,其他人便也坐不住了!”

說到了這裏,他微微一頓,看向了太白宗主,蒼老的眼睛似乎有些深沉。

“你引我們出來相見,或許隻是想解開一些疑惑吧……”

老村長說著,輕聲歎息,倒是太白宗主心裏有些無奈,心想我確實想解開一些疑惑,但真沒想到會引出你們這樣的存在,麵上卻仍是不露半點心虛的勁,隻是認真的看著老村長,靜靜的聽著他說話:“而老夫願意現身與你相見,其實也是為了告訴你一些事情……”

在這時候,他也顯得有些認真,或者說是無奈。

“大亂就要來了!”

老村長低聲說著,低低開口:“而這場大亂的由頭,便一定從南海那位身上開始,你們剩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早些做準備吧,生在北域,是大部分人的悲哀,也是少數人的幸運,待到那些人都開始往這棋盤上扔棋子的時候,北域一定會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鬧……”

“至於在這亂象裏,你能不能保住一線氣運,能不能護得了那小家夥……”

“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

太白宗主心裏忽然有些悸動,一下子不知有了多少問題想問。

但這一次,還不等他開口,便見老村長忽然笑著站了起來,感慨的看向了村口。

也就在此時,村口忽然傳來了一聲大笑:“哈哈,方老爺我回來啦!”

隻見村口處,一道瘦小的身影竄進了村子裏來,看到了這熟悉的一草一木,開心的幾乎要跳到半空中不下來,他滿麵歡喜的西竄西狂,摸了一把村口的磨盤,拍了一把正在吃草的牛屁股,又跑到了雞圈旁邊,飛快的把裏麵的雞點了個數,然後跑到一扇門前用力的敲。

“花姐,花姐,我回來啦,我也長大啦,你快開門啊……”

房內傳出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我在洗澡,你別進來……”

“洗澡?”

那少年頓時眼睛一亮,抬腳就朝門上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