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引著太白宗主入了村落,在一棵柳樹下的石案前坐了下來,案上有茶,老村長慢條斯理的給太白宗主倒了一盞,推到他麵前,太白宗主伸手扶住,輕聲道謝,整個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卻不顯謙卑。

老村長看著他的模樣,也露出了些讚許模樣,笑著問道:“想不到如今的世間,也不乏出色的人物,你很不錯,隻是老夫倒想問問,你是如何猜到了我們這些人存在的?”

太白宗主笑了笑,道:“能夠忽然間消失的一幹二淨的,想來不會是普通的村落!”

老村長徐徐吐出了一口煙圈,笑道:“那你又如何篤定我們會出手?”

太白宗主道:“一個不普通的村落裏卻出來了一個普通的孩子,不論是親是殊,多少有些特別,想來也不會真撒手不管!”

“有點意思!”

老村長聞言,倒是嗬嗬大笑了起來,場間氣氛頓時顯得輕鬆了許多,不遠處有村人來來往往的忙活著,有些好奇的目光向太白宗主投了過來,他也隻是麵帶微笑,神色如常。

“好了!”

老村長磕了磕煙鍋,笑著向太白宗主道:“活了這麽多年,如今倒是被你這個小輩給釣了出來,算起來還是頭一遭兒,如今人你也見到了,說說想見我們的目的吧!”

太白宗主微笑著點了點頭,先道:“可有什麽不能問的嗎?”

老村長讚許的看了一眼太白宗主,似乎很滿意他的行事坐派,點了點頭,慢悠悠的道:“不必問我們的來曆,也不要問他的來曆,更不必問我們有什麽目的之類的大俗話,我們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現在你問了也不會有答案,至於其他的,你盡管問,老夫盡量答你!”

太白宗主似乎早在意料之中,輕輕點了點頭。

他手指輕輕叩著石案,緩緩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前輩可是北域人?”

老村長想著他的這個問題,忽然笑了笑,道:“你之前以為我們是什麽人?”

“隻當是厭倦了天下紛爭的某位前輩高人罷了……”

太白宗主歎了一聲,道:“此次求見,本也是因此,那個孩子我很喜歡,但我了解到了他的身世之後,便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在我看來,既然你們沒有刻意抹去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似乎也不介意別人發現你們的不凡,那想來也不介意與我們見見,如今他是我太白門下,我會用心教他,或許他也會幫著我們做很多事,這些事情裏,說不定會有一些非常凶險,既然他背後有你們這麽一群長輩在,我總得問問你們的意見!”

“做人做事,總要經些風險才是,又何必來問?”

老村長笑了笑,道:“如今他拜在了你的門下,你教的不錯,沒有藏私,也沒有虛偽以對,這是老夫最欣賞你的地方,既然所有事都是講明了的,那便由他自己做主好了!”

太白宗主微微皺眉,道:“倘若有些事真會危急到了他的性命呢?”

說這話時,已顯得十分認真,看向了老村長的麵上。

“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數!”

老村長臉色淡然,慢慢往煙鍋裏塞著煙絲,輕歎道:“或許對他而言,還是件好事!”

太白宗主聞言,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

似乎是看出了太白宗主心裏的不解,老村長吹著了火折子,點燃了煙,然後苦笑了一聲,道:“或許他已經對你講過了,其實他並不是我們村裏的孩子,而是別人送過來的,我們將他養大,便已經兌現了自己的諾言,至於其他的因果,我們這些人都不想沾了……”

太白宗主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你們在躲什麽?”

老村長搖了搖頭,輕歎道:“我們不是在躲什麽,而是絕望了,對那些路絕望了!”

太白宗主凝住,眉心皺成了疙瘩,似乎意識到一些重要的事情。

過了半晌,他才徐徐開口:“前輩所說的那些路,又是指什麽?”

老村長笑了笑,望著太白宗主,道:“修行又是為了什麽?”

太白宗主沉默了下來。

這看似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哪怕是再小的仙門,宮殿不過三兩間,典籍區區一兩部,在收徒之時,也會像模像樣的問上一句:“你投身仙門,可知修行是為了什麽?”

這樣的問題,答案自然有很多。

或是為了長生,或是為了成仙,或是為了那些美貌的仙子……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太白宗主知道,老村長指的肯定不是這些。

於是一番沉吟之後,他想起了如今北域的現狀,也想起了自己經曆過的一些事。

他決定依從本心,便緩緩開口道:“為了一口籲不出來的氣!”

老村長聽了這話,輕輕笑了起來,道:“這是你的修行之路,老夫這個問題,本來便沒有什麽固定的答案,隻不過,我能告訴你的是,自天地初生,聖人領悟修行之路以來,世間修行之輩,何止億萬,而困擾這些人最大的問題,便是‘自在’二字……”

“自在?”

太白宗主臉色微凝:“在這裏得不著自在麽?”

“世事如棋,因果繁雜,人生天地間,受天地所困,又如何真能得到自在?”

老村長笑了笑,搖頭道:“所以由久以來,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人若想得到真正的自在,便隻有兩個選擇,一便是死,人死如燈滅,因果皆消,自是自在,但人心求生,又不甘如此,於是便有人做出了第二個選擇,那便是視這天地為囚籠,立誌要走出去,為此他們嚐試了很多的辦法,走出了許多不同的路,這條路的盡頭,便是他們心間所求……”

太白宗主聽著,心間已隱有所動,像是霎那間想通了很多問題。

人死之後變鬼,鬼死之後化聻,那聻死後又會化作什麽?

人修行可以成仙,那成仙之後又會成為什麽?

世間循環,生靈演化,本就是一條路……

……

……

但想通了這些問題,緊接著卻又出來了更多的問題,使他心間更為疑惑。

他隻能斟酌著,緩聲道:“他們走到了哪裏?”

“都是死路,能走去哪裏?”

老村長緩緩的說出了答案,臉色平靜,卻又暗藏潮起潮落。

沉默了半晌,他才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他們走的都是死路,所以他們寂滅又歸來,依然不肯放棄那妄想,仍然癡望再次上路,但我們不同,我們已經不想再走下去了……”

太白宗主的臉色,已經異常凝重,半晌才道:“但你們還在看著這世間!”

“因為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老村長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我們雖然心已經懶了,也不相信那些路走得通,但這些路注定還會重現人間,我們能躲得一時,卻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早晚還是會被卷進去的,所以也隻能等著,苟且一日算一日,待到實在躲不過去時,再做出選擇吧……”

太白宗主將這些話都記下了下來,皆細細琢磨了很久。

然後他才臉色凝重,問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他身上是不是也有一條路?”

老村長笑了笑,並不回答。

太白宗主這才想起,老村長說過,不會回答關於方貴的身世問題。

於是他帶著些歉意起身,給老村長斟了一杯茶,道:“這些路重現,會給人間帶來什麽?”

“造化,機緣,紛爭,殺戮……”

老村長笑了笑,道:“也不見得是壞事,無非便是選擇而已!”

太白宗主皺著眉頭,即便是他,這時候也需要極度認真,才能勉強理解這些事。

因此他每聽一個回答,都會思慮良久。

這一次他認真想了半晌,才向老村長道:“那我們如今是在哪條路上?”

老村長笑了起來,道:“現在人間大部分的修行者,都還沒有資格說自己在哪條路上,不過你倒是不同,是個有慧根的,其實你已經看到了一條路了,隻是你太沒有自信罷了,不過這倒也不怪你,相比以前,如今世間修行法門已非常的完善簡單,大部分的修行中人隻需要靠資源便可以步步晉升,你能在大勢如此的情況下停下來想想,已經很不錯了!”

“嗯?”

忽聽著老村長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太白宗主不由得臉色微變,像是內心深處的一些想法被看破,憑他的養氣功夫,居然也控製不住自己,顯得略有些緊張了起來。

緩緩起身,他認真向老村長施了一禮,道:“望前輩指教!”

老村長緩緩點頭,道:“路是你自己看到的,不必謝我!”

太白宗主遲疑半晌,道:“那前輩可知,這條路……是對是錯?”

“是對是錯?”

老村長這次沉默了一會,倒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過了一會,才略有些自嘲的笑了一聲,道:“這世間的路,沒有對錯,或說都是對的,又或說都是錯的,隻看你本心而已!”

說著他緩緩一歎,認真的看著太白宗主,蒼老的雙眼之中,似乎有宇宙星辰,聲音也像是蘊含了某種道蘊:“你因為有一些必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一路追求極致,這才看到了那條路,但又因為你必須要去做那些事,所以不容失敗,又不敢去真的邁出那一步……”

“這便是心劫,便是魔障!”

“倘若你需要靠著別人的答案才渡過心劫的話,這一步邁了出去,又有什麽意義?”

“……”

“……”

太白尊主聽著這些話,整個人都已怔住。

半晌之後,他緩緩坐了下來,微閉雙目,手掌在心前結起了一個印法。

一語破心劫,太白宗趙真湖於樹下悟道,開始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