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了劍匣上麵的白衣男子一來,雖然立時便說個不停,把古通老怪氣的頭頂冒火,但有了他一路護送,舟艙裏麵的人畢竟還是安心了許多,這男子也不進舟艙,隻是在外麵坐在了劍匣之上禦雲而飛,就連方貴都看了出來,他其實是在艙外,才方便觀察周圍動靜,但他偏偏要說些什麽自己七聖裏麵排末位,沒有資格進古通老怪這七聖之首舟艙之類的話……

跟古通老怪說話冷言冷語,夾槍夾棒不說,與太白宗主說話之時,也是一通嘲諷。

非要說什麽太白宗主當初自東土歸來後,其實也沒有什麽耀眼的戰績,那幾場成名的大戰,都是幕九歌這個做師弟的打的,所以太白宗主排在了老三的位子,其實占了他師弟的便宜,本來就有水份,而如今呢,他師弟又成了廢人,按道理講,這倆師兄弟的排名都得降一降才是,結果這兩個人就是裝傻充愣,非要賴在上麵,不說厚顏無恥,那也差不多了。

這麽幾句話一說,太白宗主也不好說什麽了,苦笑著閉嘴。

倒是方貴與他聊了幾句,也慢慢摸清楚了這人的底細來,心頭十分感慨。

蕭劍淵,北域頂尖大劍客,修七星劍道,師傳七道古劍,曾仗此七劍,與湖州尊主鬥法,沒有被打死,因而名聲大噪,本來自號為北域第一劍,但後來敗在了自東土歸來的幕九歌劍下,一時顏麵大失,也是自那時候起,他劍道大改,本用七劍,後來卻一直癡迷於收藏各道知名古劍,如今已有七七四十九柄,據他自己所言,一身本領,也比之前強了七倍了。

隻可惜,當他四十九劍修成之後,再去找幕九歌,發現幕九歌已經廢了,於是失落至極,在幕九歌的茅屋之前,兩個人相對無言,喝了四十九壇子酒,最後醉的不省人事,在野豬窩裏睡了一夜,第二天黯然歸去,劍道之名沒奪回來,倒莫名成了太白宗的好朋友。

如今太白宗主有難,七聖裏麵,惟獨給他去信,想來一是因為他距離近些,二也是因為了解他的脾氣,知道他必然會來,事實也證明了太白宗主的眼光,他果然帶著劍來了。

方貴聽幕九歌的事,已經快聽煩了,如今了解了這蕭劍淵,心裏倒是不由暗想著:“這位老哥說話這般惹人生氣,居然活到這麽大都沒有被人打死,還能搜集四十九柄古劍,看樣子這七小聖的本領果然不小,說不定這個家夥,真的可以對付尊府鬼神也說不定……”

夜風呼嘯,清冷風寒。

法舟直直向著瀟國另一界駛去,已有四五個時辰了,而夜色也已變得越來越深,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就連方貴,也已這白衣男子蕭劍淵聊天聊的有點煩悶了,退回了法舟裏麵繼續睡大覺,倒是太白宗主,在這時候反而精神了起來,已有數次無意的向外看了去。

但結果,舟艙之外,仍是空空如也,他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呱……”

正自萬簌俱靜之時,忽然間外麵響起了一聲怪叫,舟艙之內所有人,頓時都驚醒了過來。

“出了何事?”

古通老怪顫聲問道,牙齒打架。

“沒事,斬了一隻烏鴉而已……”

舟艙外響起了蕭劍淵淡淡的聲音,而後笑道:“嚇著你了?”

“老夫豈會被嚇到?”

古通老怪大怒,頓了頓又道:“你閑著沒事斬什麽烏鴉?”

“那烏鴉跟了我們三千裏路了……”

蕭劍淵淡淡開口,頓時使得舟艙之內一寂,然後又聽他道:“而且不止一隻!”

太白宗主的臉色微凝,方貴也微微吃驚,急忙趴到了舟舷去看,隻見那蕭劍淵正坐在了劍匣之上,垂著腦袋,像是低頭沉思,半晌之後,他忽然間手指一勾,座下劍匣之中,便陡乎有一道閃電亮起,一道飛劍傾刻間飛出了十裏之遙,疾疾的斬在了一處黑暗之地!

那個地方,看起來什麽也沒有,隻有一片濃重的黑暗,但在他劍光斬處,卻忽然間響起了一聲嘶啞的慘叫,而後汙血噴濺,一隻牛犢子大小的烏鴉屍體,從半空中墜了下來。

而斬殺了這隻烏鴉之後,蕭劍淵片刻不停,手指連劃,劍匣之中,便不停有飛劍飛出,在夜空之中,猶如閃電齊發,交織如網,而周圍上下左右二三十裏之內,便不時有怪叫響起,隻見夜空中,下方黑暗裏,雲氣裹挾裏,夜霧席卷之中,時時有烏鴉墜落,紛紛如雨。

傾刻之間,他居然斬殺了數十隻詭異的烏鴉。

而若不是他提醒,法舟裏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麽多烏鴉一路盯著他們!

“嘻嘻,那東土的年輕人果然已經離去了吧?”

“太白宗趙真人,你如此大的架子,卻隻請來了這麽一個不自量力的人護法麽?”

“說來倒也不怪你,北域血脈低劣,能讓人看入眼的本來就少,來這麽一個,很難得了!”

“……”

“……”

而隨著那些烏鴉紛紛落地,周圍不見安寧,反而像是戳了馬蜂窩一般,忽然間魔雲湧動,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便如風卷雲出,傾刻間便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將這一艘小小的法舟圍在了中間,在那層層魔雲深處,有桀桀怪笑聲響起,從三個方向陰瘮瘮傳了過來。

“快,快停下……”

古通老怪急急大喝,幫著童兒停下了法舟。

倘若停的再慢一點,這法舟便直接一頭紮進魔雲裏麵去了。

“三個……”

古通老怪臉色鐵青:“我聽到了三個聲音,那是……那是三大鬼神都來了?”

“隻是我猜測有三大鬼神而已,說不定還有一個,正隱在暗中!”

太白宗主平靜回答,隻是臉上也已沒有了笑容。

古通老怪驚的胡子都翹了起來,壓低聲音道:“那你的幫手呢?”

太白宗主無奈的笑了一聲,道:“我之前忽略了一個問題……”

古通老怪急問道:“什麽問題?”

太白宗主歎了一聲,道:“這個幫手趕路特別慢……”

“……”

“這……這可如何是好?”

古通老怪擔憂的看了一眼舟艙之外,壓低聲音道:“光憑他一個,擋不住啊……”

“光憑我一個,自然是擋不住安州尊府四大鬼神的……”

古通老怪的話猶未落,便聽得舟艙外麵蕭劍淵的聲音響了起來:“不過隻要我能擋上一時半刻,然後再全身而退,那我的排名無論如何也該提上一提了吧?對了,我倒差點忘了,倘若你們兩個都死在了這裏,那我的排名本來就要漲上兩位,這就是……第五?”

“蕭老五的名字,似乎不怎麽好聽啊?”

“是了,自家師兄死了,幕九歌都不出手,估計他也要掉下來,那我就是蕭老四了……”

“這聽著就好聽很多了……”

“……”

“……”

聽著外麵敘敘叨叨,方貴也急忙扒開了舟艙窗上的一條縫往外看,隻見那蕭劍淵一邊不停的說著話,一邊抬頭看向了四麵八方狂湧而來的魔雲,然後他慢慢從劍匣上麵站起,踏著虛空走下了劍匣,凝神感受了一下四方的魔息,然後緩緩抬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炷香!”

他調侃的聲音忽然消失,顯得非常認真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古通老怪已是急了,叫道:“什麽見鬼的三炷香?”

那蕭劍淵淡淡道:“太白趙真人,當初我去你們太白宗找幕九歌決生死,見他廢了,冷言冷語,你心疼師弟,曾有三次對我動了殺機,但最終都沒有出手,反而邀我在茅廬之前飲酒,第二日我醒來時,你與我論道,裝作不經意,拿一道神識法門點醒我,助我補全了四十九劍法裏的一道破綻,自那時起,我便知道你修為遠勝於我,也記住了你對我的恩義……”

“所以這一次,無論來的是安州玄崖三尺也好,四大鬼神也罷,我都會護住你三炷香時間,三炷香時間裏,若你有幫手趕來,有了勝算,我便血戰到底,倘若你幫手沒來,那我也不在這裏陪你送死了,不過你放心,事後我一定斬盡尊府鬼神,替你報仇……”

“這……這……”

一番話說的古通老怪都發懵了。

他根本不知道當初蕭劍淵去太白宗挑戰幕九歌時發生的事情,外人隻知道蕭劍淵去了,一見幕九歌已成廢人,大失所望,痛飲一夜,失意而歸,至於太白宗主曾經三次對他動了殺機,以及後來不曾殺人,反而借論道傳法之類的事情,卻從來沒有聽外人提起過半句!

聽蕭劍淵這口氣,他對這三炷香時間是認真的。

可關鍵是,三炷香時間之後呢?

“閣下許我三炷香時間,便已足見高義!”

太白宗主在這時候也站了起來,此時的他,站立起身,都已顯得有些勉強,還讓方貴過來攙了一把,然後向著舟艙之外拱手,臉色凝重道:“三炷香後,再不敢強留蕭道友,隻不過,倘若到時候蕭道友還有餘力的話,我倒希望蕭道友可以再幫我做一件事……”

艙外的蕭劍淵麵無表情,道:“講!”

太白宗主沉默了一會,撫著方貴的腦袋道:“帶他走!”

方貴整個人都忽然懵了一下,抬頭看著太白宗主,隻覺熱血都流向了腦袋。

“可以,我與你這弟子投緣……”

蕭劍淵微一沉默,便答應了下來,然後再不言語半句。

舟艙之內,方貴發懵,古通老怪的座下童兒則是快要哭出來了,扯著古通老怪的袖子道:“師尊啊師尊,你平時老說自己多有麵子,現在賣麵子的時候到啦,讓他也救著我啊……”

古通老怪欲哭無淚:“我若在他麵前這麽有麵子,還想讓他救著我呢……”

……

……

“嗬嗬,連三炷香的話都說了出來,太白宗主真是黔驢技窮了吧?”

“那就隻看這人有沒有本事撐下三炷香了……”

“夜長夢多,何必再與他們廢話?”

“……”

“……”

而在太白宗主與蕭劍淵說著話時,那魔雲裏麵的四大鬼神,似乎也在觀察,之前太白宗主猜的沒錯,他們也在魔山闖洞府時受了傷,雖然臨時享了大量的血祭,壓下了傷勢,但偏偏紅袍老祖又不知去了哪裏,再加上之前白發尊神前來試探,在那東土年輕人麵前吃了一個暗虧,所以他們三個心間也忐忑不安,若不是事關重大,他們三個是定然不肯來的……

“一路之上,那太白宗主始終未出過法舟,隻是不停請人來幫手,想是他的雪女之毒,中的比我們想象中還要深,而那東土年輕人也已離開,看樣子他與東土的關係也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好,既然如此,何不就拚了這一次,管他青紅皂白,先將他拿下再說?”

如此打算著,三大鬼神財攪動了魔雲,忽然間便急急向著法舟擠壓了過來。

唰啦啦……

東側裏,魔雲之中,一個渾身漆黑,披著黑色羽衣,生了一顆鳥首的男子,雙臂一提,便成了兩隻大翅,向著法舟轟隆扇動,天地之間頓時怪風大起,更驚人的是,那怪風之中,居然滿滿皆是呼啦啦亂飛的烏鴉,每一個都如牛犢大小,喙如利箭,狂湧而來。

西側裏,則是一個渾身生著青鱗,額頭之上一隻豎角的怪物,他雖生了四肢,但身體狹長,像是沒有骨頭,便是在半空之中,也是遊著走,活像一條怪蛇,他則是淒厲大吼著,猛然抬手,抓著自己額頭上的皮膚向兩下裏一撕,身體頓時像個布袋一般爆開了。

而在那爆開的身體裏麵,則頓時有無窮無盡的青鱗蛇狂湧而出,每一條遊到了外麵,都迎風便漲,居然成了青色大蟒,一隻一隻的攪動夜空,翻翻滾滾向前狂湧而來。

北側裏,卻是那之前退走的白發尊神,它如今渾身上下,都滲著血氣,像是剛剛享用了一場血肉大祭,正是力量狂湧之時,白發於空中飛舞,便不知引動了多少魔影誕生。

尊府四大鬼神,便有這等本事。

它們不知享用了尊府多少年供奉,底蘊深厚,遠非人類修士可及,如今隻是隨意變化,便可以幻化出無盡妖魔來,某種程度上講,簡直便與一支妖魔大軍也沒什麽分別了,而人類修士,靈息有限,恐怕就是耗死,也達不到這等瘋魔一般的程度,這本是鬼神天賦!

而在他們翻翻滾滾,向著法舟襲來之際,整個天地,便都變了模樣,肉眼可及之處,那法舟上下左右,簡直皆有妖魔狂湧襲來,不見半分縫隙,一般情況下,除非修煉了某種特異的神通,便如那東土年輕人的笛聲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同時護住法舟上下左右……

便如海浪拍打下,誰能用一隻手,護住浪下的一盞燭火不滅?

偏偏還是有人的……

迎著無窮魔意來襲,半空之中的蕭劍淵忽然吐出了一口氣,他麵上一片凝重,也不再開口說半個字,迎著那無窮無盡,無孔不入的魔氣與妖魔化作,他隻是忽然間兩隻手向前一掰,那遠比平常人十個還大的劍匣,立時便像扇子一般向著兩邊展開了開來。

而在那扇子裏麵,密密麻麻,皆是劍!

而且每一柄劍,都是大有來曆,大有名頭的古劍!

“嗆啷啷……”

蕭劍淵雙手如飛,不停的拔劍,傾刻間劍匣裏麵的四十九把古劍,都已被他拔了出來,每一柄劍,都是劍氣四溢,飛在半空,卻遠比普通的飛劍更為精妙準確,像是被一隻隻無形的大手拿著,直向著四麵八方湧動而來的魔氣與妖魔迎了上去,傾刻間戰在一處。

四十九柄劍,交織如大網,直將那一艘小小的法舟籠罩在了裏麵。

那無形的魔意與無窮的妖魔,可以從任意一個方向攻向法舟,但偏偏法舟的任何一個方向,都已被那四十九柄劍護住,居然沒有一絲魔氣,可以透過劍圍,滲透進法舟之中。

“嗤嗤嗤……”

在這種情況下,已無人可以看清這片戰場,便如方貴,就算是瞪大了眼睛去看,他都看不明白蕭劍淵是如何禦劍與那無盡妖魔相鬥的,隻能看到漫天皆是耀眼的劍光,無窮魔氣湧來,被劍氣反彈回去,無數妖魔湧來,被劍光瞬間絞殺,下雨一般嘩啦啦往地上掉。

“我的乖乖,他何時有了這等本事,不行我這首位,真個讓給他吧……”

舟艙裏麵,古通老怪又驚又喜,臉色煞白,卻已忍不住透出了驚喜之色來。

“七子為心,半劍半陣,他確實已經參悟出了了不起的劍道,這等本領,別說是在北域,就算是在東土,也足以讓他成名一方了!”太白宗主聽著舟艙外麵的動靜,便仿佛已將一切盡收眼底,神色平靜的道:“隻不過,我們要做好最壞的一種打算了……”

“為什麽?”

古通老怪驚道:“他一人抵住三大妖魔,絲毫未露敗象啊……”

“正是因為未露敗象,所以才麻煩!”

太白宗主平靜道:“他修煉的其實是劍陣之道,亦劍亦陣,擅長圍攻別人,而不是被別人圍攻,如今他拚盡全力,一人護住了法舟,不讓我們受半點危脅,但這樣一來,他損耗的法力,也是平時的數倍之多,他畢竟不是仙道之修,如此消耗,撐不了太久的……”

古通老怪臉色頓時大變:“那……那三炷香時間?”

“三炷香時間,是他打算拚命的說辭!”

太白宗主聲音漸低,道:“以他現在的這等戰法,這等消耗,真撐到三炷香後,恐怕連逃走的力氣都不剩幾分,到了那時候,他便也真個無法救你們離開這層層重圍了……”

古通老怪聞言,頓時嘴唇顫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倒是太白宗主,忽然笑了笑,道:“事到如今,其實隻有一個辦法,我雖受了雪女之毒,但畢竟還是可以出手一次的,不必連累他消耗太多,也不必連累你和這小童兒……”

古通老怪聽了此言,已是嘴唇顫抖,老眼發紅。

他自然知道太白宗主還是可以出手一次的,隻是出手之後的結果,所有人都明白。

也是到了這時候,他才明白了過來,難怪這老太白與蕭劍淵說話之時,讓他帶自己的弟子走,卻全不關心自己和童兒,因為他已經打算好了靠自己來救這法舟之上的人性命了啊!

太白宗主緩步走著,感受著體內積蓄的雪毒之意,慢慢走到了舟艙門口。

心裏已是微微一歎,便要挑簾出去,但忽然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袍角,拉的非常用力。

轉頭看了過去,便看到了方貴滿麵焦急,紅著眼睛,央求道:“再等等,再等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