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來宗這個老宗主,給方貴的印象一直是膽小懦弱的,被吼上兩句,便把自家祖師爺留下來的木劍雙手獻上了,可以說是一點骨氣也沒有。但出人意料的,如今禍事已發,大難臨頭,他卻忽然安靜了下來,聽著趙虹的怒喝,也隻是平靜的坐在那裏,看著眼前的燭火。

“饒命……”

“神衛大人饒命啊,這些事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倒是老宗主沒有反應,那幾位執事卻急忙大叫了起來,也不知他們磕了多少個頭,額頭都已磕出血跡來了,青石地板也撞得粉碎,但卻絲毫不覺得痛,隻是滿麵驚慌。

陸道允連眼神都沒有瞥他們一眼,隻是望著那老宗主,冷淡道:“裝瘋賣傻已經沒有用了,早就知道你們東來宗和流匪眉來眼去,如今流匪已服誅,你還有什麽可說的?平時你們如何包庇流匪,這周圍又是否還有其他的流匪,痛快交待出來吧,看你年齡不小,若是說的清楚了,或許我助你兵解的時候,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宗主……”

周圍幾位執事聽了,已忍不住向老宗主看了過去,滿眼哀求。

但那老宗主居然還是一言不發,像是什麽話都沒有聽到一般,整個人都已呆滯。

若非要從他橘皮一般的臉上看出什麽來,那便是深沉到絕望的哀意。

“流匪……流匪……”

見老宗主不開口,旁邊的執事終於忍不住,其中一個看起來有些機靈的,忽然叫道:“神衛大人開恩啊,什麽流匪之類,我們當真不知啊,我東來宗曆來隻知閉門修行,從不理會門外之事,我們也不知那些流匪便藏在左近,還請大人明鑒啊……”

如今的殿外,那些東來宗弟子們似乎也終於明白了殿內神衛在問什麽,頓時一個個慌亂了起來,不知有多少人跪倒在地上,大聲哭嚎求饒,隻說自己對這些事一概不知。

一時間,這小小仙門,卻似淹沒在了這一片悲哀絕望之中。

趙虹聽著這些求饒聲,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陸道兄,這老頭裝瘋賣傻,與他囉嗦什麽,隻管全部殺了了事,然後在這東來宗裏搜,我就不信他們能把罪證都藏起來!”

方貴聽到了這裏,微微一怔,暗想:“他們原來還沒有證據?”

他是跟著東來宗弟子一路摸過去的,還聽到了那東來宗弟子和流匪頭子的對話,自然知道東來宗脫不了幹係,但陸道允等人卻似乎並不知道,他們隻是通過臨江趙家和朝北淩虛宗查到的一些線索,推斷出東來宗和那些流匪有關係,因此敲山震虎,逼著流匪現身。

而之前他們會在山中堵住那些流匪,也是因為四麵八方,皆是坦途,那些流匪想要轉移火藏石,便必然會入山,所以就提前守住了那入山的惟一通道,這才拿住了他們。

所以說,他們還真不一定有鐵證,證明東來宗與流匪間的關係。

鐵證在方貴手裏,但方貴卻不想說出來。

陸道允聽了趙虹的話,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見那東來宗老宗主隻是呆呆坐在了那裏,一聲不吭,再看向了那幾個已是滿麵恐懼的執事,便緩緩點頭,準備下令。

也就在此時,方貴忽然開口道:“為什麽要殺?”

他這一開口,陸道允登時皺起了眉頭,剩下的話也咽回了肚子裏,而趙虹則是冷笑道:“這些人分明與流匪勾結,包藏禍心,若不殺一儆百,直接滅了,如何震懾天南道?”

方貴皺起了眉頭,道:“人家都說了和流匪沒關係啊……”

此言一出,別說趙虹,其他人也都向方貴看了過來,目光詫異。

心想這麽明擺著的事,這小子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

趙虹更是冷笑了一聲,道:“這等話你也敢信,殺了他們,沒一個冤枉的!”

在這時候直斥方貴,倒是覺得剛才被他打傷的氣出了不少。

但卻沒想到,方貴聽了這話忽然惱怒了起來,叫道:“放你大爺的屁,人家都說了跟流匪沒關係,你還要趕盡殺絕?啊,我知道了,剛才那最大的功勞被我搶了,所以你們不甘心,故意想殺良冒功,多攢幾個人頭在身上,回去了好壓過我這最大的功勞是不是?”

趙虹一聽這話鼻子都氣歪了,這怎麽殺良冒功都出來了?

那功勞本來就是你搶的我們的,如今又說我們想搶你那最大的功勞?

這廝究竟是有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這樣的事都能聯想到搶功勞上麵去?

忍不住怒喝:“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般麽,這些人與流匪勾結,該殺!”

方貴一張臉忽然冷了下來,森森看了趙虹一眼,道:“你敢這麽跟我說話,信不信我弄死你?”

趙虹心裏頓時打了個突,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若在之前,他哪怕輸給過方貴一次,心裏也不如何怕他,但剛才在深山之中,自己卻一招之間,便被他傷了,尤其是看到了連魏江龍與齊遠圖都不是他的對手,心裏已經有方貴的實力完全看不透了,這時候見方貴神色陰冷,似乎真對自己動了殺機的模樣,不由一股子寒氣盤踞心間,連話也不敢說了。

“夠了!”

而在這時,陸道允也已從方貴的話裏,聽出了些胡攪蠻纏的意思,又見他似乎真的對趙虹動了殺機,便也終於按耐不住,冷聲道:“流匪藏寶於此,東來宗又如何能脫了幹係?”

方貴立時回嘴:“流匪還藏在了朝國呢,那朝國仙門是不是都得打發一遍?”

陸道允登時大怒,狠狠看向了方貴,而方貴也直麵著他,一點服輸的意思都沒有。

眼見得場間氣氛有些肅殺,忽然間旁邊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我兒子!”

“什麽?”

周圍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老宗主臉上。

剛才一直在盯著那眼前的燭火,像是入定了一般的老修,在這時候,像是忽然驚醒了,他的臉上,也終於不再是那種呆滯之色,而像是升起了些許悲意,慘然笑了笑,又道:“你們說的那個流匪,他是我的兒子,想必這時候,他應該已經死在你們手裏了吧……”

“宗主……”

一聽得此言,周圍幾位執事,頓時癱倒在了地上,滿麵絕望。

而趙虹則是麵露喜色,得意的向方貴看了過來,不過一見方貴臉色不善,心裏登時打了個突,又急忙躲了開去,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而陸道允則是目光一凝,冷冷看著那老宗主,道:“你終於承認和流匪有勾結了?”

“他是我兒子,我自然和他脫不了幹係?”

老宗主緩緩轉頭,向著陸道允看了過來,聲音裏像是沒有絲毫感情,隻有疑問:“但你們說他是流匪,我卻並不認同,吾族世代生於北域,憑什麽尊府西開放,靈脈便要被你們霸占去,我們隻是想拿回一些來,便成了你們口中罪大惡極的流匪?”

“嗯?”

陸道允聽了這話,眉頭微皺,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一時之間,更不知該怎麽答。

“尤其是你們這些人……”

老宗主目光緩緩從陸道允、趙虹、齊遠圖等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掃過了方貴,眉頭皺了起來,道:“你們都是北域人吧,幽幽數萬載之前,北域尚是一片荒蠻之地,隻有妖魔,並無人跡,於是便有一批人,從東土出發,來到了這裏,繁衍生息,才有了如今的北域人族,說起來,我們的根都是一樣的,而你們,則是北域修士裏誕生出來的傑出人物……”

他輕輕說著,聲音裏似乎有些不解:“可你們,怎麽就甘為尊府效力,對付自己族人呢?”

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微弱,說的也隻是一些再老生常談不過的大路話。

但陸道允等人聽了,眉頭卻不由得皺了起來。

這老修的話,像是帶了某種無形的壓力,使得他們心裏有些不痛快。

“嗬嗬,老東西死到臨頭,還要說這些無謂的話?”

也在這時,一個聲音冷笑了起來,趙虹越眾而出,道:“看你也一大把年紀,怎麽連這麽般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大道獨行,各走一邊,我也有族人,但我的族人是臨江趙家,可與你們沒什麽幹係,我自為尊府效力,搏得錦繡前程,誰願與你東來宗為伍?”

這時候周圍一片安靜,他的話便顯得尤其響亮,在道德殿內來回回**。

“便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孩子,尊府才能入主北域,做這北域之主一千五百年啊……”

那東來宗主幽幽歎了一聲,道:“老夫天資不如你們這些少年,但勝在活的年歲多些,如今倒是越來越糊塗了,這苦苦修行了一輩子,參悟典籍無數,卻又修了個什麽呢?”

他的臉上似出現了些憾意,但更多的卻是悲意。

“就連那些世俗匹夫,都還知道驅逐異族,不甘人奴,為何如今的修行界裏,你們這些天驕子弟,卻一個個的簇擁於異族尊府之下,屠起自家族人來比尊府還要狠些,隻是想著能為自己搏一個錦鏽前程,結果卻連廣大族人如豬狗般的命運都看不到了……”

“修行修行……”

他喃喃道:“難道就是連那點子最後的人性都要修掉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