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嚕嚕”衣袂抖響,戈超生那瘦長身影彈升三丈,看上去上半身幾乎被樹枝掩沒,連串的翻滾下,—縷灰朦朦似霧般的煙塵卷向敵人——

展若塵知道厲害,然而卻並不退卻,但見他突然貼地平滑兩丈,雙臂忽張,“嗖”的一聲又拔空三丈,閃過那股毒霧而攀上樹枝!

快極了,也妙極了,就在戈超生剛落地回頭看,已失去了展若塵的身影——

原來他在發射出沾膚化濃毒粉以後,自己便拚命在空中騰翻,目的當然也是要躲過那片毒霧,他相信展著塵也將與他同樣的閃躲而無暇撲擊,甚至姓展的會被毒霧擊中也說不定!不料——

戈超生看不到展若塵,剛抬頭,便見一團影子罩下,月光下那隻是一瞥之間,他的另一手便怒揮迎上,身子便在毒粉出手的同時平飛向左側三丈外——

戈超生身子尚未站定,麵前半丈之地卻卓然站著一個人,一個他極不願看到的人——展若塵!

也就在這時候,毒霧那麵傳過來嘩啦一聲響,一大節樹枝已落在地上!

麵無表情,展若塵道:

“姓戈的,你的兩把毒粉已用完了吧!”

戈超生嗚咽一聲,道:

“展若塵,你是我此生所遇見最可愛的敵人!”

展若塵輕搖著頭,道:

“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值得你稱讚的地方,如果真有的話,那便是我殺人的手法了!”

戈超生哭喪著臉,道:

“你應該知道殺我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展若塵右嘴角上撩,冷冷道:

“我所殺的任何一個人皆不簡單,而我也從來不小覷我的任何敵人,尤其是麵對閣下,更不會掉以輕心!”

一聲“啊”,戈超生指著衣袋,道:

“化骨毒粉我有的是,你千萬別以為我隻有兩把!”

展若塵雙目冷芒倏現,殺機掛上眉梢,坦然的道:

“你當然有,這是不容我置疑的事,問題是我不會容你再伸手袋子裏掏取,姓戈的,你已沒有任何機會了!”

戈超生絕對相信展若塵的話,如果自己稍有任何動作,他便會摧動一輪刀山向自己罩過來,“霜月刀”的威名,江湖上盛傳已久,不過……

突聞展若塵又道:

“姓戈的,別動心眼,更別冒險一試,但我也要給你一次公平抉鬥的機會,取下你的兵刃,亮亮你的真功夫,我很想領教大漠骷髏幫的武功絕學!”

好長的一聲哭泣,好難聽的一聲“啊!”,光景比之死了親娘還可憐,“哭王”戈超生伸手平舉,也當著展若塵的麵,緩緩脫下一雙人皮手套,道:

“姓展的,我已脫下人皮手套,這表示我已不再使用化骨毒粉了!”

展若塵重重的點點頭,道:

“有時候小人也會有義舉,我信得過你!”

戈超生的雙手反抖,立刻手上多了一對枯骨頭殼,隻見他兩個頭殼對撣,發出一溜火花,生硬澀澀的道:

“姓展的,你出手吧!”

展若塵咬咬牙,道:

“姓戈的,在我未出手之前,隻希望你能大大方方的告訴展某一件事情!”

戈超生又笑又哭的道:

“有關金寡婦的……”

展若塵突然暴喝一聲,道:

“不許你再叫‘金寡婦’三字!”就在戈超生一愣間,展若塵已沉聲接道:“當一個女人,她在死去丈夫之後是如何的痛心疾首而又痛不欲生,那種打擊與精神壓力,已超過一般人想象,是人就會寄於同情,怎可以再‘寡婦’‘寡婦’的呼叫?人性何在,仁義何存?如此之人,何異禽獸!”

戈超生雙眉下垂,生硬的道:

“展若塵,對於你的指責,我完全接受,更十分諒解,因為金寡婦是你的義母,你有權為討公道!”

展若塵雙肩聳動,冷冷的道:

“又想為自己製造出手契機?”

便在他的話聲裏,戈超生已到了前麵半丈之地,他的右手枯骨頭殼暴砸,左手枯骨頭殼卻半旋著自下往上推送,一招兩式,詭異辛辣,莫測虛實!

展著塵倏忽左右晃動,就在他晃動的身形仍滯留在人們的眸瞳裏的時候,他本身的實體業已拔空五丈,那漫天的光雨,便強瀉而下,九九八十一刀,便一股腦兒似的罩向敵人——

不錯,那刀鋒若霜,青氳朦朦,卻又是光華流燦,冷焰四溢,戈超生尚未摸清楚,便狂風似的往後倒躥!

於是,冷焰微揚裏傳來了“叮叮叮”連響,三支枯骨釘已消失於無形!

落地,戈超生大哭,哭聲未已,他已一頭便往刀鋒中撞去,光景是上刀山也認了!

兩支枯骨頭殼波濤洶湧也似的“呼轟”著如高山滾石般湧向展若塵,勁風中有著裂帛聲,有些寒人與刺耳,灰芒成層,威力萬鈞!

展若塵雙手向後,上身左右閃晃,每一晃間,便閃過對方一次暴砸狂削——

此刻——

四周的拚殺似已近尾聲,十二個灰衣武士已分成六波,每兩個人合擊一名敵人——

金家樓二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最慘,他的臂傷加腿傷,令他幾次無法把敵人劈死,卻反倒被枯骨爪打得皮開肉綻,衣衫破碎!

右上胸傷得見骨的陶其中,若非玄小香拚命掩護,怕也早被灰衣人撕成了碎肉一堆!

鬆林中,展若塵突然一聲厲吼,閃過敵人—輪狂砸之後,突然弓背彎腰,快不可言喻的衝迎而上,隻見銀芒若招展的旌旗,“咻’聲不絕於耳,展若塵似是再也不給敵人以任何機會,出手便是九十九刀匯聚成一座刀屏,東升旭日般的萬道霞光往敵人兜頭蓋麵的罩過去!

“嗷——”一聲悠長而又淒怖的嚎叫,聽起來與戈超生平時的哭泣又自不同——

因為,平日裏他的哭泣便如同常人在笑,他不但在笑,而且更是在運功——

這一次便不同了,聲音宛如末日幽冥,出自地獄,如同內腑之碎裂,更似無奈的絕望——

便在這種絕望的泣叫聲裏,戈超生抖著一身滿麵鮮血,更拋砸出左手枯骨頭殼,空中連連怒翻空心斤鬥,直往鬆林外麵躍去!

展若塵一招得手,豈肯放過敵人,他毫不遲疑的便銜尾直追,口中冷喝道:

“還想走?”

月光下,展若塵追出鬆林,突見前麵飛躍的戈超生左手自下方向後麵甩動,一縷灰煙便直撲過來!

忙著往後倒翻,展若塵落地再起,平著身於便往敵人追去,不料快追到的刹那間,敵人便適時又灑出一把化骨毒粉——

一連七次,展著塵已見敵人隱沒於黑暗中,就在此時,鬆林附近更傳來聲聲淒厲慘叫聲!

展若塵猛一咬牙,回身便撲向草地那麵,空中隻見寒芒猝映,鮮血飛濺,三個灰衣大漢紛往草叢中倒去!

霜月刀刀聲似有還無,青朦朦的刃芒在青朦朦的月色反射下,發出窒人氣息的冷電,就在他二次彈升的刹那間,空中連串翻滾中,塊肉拋飛,血漿飛濺,“嗖嗖”之聲帶動的是“噗哧”怪聲不絕於耳,那一溜溜的腥赤血芒,淋淋漓漓的形成—幅奇異的可怖景象!

那麵,已傳來潘得壽的吼叫聲:

“少主,幹得好!”

斜刺裏,三名灰衣大漢迎著淩利無匹的霜月刀,悍不畏死的撲擊過來!

展若塵旋身下擊如狂瀑下瀉,落地之間,正是那位仁兄已高舉枯骨爪無法擊下來,展若塵不屑的貼著這大漢橫肩稍頂,天爺,這位仁兄竟然齊頭到底已分了家,倒地之後形成了兩個“半人”,單就肚皮流出來的東西就能裝滿一桶!

展若塵已冷沉的吼道:

“姓戈的已經逃走,你們又能成什麽精?”

霜月刀猛戳又旋,另兩位仁兄同時發出“嗷……啊……哈哈……啊……”

掉在地上的是尚自彈跳的兩隻斷臂,展若塵已撲到了滿身是鮮血,喘氣如牛的潘得壽身邊!

潘得壽忙指向鬆林邊,對展若塵道:

“快,陶其中傷得不輕!”

展若塵望著潘得壽那身上的鮮血,道:

“二當家也傷的不輕,我先送二當家到安全地方!”

猛搖搖頭,潘得壽道:

“不,我還挺得住,快去救陶其中!”

展若塵遙望過去,見“蹦猴”玄小香穿梭閃擊在七個灰衣大漢之間,“黑熊”陶其中跌坐在地上掙紮著就是站不起來!”

展若塵“咯嘣”一咬牙,半聲不吭,拔空而起,夜色朦朦中宛似天馬行空般一瀉而到了鬆林邊——

霜月刀再次怒閃而出,兩名灰衣大漢已撞跌在血泊裏,有一名大漢橫裏殺來,霜月刀不及回殺,展若塵旋身暴踢,直把那大漢踢得就地滾——

不過,這大漢太不走運了,他一路控製不住自己的翻滾出三丈遠,卻任般巧合的滾到陶其中身邊,隻聽陶其中怒罵道:

“你媽的!”

罵聲未落,“雙刃斧”已“呼”的砍下來,隻聽那大漢“哢叱”一聲,好大的一顆人頭就勢往坡下滾去!

那股子鮮血真猛,標得陶其中如同個紅關公!

另四名灰衣大漢一見來了展若塵,發一聲喊便拋下玄小香往他圍過來——

展若塵似是橫了心,他旋飛的身形猝然偏進,十二武士中的—人枯骨爪隻差半分掃中他的麵門,霜月刀“噗”的一聲正開了這名武士的腔!

側麵一名灰衣大漢挾著一片銳風襲來,展若塵半聲不吭,矮身猝旋,一把枯骨爪自他的頭頂閃過,他看也不看,霜月刀猛削,“噗哧”一聲,這位灰衣仁兄的右臂連著那把彈升的枯骨瓜,一古腦便上了天,稀裏嘩啦的血滴往地上滴,灰衣大漢已狂嚎著在地上好一陣翻滾!

另兩名灰衣人已狐狸似的一頭便撞入鬆林裏!

展若塵重重的對滿臉鮮血的玄小香道:

“扶著陶其中,立刻去二當家那麵小心護衛著!”

玄小香立刻應道:

“玄小香謹遵令諭!”

說著,便抹了臉上鮮血,在衣衫上,伸手便架起地上坐的陶其中,二個跌跌撞撞的便往潘得壽那裏走去!

那麵,“花蟒”姚剛已嗔目大吼,道:

“老子劈死你們這群王八蛋!”

不料就在這時候,鬆林子裏麵突然傳來連聲鬼叫也似的尖哨,隻見正自拚殺的灰衣大漢們,各自發一聲哀鳴,回身便往鬆林中逸去——

可也真夠快,刹時間走得無影無蹤,一個不剩——不,剩下的還真不少,不過全都是倒臥在血泊中,大半已四肢不全,頭身分家的斷了氣!

沒有一個全活人——潘得壽率領的四近衛帶著滿身鮮血走到潘得壽身邊,一個個喘息著跌坐在地上!

展若塵立刻對玄小香吩咐,道:

“快把坐騎找來,各人傷得如此重,得馬上治療!”

玄小香也是一身鮮血,背脊上一爪撕裂下一片皮肉,左麵頰也是三條血口子,這時他收起家夥,繞過鬆林子,沒多久便牽出兩匹坐騎!

展若塵立刻親自從鞍袋中取出一包刀傷藥,首先替潘得壽上藥——

蘇傑這時也喘息著對玄小香道:

“二把頭,得麻煩你替我們把坐騎找回來了!”

玄小香的傷並不輕,這時他咬緊牙,道:

“說吧,蘇兄,你們的坐騎在哪個方向?”

蘇傑指著五裏坡山徑,道:

“就在那麵不遠處!”

玄小香立刻往林中摸進去。

潘得壽已拉著展若塵急切的問:

“樓主真的失蹤了?”

重重的點著頭,展若塵直視著遠方,月色暗淡,卻見他雙目炯炯含威的道:

“不錯,這幾日大金樓上下人等全為這件事在奔波不休,這是一件相當棘手的問題!”

潘得壽忿怒的道:

“剛才與戈超生那王八蛋幾次麵對麵,就是無法套出他們把樓主擄到什麽地方,還以為他們在吹牛,想不到……竟然會是真!”

展若塵望著鬆林子,麵色寒寒的道:

“老古人說的不錯,打蛇不死後患無窮,上次金家樓內叛事件,我們大方的放走不少黑道人物,不料這些人竟然勾結起大漠骷髏幫,一心要毀金家樓。”

潘得壽忿怒的罵道:

“金家樓數十年不朽之基業,又豈是幾個小蟲賊所能撼得動?他媽的,叫他們來吧!”

展若塵沉重的道:

“抗敵大計,必須立刻擬定,一切就等二當家到了大金樓之後商定了!”

潘得壽拍著展若塵肩頭,道:

“少主,你心中作何打算?”

沉重的點著頭,展若塵道:

“我想的隻是個人的意思,整個大計便要大家共研共商方能著手進行!”

潘得壽額頭上的疤印倏忽一亮,他緩緩的道:

“我就是要聽聽你個人的意思!”

展若塵咬咬牙,道:

“我的意思,是先固守金家樓,把雷、電、月、星四級武力大部調派回金家樓——而且,我已著手調派了!”他一頓,歉然的對潘得壽道:

“我等不及二當家回去便下手了,二當家多包涵!”

潘得壽哈哈一聲,道:

“這是什麽話?而且你這意思我讚成,先集中武力,打擊敵人,這再好沒有了!”

展若塵一笑,道:

“一旦武力集中,我便準備前往大漠,骷髏幫在大漠是有組織的大幫派,我上門去,直接要人!”

潘得壽忙問:

“少主準備率多少人馬?”

展若塵一聲無柰的笑,道:

“我一人前往!”

潘得壽一愣,立刻搖頭,道:

“少主,唯獨這一點我不同意!”

展若塵又是一聲苦笑,道:

“我不能看著骷髏幫把我義母擄去而不顧,二當家,我義母已失去她的親生兒子,如果我這個待罪的義子不伸手,這算是人嗎?”

潘得壽忽然粗聲粗氣的吼起來:

“少主,骷髏幫擄去樓主,整個金家樓的人皆有無可旁貸的責任,樓主不單是少主幹媽,更是我們的好主人,此時此地又有誰不願為她拚命?卻偏偏隻有你一個人前去拚命,這……像話嗎?”

展若塵歎了一口氣,忽見玄小香牽著三匹馬走出鬆林子,且高聲道:

“少主,二當家,就隻找到這三匹馬,另外二匹……”

展若塵遂起身迎上去,道:

“牽過來,先扶二當家上馬,傷重的一人一騎,傷輕的便二人分騎—匹、我們連夜馳回長春山!”

此刻——

五匹健馬馱著七個人——七個皆身染鮮血的人,緩緩往金家樓方向馳去——

馬上沒有人再開口,更沒有人言笑,偶而,潘得壽會臭罵一句:“他媽的!”

誰都知道他罵的是大漠骷髏幫——

展若塵沒有罵,但不時會傳出銼牙聲,顯然他已忿怒得似火山要爆發一般……

一行趕回金家樓的時候,東方已泛魚肚白,消息飛快的傳入“九昌閣”與“如意軒”,首先趕到大金樓的便是施嘉嘉,她剛站在長廊上,見展若塵一身是血,神情疲憊,驚叫一聲便撲上前去,道:

“若塵,你受傷了?”

一聲苦兮兮的笑,展若塵拉住旌嘉嘉一手,道:

“這些全是敵人的血!”

施嘉嘉鬆了一口氣,麵色一緩,便立刻對潘得壽施一禮,道:

“潘叔,您好!”

潘得壽一身是傷,這時打了個哈哈,道:

“少主沒趕到五裏坡的時候不太好,但少主一到,便一切全好,哈……”

此時端良、金淑儀與獨子端吾雄也趕到大金樓,金淑儀見走進來的七個人幾乎嚇了一跳,便立刻吩咐下去,找大夫先治傷者,廚上更做出一桌酒菜立即端上來——

潘得壽與蘇傑等人從昨日過午到現在,滴水未進,此刻變得治傷第二,吃喝為先,竟圍著桌子便狼吞虎咽起來……

此刻,金家樓刑台大司衛“無情報”費雲大步直入大金樓,他雙目直視身受重傷的陶其中,沉聲問:

“誰幹的?”

潘得壽拍拍一邊凳子,道:

“老費,過來些,我們要商量大計了!”

費雲忙施禮,道:

“二當家一路辛苦,又遇上敵人,還是先歇著!”

潘得壽重重的道:

“我能歇著嗎?”

就在這時候,申無慕、申無求姐妹與申無忌三人匆匆走進來,大舅公申無忌已走至展若塵身邊,道: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骷髏幫已明目張膽同咱們幹上了?在什麽地方?”

展若塵忙起身,道:

“大舅公,你們請坐,且等吃過飯,我們共商共研抗敵大計!”

大金樓的正中央,一張長方形玉麵大桌子兩邊,分坐著金家樓主要首腦——

右麵!

中無忌、申無慕姐妹,展若塵、端良夫妻與兒子端吾雄,施嘉嘉坐在最邊上——

左麵,擠坐著的有:

“火印星君”潘得壽、“無情報”費雲、八衛之首阮二,其餘便是“雷”字級四大把頭、“無形刀”顧雍、“電”字級大把頭“鴛鴦腿”武升、“月”字級大把頭“八卦傘”曾秀雄、“星”字級大把頭“老辮子”於宏遠——

大金樓突然變得鴉雀無聲,便地上落下一根針也會清晰的聽得到——

這張長方大玉麵桌,頂端原本坐著金家樓主“金色夜叉”遼北巨擘——金申無痕,但現在卻是空著,在座之人皆往桌端瞄了一眼,卻又一個個重重的垂下了頭——

一聲幹啦啦的咳嗽,申無忌緩緩道:

“倒是說話呀,人馬不是全到齊了嗎?”

潘得壽“呼”的站起來,沉聲道:

“聽少主說,金家樓通往各地要道,相繼有了敵蹤,媽的,這是騎到人脖子上撒尿,你們誰能忍下這口氣?”

他虎視四周,忍著割肉之痛,又道:

“我在大涼城主持外務,就沒有發現敵人露個麵的,怎麽一下子會有這麽多骷髏幫的人侵入我遼北地界內?”

他的口氣火爆,完全以二當家口吻向大夥質問,但當他的目光一接觸到展若塵的時候,便語緩,又道:

“敵人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但事情既然出了,便把各人心裏話全說出來,別忘了,樓主的安危全看我們的了!”

大司衛費雲沉聲道:

“這幾天自金家樓往東的各路人馬,不少已同敵人照上麵,鬆香鎮,十裏鋪,百花集,太和城,盡是些人鬼不分的骷髏幫眾,以我的看法,我們分兩路,一批沿著金家樓四周掃落,看一個殺—個,見兩個便殺—雙,另一批便直搗大漠骷髏幫總壇,我們給他們個連根拔除,永除後患!”

他望了潘得壽一眼,又道:“你們以為如何?”

潘得壽望望眾人,目光注視在沉思中的展若塵,道:

“且聽聽少主的意思。”

展若塵雙目一厲,緩緩的道:

“大司衛的意見本來很合情勢,但那是在敵我雙方正麵搏殺之時,如今敵人盡在暗中,如果我們明著出擊,隻怕一個敵人也遇不上,反倒是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再說我們大舉出擊大漠骷髏幫總壇,人生地不熟,情報頓感不靈,免不了吃虧上當!”

潘得壽點著頭,那邊,申無忌接道:

“若塵,如此說來,你已成竹在胸了吧?”

展若塵緩緩站起身,道:

“大舅公,我隻是個人看法!”

大司衛抱拳,道:

“少主,你請直說!”

展若塵看了在座諸人一跟,沉聲道:

“這次敵人撞入遼北,必有周詳計劃,前日我曾與‘血魂’邢獨影碰上麵,交手之後他提醒我,大漠骷髏幫是受了幾批黑道人物慫恿而來。其中就有個尤奴奴,那老婆子上回逃得性命,心有不甘,便和黃渭父女與紫英隊三龍曾除孽,企圖卷土重來,這幾日的接觸,隻是大戰前夕的小接觸——”他看了潘得壽與費雲一眼,又道,“我的意思是由我一人前往大漠一行,金家樓這邊便由二當家調兵遣將,主持禦敵大計、且等我探得確實消息與樓主的被擄地點以後,便立刻回程與各位共研共商拯救樓主之事!”

一邊的大舅公申無忌已猛搖頭,道:

“不行,不行,這是什麽時候,容得你一人去冒險?再說如要刺探軍情,金家樓有的是這種人才,還用不到你人幹這種活兒!”

潘得壽也點頭,道:

“我同意大舅公的意見,換個人去!”

展若塵淡然一笑,道:

“各位別忘了,這件任務後麵藏著無比的險阻艱辛,更何況我原本是個長年漂泊的人物,隻待略加改扮,重穿往日衣衫,誰又能知道我就是當今金家樓少主?”他回頭看了施嘉嘉一眼,又道:“幹媽還在受苦受難,她老人家翹首期盼的是她不孝的幹兒子出現在她麵前,人子這點孝心,我無法拋卻,更何況敵人在暗處,我們為什麽不能也在暗中下手?”

展若塵的一番入情入理之言,立刻引起共鳴,金淑儀與申無求姐妹已伸袖拭淚——

申無忌沉重的點著頭,道:

“真是好孩子,若塵,我曾不下—次的對我那大妹子言及你,真比個親生兒子還孝順,隻你這幾句話,有一天入到我那大妹子耳朵裏,便彌足珍貴得令她高興得大哭一場。”

說著,他便也以袖拭起眼淚——

展若塵期期然又道:

“二當家已坐鎮在大金樓,隻要嚴加防守,骷髏幫再陰毒,也將難越雷池一步了!”

潘得壽額上疤痕一亮,道:

“少主是非去大漠不可了?”

展若塵點點頭,道:

“救援樓主,刻不容緩,二當家切莫橫加攔阻!”

大司衛費雲金剛怒目的道:

“我陪少主一同前往大漠!”

展若塵立刻搖搖手,道:

“如今我們必須把力量集中,我的任務是刺探敵情並找出義母下落,人多了反倒礙事!”

潘得壽立刻問道:

“少主何時起程?”

施嘉嘉已離座走至展若塵身邊——

展若塵已伸手扶著施嘉嘉,道:

“嘉嘉,我馬上就走,千萬要保重身子——”

深情的一瞥,施嘉嘉道:

“若塵,你所決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我不會攔阻,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聽說大漠一片荒涼,數百裏難見人煙,我隻但心你一人……”

不料展若塵笑笑,道:

“隻有到了那種地方,我更有精神,因為我是在那種環境下磨練出來的人,嘉嘉,你放寬心吧!”

展若塵說走便走,他隻環視了大金樓內各人一眼,淡淡的以雙手放在施嘉嘉雙肩,低聲道:

“我妻,保重了!”

宛似赴殺場的戰士,展若塵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金樓,他走的相當沉重,也相當無奈,甚至施嘉嘉的祝福也未聽到似的,大步便往外走去——

就在一片豪華大廳房前麵,矮小的玄小香,這位“月”字級二把頭已站在兩匹馬中間,馬鞍已備,絲韁落垂,光景他是在等人了——

是的,當展若塵大步走出來的刹那間,“蹦猴”玄小香已嘻嘻笑道:

“少主,馬匹已為少主備好,你請上馬吧!”

一愣,展若塵笑道:

“小香,誰叫你備馬的?”

玄小香神氣似的一笑,道:

“我在大金樓後養傷,聽得少主要遠赴大漠,心想——一路上侍候少主,大概是我此生最快樂的差事,所以……啊哈……我就溜出來先替少主備馬了!”

玄小香的話剛說完,展若塵麵色一沉,道:

“看看你這—身傷,沒得倒要我侍候你了!”

玄小香忙一跳半丈高的道:

“少主你瞧,這點傷難不倒我玄小香!”

展若塵冷冷道:

“馬匹拉回廄,快回去養傷,自作主張是違反規矩的!”

玄小香怔了一下,道:

“少主不叫小香侍候?那……”

展若塵搖搖頭,道:

“回去養好傷,準備大幹一場——”

他走的十分從容,他甚至連馬也未騎就走了——

獨自一個人輕飄飄的踩踏著黃土大道,展若塵仿佛又回到當初未走入金家以前的歲月裏,那時候自己獨自飄零於莽莽江湖,天雲是帳幕,塵沙為席墊,追落月迎朝陽,風餐露宿,茅店雜宿,受到的是風霜之苦,但苦也甘,嚐到的是人情冷暖,卻也了無遺憾,日子過得無定,卻又十分逍遙,就像現在這種樣子,不正是……

猛然,前麵小河邊上一條人影閃晃……

那是個姑娘,手提著一隻水桶,緩緩往岸邊走去,再望小河,嗯,正有一條小船靠在那兒——

展若塵緩緩往小河邊走,如今他穿的並非什麽綾羅綢緞錦衣皮靴,而是一襲藍衫,粗布鞋,便紮來在頭上的發帶也是十分平常的藍帶,遠遠望過去,就像過來個普通生意人——

河岸邊,那姑娘左手卷起涼棚,迎著烈陽望過來,直到……直到展若塵相距她不到十丈遠。

於是,她笑了……

立刻放下手上水桶,快步迎上前去,口中發出似笑又叫的歡叫,道:

“是你,不會錯的,是你!”

展若塵放緩腳步,他對於前麵走過來的姑娘不能不加以警惕,因為,打從這條小河起始,便出了遼北地界,換句話說,這兒正是金家樓勢力範圍外的地頭上,連金家樓四周都隱藏著骷髏幫的徒眾,出了地界更要處處小心了——

此刻,那姑娘宛似小鳥般的飛到了展若塵前麵三丈不到的地方站住了,是十分驚喜的站在那兒,她雙手似伸又縮,俏嘴微張又合,杏仁般圓的一雙妙目連連眨動,那光景還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

展若塵愣然放緩腳步,他皺起眉頭,緩聲道:

“你……你是徐……徐小霞?”

再次—聲歡叫,徐小霞,重重的點著頭,道:

“展大哥,你還沒有忘記我!”

展若塵一笑,道:

“曾經要過我命的‘蘭指穿心’徐小霞,我豈能輕易的忘懷?”

徐小霞竟然大方的上前拉住展若塵左手,笑道:

“展大哥,上船吧!”

指著靠在小河岸的小船,展若塵問:

“這是你的船?”

點點頭,徐小霞道:

“也是我的家!”

一怔,展若塵道:

“如果你有丈夫,這時候我再登上你的船便有失禮義,徐姑娘,我尚有重要事待辦,我們後會有期!”

展若塵正要轉身,徐小霞一聲怨歎,道:

“展大哥,難道忙得過家門而不入嗎?”

展若塵聽出徐小霞語病,猛回身,道:

“這裏並非我的家!”

不料徐小霞羞怯的道:

“在徐小霞心裏,何異是你的家!”

展若塵麵色一寒,叱道:

“這是什麽話,萬—聽入你丈夫耳朵裏,豈非引來一場無謂的誤會?你是個相當有理智的姑娘,不該說出這些話來的!”

徐小霞幽怨的望向展若塵,道:

“有許多事情,展大哥並不了解,為什麽不上小船小坐?”

展若塵仍未登船,他淡淡的道:

“你的家?”

徐小霞仰麵含笑,並肩緩緩往小船走著,道:

“是的,我一直在這小船上!”

展若塵一笑,道:

“自從你接下‘李老斧頭’那樁買賣把事情辦砸以後,就來到這兒了?”

徐小霞已提起地上的水桶,笑道:

“我當時聽了展大哥的忠言,那個圈子廝混的人,我們女人總要吃虧的,因為那是個人吃人的圈子——”她回眸一聲怨歎,又道:“展大哥的話是對的——你若忍不下心來吃別人,早晚有一天會被別人吃掉!這句話我想了很久,所以我便在這兒一直住著!”

展若塵立在河過,笑指船,道:

“船上隻有你一個?”

徐小霞麵上一怔,有些赧然的道:

“還有我丈夫!”

展若塵望小船道:

“你丈夫……難道你已結婚?”

搖搖頭,徐小霞已先自登上小船道:

“展大哥,快上船呀!”

展若塵搖搖頭,道:

“有許多不應該去了解的事,等到一旦知道,反而造成了傷害,何苦?”

徐小霞麵色苦兮的道:

“有些人甘願去承受傷害,而我……我更把自己製造的傷害甘之若飴,我是甘心情願的!”

展若塵一聲冷哼,道:

“但你丈夫卻會痛苦,徐小霞,且莫令我對你失望,在展大哥心中,你仍脫離不了純潔與善良,徐小霞,我祝福你!”

展若塵說完,回身便走——

徐小霞站在船上叫道:

“展大哥——”

但展若塵並未回頭,更未回轉,他走的相當快,刹時已在十丈外!

便在這時候,空中突然衣袂振飄,隻是一團彩影卷雲電似的連連翻滾,三起三落間便攔在展若塵的前麵一丈之地!

展若塵緩緩垂下右臂,霜月刀巧妙的又隱在寬大的衣袖袖裏——

冷冷的,展若塵道:

“徐小霞,你不該追來!”

徐小霞幽幽的道:

“展大哥,此去大漠,你應該提高警覺,剛才你怎的—些防禦動作也沒有?”

猛的一震,展若塵心中暗想——我怎會沒有警覺?隻是你並未知道罷了,就在你剛自騰身的刹那間,你的身影已反映在霜月刀身之上了!

淡淡的,展若塵道:

“徐姑娘,你怎知我要去大漠?”

徐小霞似是得意的道:

“而且是找上骷髏幫!”

展若塵一怔,道:

“徐小霞,難道你仍與那夥人物有來往?如此便太令我失望了!”

徐小霞雙目直視著展若塵那雙深凹的大眼,道:

“有許多事情展大哥渴望知道,但又非三言兩語說得完,展大哥,何妨回小船上坐坐?也該吃午飯了!”

展若塵望望河岸小船,道:

“我在小船同你一起吃飯,萬一你丈夫走來,瓜田李下,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徐小霞深長的一聲歎,道:

“展大哥,你……你難道……”

展若塵麵色—寒,道:

“徐小霞,展某並非魯男子,但也非輕狂之徒,男女授受之禮尚懂,你應該……”

徐小霞立刻麵上一緊,道:

“展大哥,徐小霞並非你想象的那種人,隻要展大哥上了船便—切明白了,請!”

展若塵瞪著一雙淩厲的眼睛,道:

“我再告訴你,展某已是結過婚的人了!”

苦兮兮的一聲笑,徐小霞道:

“展大嫂叫施嘉嘉,我在展大哥結婚當天便知道了!”

展若塵怔怔的道:

“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徐小霞一歎,道:

“對於心儀的人,怎能不加注意?”她勉強—笑,又接道:“雖然我知道自己癡夢,雖然我也知道施嘉嘉嫁給展大哥,但我還是祝福你們,因為隻要展大哥快樂,我便也心滿意足了!”

展若塵並非石頭,他絕對聽得出來徐小霞對他的用情,便不由得一歎,道:

“徐姑娘,如今我已結婚,你已嫁人,我們彼此祝福,但願人常久,千裏共蟬娟!”

眼中擠出淚水,徐小霞道:

“但願人長久,月是圓,千裏共蟬娟!”她伸手—讓,道:

“展大哥,你請上船吧!”

展若塵稍作思忖,道:

“好吧,我稍坐片刻就走!”

於是,徐小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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