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憾

海棠和風信並沒能在若雨和花間的追擊中存活太久,雖然她們在迂回過程中使用了各種手段來且戰且退,而且也放出了第二批機械殺人蜂來拖延,但若雨在個人實力上的優勢還是十分明顯的。

即便此刻的若雨沒有開啟魂意,憑她的體術也足以壓製住這兩名格鬥能力c級的玩家了;更何況……她身旁還有花間協助,在雙方都有醫療輔助玩家、且人數均等的前提下,說白了就是看另一名主戰人員的實力有多堅挺。

很明顯,在這種地形、這個距離上,射擊專精的玩家本就是劣勢;遇上了若雨這樣的對手,也隻能自認倒黴……

於是,在將近十分鍾的逃殺、攻防和纏鬥過後,【鐵海棠】和【風信子】的死訊便傳入了隊友的耳中。

而此時的【血薔薇】,已然也被血屍神逼入了絕境……

縱然目前的血屍神不是全盛狀態,但在小範圍內發動【恐懼投射】對他來說還是很輕鬆的。

在驚嚇值攀升的壓力下,血薔薇的發揮明顯受到了影響。對陣血屍神這種體術強大無比還有高速再生能力的波ss級召喚生物,一旦失去了冷靜,幾乎就不可能再扳回局麵了。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王歎之也很快趕到了血屍神這邊助陣,這樣一來,血薔薇存活的最後一線希望“支撐到血屍神的持續時間結束”,也就宣告破滅了。

這場半決賽打到了這個份兒上,勝負……基本已經明了。

…………

清晨,柔和的光線穿過霧氣,在櫻樹園中點起一片粉色的朝霞。

這一刻,在那遍地落櫻之上,一具橫陳的、冰冷的屍體……竟是漸漸恢複了體溫。

她的胸口,重新開始起伏。

她的臉龐,也漸漸浮現了紅潤之色。

她的容貌、肌膚和體形……也都回到了少女般的狀態。

不多時,林顏睜開了眼睛。

而她看見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封不覺。

“你……”林顏並未表現得很激動。這會兒她還有點兒懵,“這是……夢嗎……”

“不是。”封不覺這時正盤腿坐在她的身旁。瞪著死魚眼道,“如果你有一些隻能在夢裏對我說的話要說,或是隻能在夢裏對我做的事要做,我勸你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他這句話,一下子就讓林顏清醒了不少。

“我……”林顏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我……沒有死嗎?”

“死了。”封不覺回道,“大約死了三盞茶的工夫吧。”

“那我……”林顏本來還想問些什麽。但話到嘴邊時,她的視線正好掃到了不遠處的曹欽。

此時,曹公公正靠坐在一棵櫻樹下。不知為何……他那一頭黑發已全數變白,他的皮膚也變得幹癟且布滿皺紋。

但是……林顏一眼就認出了他,縱然是瞬間老了幾十歲,她還是認得這個老人就是她的義父。

“義父!”林顏嬌呼一聲,快步起身行了過去,她抓住老人的手臂,關切地問道。“義父,您這是怎麽了?”

“嗬嗬……義父沒事……”曹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深深看了林顏一眼。“我……隻是累了……該休息了。”

“這……”林顏的眼眶瞬間就濕潤了,她悲怒交加地回頭。瞪向了封不覺,“是不是姓封的對您做了什麽?”

“喂喂……又怪我咯?”封不覺說著,也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不……顏兒你誤會了……”曹欽的說話聲顯得有氣無力,不過他還是竭力提高了嗓門兒言道,“若不是封寮主出手,你也無法起死回生。”

“這到底……”林顏不解地看著曹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簡單地說呢……”封不覺見曹欽說話困難,便率先搶道。“你義父舍去了一身修為,配合著我的特殊心法。讓你複活了。”

其實,這個事兒詳細點說,也並不複雜……

首先,曹欽把自己入道時所悟出的至高絕學【道果訣】(曹公公兩門不傳之秘中的一門,另一門是葵花寶典)的功力全部傳到了封不覺的身上。

然後,覺哥就借助著這股npc燃盡自身數據強度所產生的瞬間輸出……一口氣提升了rew日te的效能。

在接下裏的一段時間內,rew日te的效果可就不止是“讓某一目標回檔到幾秒前的狀態了”,這項能力能做到的事情實際上是非常多的……

數秒內,封不覺就以零時差演算完成了一係列操作的腦內模擬,隨後他便通過改寫和引導數據的方式將【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賜予自己的【不朽之力】(即複活一次的能力)轉移到了林顏身上,並且對效果做出了細微的調整。

於是乎……就上演了方才那起死回生的一幕。

當然了,封不覺對林顏用了“簡單”的說法,也是有原因的:其一,是因為像rew日te這樣的詞兒,林顏就算聽了也不明白意思;其二……自然是因為在比賽中把這招的名稱講出來會泄露情報。

“義父……這是真的嗎?”林顏看向了曹欽。

“顏兒……”曹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已沒有餘力再多說一個字了。

此刻,這位絕世高人的臉上,已滿是油盡燈枯之色,他留著最後的力氣,隻是想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義父……不……我曹欽……對不起你。”曹欽的呼吸粗重起來。

“義父……您……這是何意……”林顏很聰明,她已隱隱猜到了什麽,但她不願去揭破。

“你不應該去恨封不覺,你應該恨的人……是我……”曹欽道,“是我害死了你的……”

“不!義父!”林顏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你別說了……您先坐好,待我運功給你療……”

“嗬……傻孩子……”曹欽苦笑出聲,應道,“我這脈象……像是還能受得住傳功嗎?”

林顏聞言,神情突變。

變得絕望、無助……

若不是情緒和思緒都有了很大的波動。林顏在抓住曹欽的胳膊時就應該發現了……曹公公的身體,現在就像一幢隨時都可能垮掉的危樓。樓中所有的梁柱、牆壁都已被抽離或是殘缺,哪怕是來自外界的一股微風,都有可能讓他徹底傾塌……

“哈啊……哈啊……”林顏眼神渙散,大口呼吸,她竭盡全力想讓自己冷靜一些,想出一個辦法……

“封寮主!”她的確很聰明,所以很快就想到了唯一一種可行的方法。

林顏猛然衝到封不覺身前。重重地跪下,聲嘶力竭地說道:“求你救救我的義父!”

“這……”封不覺隻來得及回上一個字。

林顏就已在地上磕起了頭:“求求你!求求你……隻要你救我義父,我什麽都願意做!我給你當牛做馬……我給你……”

“起來吧……”覺哥用單手扶住了她,阻止了她進一步的自殘行為,並搖頭歎息道,“你義父把你救活,不是為了看你給人當牛做馬的。”

“你不救他……我就不起來!”林顏還是跪著,隻是被封不覺架住肩膀,沒法兒再磕頭了。

“我不是不想救。而是無能為力。”封不覺又道。

“不……你連死人都能救活……”林顏似乎不願接受事實,她輕泣著哀求道,“求你了……封寮主……求……”

“夠了!”封不覺一聲暴喝。愣是把林顏的哭聲給嚇止了。

“你義父舍去了一身修為、舍去了長生不老、還舍去了他的理想……就隻為讓你在這世上重活一回……”覺哥厲聲對林顏說道,“……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救贖方式。你應當成全他才是。”

林顏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恍然間回過頭去,跪著爬到了曹欽身邊。

“義父……我……”林顏哽咽著想要說些什麽,但千言萬語又難以言表。

“我明白……”曹欽道,“我都明白……”他搖了搖頭,“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他停頓了幾秒,吃力地接道,“顏兒,你聽我說……”他暗暗提了口氣。準備交代最後的一段話了,“義父一生作惡多端。前半生野心勃勃,為一己私欲殺人無數;後半生自認參破紅塵,追尋至理大義……但仍是殺人無數。說到底,我隻是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了不同的借口而已。

封寮主說得沒錯,無論這世間是否會變成我理想中的樣子……我這種人都是為人所不容的。

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去原諒,更不值得你去感恩。

今日,能用自己這一條命,換回你的性命……義父死而無憾。”

“義父……”林顏輕聲啜泣著,她不敢打斷曹欽,因為她怕對方被打斷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顏兒……”曹欽接著道,“義父知道,你天性善良……其實你不願去恨任何人,但為了當好我的‘棋子’,為了變成我想讓你變成的那種人,你逼迫著自己去恨封不覺,逼迫自己成了‘閻王’。”他說這話時,臉上已是毫無血色,“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要這樣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為自己活下去……”

畢竟是一代宗師,縱是在這瀕死境地下,他還是能較為完整地說完一整段的話:“我和封寮主……都已經安排好了。自今日起,‘閻王’就已經死了,活著的……隻有林顏;無論江湖、朝廷,都不會有人再來追問你的消息。你可以離開這座山穀,去外麵……過自己想過的……”

曹欽……終究是沒能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

人生永遠是這樣,任何事都不存在“萬事俱備”,任何人都不會“萬無一失”,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同程度的慌亂中來到這個世界,我們也都會在一個自己意想不到的瞬間離開。

如果遺憾是一種美,那也唯有內心強大的人才真正懂得去欣賞。

…………

殘秋,夕陽斜下。

數十年來,葬心穀裏的霧……第一次散去了。

昨天,有許多人來到了這裏,其中絕大多數都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但還是有一些人活著離開了。

封不覺和他的隊友們離開了……他們化作白光消失,未曾和任何人打過招呼。

袁圻和幸存的武林群豪們也離開了……袁盟主走時,還帶走了曹欽的囑咐、以及“無息功”、“四象神功”和“搬山鐵手”的秘笈,可謂滿載而歸。

後來,“武林盟主”這個頭銜,又陪伴了袁圻很多年。

誰有能想到,這個三十歲前還一事無成的平庸之人,竟是成了江湖上一段不朽的傳奇;那天以後,他不止是名義上的盟主,更是“天下無敵”、“名副其實”的武林至尊。

在袁圻的統領下,整個武林可謂安定繁榮、風平浪靜。

諷刺的是……待袁圻百年之後,為了爭奪盟主的寶座和袁圻留下的“武學遺產”,武林中爆發了一次空前絕後的紛爭,最終……朝廷趁勢介入,坐收漁翁之利。

自此,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江湖了。

…………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時無重至,華不再陽。

數十年後,一個同樣的殘秋。

一名女子,牽著一頭駱駝,來到了葬心山莊中。

滄海桑田,當初繁盛的山莊,如今徒留斷垣殘壁。

但那秋日開花的奇櫻,卻還是在每年按時綻放。

清晨,那名女子來到了一棵櫻樹下。

她望著眼前的櫻樹,佇立了數秒,隨即從腰間的係帶上解下了一壺酒,淺酌一口,借著幾分酒意,吟道

“天下風雲出我輩,

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

不勝人生一場醉……”

吟至此處,她輕舒玉指,將那酒壺垂下,任那酒水淌到了樹下。

“……提劍跨騎揮鬼雨,

屍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

隻歎江湖幾人回……”

酒已流幹了,詩卻還未吟完。

她的聲音還是很動聽,但語氣卻透出疲憊,她的樣貌還是很年輕,但眼神中已盡是滄桑。

“……歸者煢煢心已倦,

紅顏白首生羅帷。

莫問紅塵三千事,

拈花把酒盡餘杯。”

她仰起粉頸,將壺中的最後的幾滴酒倒入口中,方才轉過身去……

此時,恰有一縷清風吹來,吹起了她的長發。

那是一頭白發。

如雪一樣白。

而在隨風飄散的白發下,卻是少女的容顏。

每年的今天,她都會回到這裏。

或許,她隻是來看一位故人,拾一段回憶。

又或許,她是期待著……一次重逢、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