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我”

談未然語氣斬釘截鐵,宗長空大吃一驚,他觀眼前青年年紀不大,還以為是參加百裏洞府的。

聽起來,竟似特意為尋他而來

察覺宗長空的疑問,談未然言簡意賅:“晚輩去過陰風洞。”

“交感果被你拿到了”宗長空神色一凝,又是大吃一驚端詳談未然,一時間疑竇叢叢。從先前的切磋就看得出,談未然沒用交感果,難道是被行天宗長輩給吞了

可恨宗長空怒意上湧,正懷疑交感果的下落。談未然的下一句話,令他再一次愕然動容:“晚輩也去過劍池”

“我留下的信息是被你發現的”宗長空簡直錯愕萬分,當年在劍池草草留下簡短信息,盡管是希望被行天宗弟子發現。可是,熟知行天宗底細的他,本來沒怎麽指望行天宗弟子真能去劍池,真能發現那個信息。

劍池距北海荒界頗有一定距離,行天宗又老又是本土宗派,作風保守,早沒了進取心,不一定有這個勇氣讓天才弟子去曆練。至於發現那個信息的可能性,就更小。

加在一起,十足幾率渺小。可這,居然奏效了,太意外了。

宗長空沒掩飾自己的情緒,給談未然看了個真切,見其一副仿佛被打了悶棍的意外表情,分外覺得有趣,渡厄強者的趣味可不是常常都有呢。他想了想,最後補上一句:

“晚輩還和宗門長輩一道去了落霞宗”

“落霞宗原來是你們”宗長空恍然大悟,敏銳眼神如絕世寶劍,當其驟然投來的一刹那,刺得談未然皮膚都有些刺痛。

落霞宗的兩端真空鎖莫名其妙的一夜毀掉,令得自己身上的枷鎖一夜去掉四分之一。是誰幹的是意外還是有意而為可惜,即便在與隋枯榮的交談中,也沒能套出線索來,這成了他一直沉在心底的重大懸疑。

此時,真相大白。

從陰風洞,到劍池。再到落霞宗僅僅憑著這個順序,這三個關鍵詞。無須多言,宗長空就清清楚楚談未然的發現與目的,以及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

宗長空驀然心神一震,喃喃自語:“尋我”同樣二字,這時道來再沒有驚訝與疑惑,反是飽含著十倍,也許百倍的複雜心情。

來人,是為尋他而來。

人。是行天宗來人,是師門。

這句話背後所蘊藏的涵義,實在就太多了,多到一時半會完全理不順暢,多到思路紊亂。對他太不尋常,以他的意誌力,竟然心神失守。

八百餘年,坐困於此。談未然是第二個到來的人。不可僅僅理解為簡簡單單的激動,也並非因為這是八百年來的第一縷曙光。同樣,也未必是覺得有救了,更不一定是覺得找到人來傳承了。

對一個破門而去的人,這本就代表不尋常的意義。就像他多年來,總是私下一個人悄悄返回師門,從不與人照麵。不與人接觸。因為,一旦發生了接觸,那會令互相異常尷尬。

對宗長空來說,真正的意義在於:談未然是行天宗的,是來特意尋他的。

無意間闖入和專門來尋找。兩者的區別之大,不消多說。這背後的涵義,他不會不懂,對他也不同尋常。

坐困八百年後,許許多多的情感和心情都從此糾纏在一起,實在難以辨別,委實一言難盡。個中滋味與心情,便是要宗長空親口來說,隻怕也描述不明白。

當宗長空失神恍惚,談未然就知自己的到來,對他的衝擊有多大多強烈。姑且先不言不語,等他消化。

能讓一個渡厄境如此失態的理由不多。

原來,宗門一直在宗長空的心底。談未然暗暗一歎,也許我們全都低估了宗長空對行天宗的感情,從很多代以前到這一代人,都從來沒有認真正視過這件事。

他曾在宗門收錄的曆代宗主自述裏看到,很多年以來,曾有宗主考慮過是否給當年的事作出一個公正的定論,給回宗長空一個公道,從而把這位超級強者請回宗門。

到頭來,每每因種種因由而沒有這麽做。

如是真的請回了,行天宗會不會還落得如今的境地

想想宗門的朽敗趨勢,想想大光明劍帶來的懷璧其罪,談未然就搖搖頭,宗門腐朽是規律,再強的修為也阻止不了這種規律的發生。還不如別請回宗長空,免得被汙染了。

忽然間,談未然有點明白,為何各派的隱脈往往大多選擇漂泊在外了。

不一會,當宗長空消化一番理順思路,旋即直指關鍵:“隋枯榮說,行天宗被他們明心宗滅絕道統,北海荒界等地被九幽天的宗派入侵攻占了現在,你來告訴我,外麵是什麽情況,行天宗又是什麽境地。”

“說吧”

宗長空目光就仿佛兩輪正在醞釀暴烈的烈日,竟然使得談未然難以直視。

是眼神裏那些即將按捺不住的情緒太澎湃了,也許是愧對前輩,忽然覺得麵對這時的宗長空,有著十二萬分強大的精神壓力。談未然深深吸氣,舒緩並承受住來自渡厄境的恐怖壓力:“行天宗已經敗亡了。”

聽到這個親口證實,宗長空轉過身去一動不動,很久沒有回頭。

“傅衝太師叔祖懷著必死之心,成功把隋枯榮引走我們成功擊殺卓非凡等明心宗來人,然後,疏散與撤離”

“撤離途中,遭遇三生道鄒野老祖戰死”

曾經的經曆,就像一處處結痂的傷疤,本來以為沒那麽疼了。向宗長空娓娓道來,談未然才發現,這等若是重新把傷痕扒開,把結痂撕掉,重新看著鮮血流淌在心裏,積在心底。

將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重新拿出來再次經曆一遍那些悲壯的,悲痛的,揪心的慘痛過去。

從劍池的發現,到滅門之戰,再到跨越超過百個大千世界的成功大遷徙。

這其中,有明心宗的暗中窺覷,見禮峰首座等人的裏通外敵,把行天宗覆滅掉,也斷了明心宗五指,頗傷元氣的一場滅宗大戰。也不乏疏散與撤離途中與三生道的遭遇戰,各峰人馬在遭遇戰中的爆發與血性,也有鄒野的悲壯自我犧牲。

與黃泉道的交易,談未然並沒有隱瞞。此事太重大,一是大光明劍的處理方案,二是黃泉道的敵我關係,哪怕宗長空因此對他不滿,他仍然會直言其事,以免影響宗長空的判斷。

所幸,不是完全壞消息。也有好消息,起碼許道寧沒死,隻是失蹤。從雙心玉牌的完好來看,顯然傅衝也還活著,不過可能撞入某個世界,迷失在其中,失蹤至今。

宗門殘部在與三生道大戰中所呈現的血性,也表明這群人還沒爛透,還有對宗門的熱愛與忠誠。

縱然一切看起來糟糕透了,其中仍有少許亮點,讓人處於絕境中也不曾失去希望與未來,令天行宗擁有更多觸底反彈的底氣。

宗長空一言不發聽完講述,流露深深的疲乏:“道統尚存,那便是不幸中的萬幸。”

隋枯榮曾對他說的話,顯然想動搖他的決心與意誌。

坐困八百年,除了隋枯榮等鎮壓者為了打擊他才說的少許二三事,宗長空對外麵的情況可謂一無所知。當他粗略了解九幽天入侵的規模等詳情,隻稍稍一想,神色就是一凜:“天下要亂了。”

一轉念,他就想透了,怪不得隋枯榮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命。他還說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隋枯榮怎麽一下子變得性子急躁了呢。

危機,就是危險與機遇一起共舞。

當天下一亂,固然有無數凶險,也有無窮機遇。顯然,明心宗渴望剪除掉他,鬆綁之後全心迎接機遇。

可是,對行天不,是天行宗來說,恐怕就不是機遇,而是遍地危險這種時代大潮,沾著一點,哪怕被尾巴掃著一點,就足以毀掉新生的天行宗。

況且,憑談未然先前的講述,宗長空就知道,明心宗、三生道、黃泉道都是敵人隨便一個就能把重建的天行宗捏死八百遍。

天行宗需要活著,眼前這個青年天才必須活下去。

行天宗的道統需要它和他們來繼承。

但,不一定非要在荒界。

宗長空閉眼一會,重又睜眼盯著談未然:“趁著此時還來得及,率天行宗速速遠走他鄉,去另一個類似三千荒界的域界安頓下來吧。我恰好知道幾個域界裂縫,你”

此話未了,就被談未然再一次攔腰截斷:“宗前輩,你弄錯了,我是來幫你脫困的。”

從知道行天宗覆滅後,就再沒有表情變化的宗長空,眼裏第一次湧出溫和之色。他如何不知談未然是為營救自己而來,可他更明白,這注定是白費功夫:“沒用的,你幫不上。或許三千年後可以,但現在不行。”

“你想幫我,很好,但你不明白留下來會麵對什麽,我的對頭們將會帶來修為境界比我更強的敵人。”

宗長空眼睛明亮得像發光,就像在絕境中抓住了希望:“所以,你率領行天行宗在天下徹底大亂之前,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活下去,潛心修煉,把道統傳承下去,就是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