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公冶思明的請求蘇禮笑而不語,隻是伸手再次在那畫卷上勾勒了起來……

下一刻,一張地上懸河的畫卷就此形成,不斷磊高的堤壩使得這河麵仿佛看上去像是高懸在兩側田埂之上一般,一旦傾覆,那便是天傾!

他什麽話都不說,卻是已經將一切都納入了這一張畫中。

此時的宋國母河河道雖然並沒有這麽誇張,但是任誰看了這幅畫就都知道這畫的就是長此以往之後的母河未來!

這幅畫仿佛有魔力一般,頃刻間就使得整個酒樓一片寂靜,所有在場的宋國之人,無論是清談書生還是達官貴人,都是在這幅畫麵前沉默了。

一幅畫讓他們深刻地意識到了宋國當下的心腹大患是什麽。

此河道若是決口,那絕對是水淹萬裏而將大半個宋國都變成一片汪洋澤國。

就連那書生都不敢再大放厥詞了,因為他對這種場麵毫無辦法,甚至隻覺得手足冰涼心中焦躁極了……終究也是宋國之民,知道一些好歹。

蘇禮這時才平靜地開口說道:“母河之患大家已經一目了然,可要治理卻是千難萬難。”

“相信大家都明白這河床為何會變得高懸於上……這是上遊泥沙衝刷下來在此沉積所致。”

“所以要想治河,最首要的是要阻止上遊的泥沙崩落。”

他話音落下,頭頂上高出忽然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少年人說得不錯,然母河上遊位於北魏境內,我等如何讓北魏替我宋國治理河患?”

蘇禮抬頭看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那二樓的公冶思明已經驚呼:“爺爺,你怎麽在這裏!”

下方又是一陣低聲嘩然,卻沒想到公冶太宰竟然也在這裏!

蘇禮微微驚訝,卻是依然不動聲色地說道:“母河治理從來不是某個河段某個國家單一能做成的事情。若不能從全局出發,則左右不過是治標之法而已。”

那公冶太宰笑了一下,他居高臨下又問:“不知先生可有治標良方?”

倒是變成了這公冶太宰考驗蘇禮了呢。

蘇禮聽了依然平淡答道:“治標之法還用都說,無非是勤修堤壩以及河道清淤兩點罷了。”

公冶太宰一副不出所料樣子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說:“河道清淤又該如何?老夫等人也曾向王上如此建議過,但最終因為靡費巨大恐影響春耕,固沒能實行。”

那些書生全都屏息凝神,這恐怕是他們第一次觸及朝廷事務具體是如何實行的。同時也讓他們意識到任何一件事情的決斷並非隨心所欲的,而是需要顧及一係列連鎖事件。

就像此時,河道清淤毫無疑問是好事,可如果因此而掏空了國庫可就又不美了。

蘇禮這次依然選擇以作畫來回答。

他在手中這大河圖的上遊位置小心測算了一下,然後落筆添加了一個水壩從兩邊延伸至大河中央。可是這水壩卻又不在中央閉合,反而是留下了一段狹窄的空間。

畫麵中,在這攔河的水壩之間,激流翻湧衝擊而下,使得下遊大河水麵一陣翻騰……

蘇禮的畫筆如同有神助,整幅畫就仿佛會自己動起來一樣。

那些讀書人終究是空談之輩,都是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但是三樓之上的人卻是一下子都站了起來,因為他們一直都在思考如何治河,而此時看到了自然一下子就聯想到了。

“束水衝淤!”二樓的公冶思明也是醒悟了過來,他忽然間手舞足蹈起來:“原來如此,我為什麽沒有想到,原來辦法就這麽簡單!”

宋國的老辦法,卻是加派船隻在母河流域不斷地來回掏挖淤泥。如此真是杯水車薪效率低下,難怪會說靡費巨大了。

但是現在蘇禮的辦法卻是一下子給他們開啟了全新的思路……束水衝淤,以水治水!

“先生大才!”公冶太宰竟然是躬身行禮。

蘇禮回禮道:“隻因友人曾奉王命治水,是故有所思量罷了。”

“如此?先生竟然將這‘束水衝淤’之法傳於我國,著實是……”公冶太宰有些鬧不明白了,這種治水良方隻要提出來就是政績吧!

“我說過的,治理母河從來不該是一家一國的事情。”蘇禮則是很坦然地說道。

……姑且,就讓這宋國君臣先替西秦好好治理一下這段河道吧,等到時西秦銳士攻下宋國之後,也可少掉許多麻煩。

蘇禮自然是有私心的,但是他的私心卻是現在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所有人隻能認為他是心係天下。

“先生高義!”太宰再次躬身行禮,這次卻是更顯得恭敬了。

前次隻是認可了蘇禮的才華,現在卻是認可了蘇禮的品格與胸襟……宋國人就喜歡玩這個,才華出眾又品行端正之人就會受到他們的推崇。

這次就連樓下滿廳的讀書人都不敢再有任何不恭,全部恭敬地道謝:“先生高義!”

這一幕讓蘇禮有些局促,但是他很好地找到了轉移自己緊張情緒的方法。他看向了二樓的那個少年,溫和地問:“公冶思明是吧?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公冶思明有些難為情,但此時看到蘇禮提問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先生大才,不知可有辦法解決我宋國如今的當務之急?”

“雨季將之,此時再設法清淤已經來不及了,眼看這河道堵塞又要經曆一次大澇……請先生憐惜我等宋國百萬黎民!”

蘇禮微微錯愕……宋國的雨季眼看就要到來,這個時候除了繼續加固堤壩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但是對此他卻不動聲色地問:“不知公冶太宰有何高見?當然,若是朝堂機密就算了。”

“無妨,也當是給這些年輕人說說朝廷的為難之處吧。”老太宰卻是溫和地說道,並沒有任何保密的意思。

“如今母河水位已經比往年更高,但等雨季到來母河必澇已經成了幾乎確定的事實。”

“宋國雖然多修堤壩不曾懈怠,可是……就怕堤壩修得再好也抵不住洶湧洪澇,最終整個宋國上下成為一片澤國。”

“於是朝中商議,可否在必要的時候於上遊位置提前掘開一段堤壩用於泄洪……以十萬人受災換百萬人安寧。”

話音落下,整個酒樓上下都是一片寂靜。

樓下的讀書人一下子都是感覺有種要窒息的感覺……朝政,果然遠遠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