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陸朝。

江以桃忽然間就鬆開了那一點兒皺著的眉頭,又笑著作了一個福,說:“那就再行一個便好了,十三王爺,以桃有禮了。”

江曼安瞧了瞧自家妹妹的神色,又瞧了瞧那十三王爺,一邊了然地點了點頭,一邊跟著行了個禮。

那太子殿下……

江曼安起身,果然是瞧見了太子殿下那張不虞的臉。

畢竟江以桃這態度的轉變,實在是過於明顯了些,連她這個外人都察覺到了,更不要說是那置身其中的太子殿下了。

江曼安歎了歎氣,方才還覺著她這位五妹妹是個聰明的姑娘,怎麽這會兒又這般愚笨起來了,連偽裝一下也不知道的,就這樣明晃晃地表露出了歡喜來。

想了一會兒,江曼安又有些想清楚了。

小姑娘麽,就算是將她那雙流露情意的眼睛給捂住了,那一下一下響起的劇烈心跳也騙不了人罷?

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不曾想過會在這兒見到江五姑娘,可真是有緣分。”太子殿下擺著折扇,露出一個稱得上是溫和的笑意來。

江以桃冷漠地勾了勾唇,敷衍道:“是麽。”

陸朝又盯著小姑娘看了一會,卻也沒說什麽,冷冷地嗬笑了一聲,側身從太子殿下的身後走出來,十分冷然地走到那前邊已經布置好的席間去了。

江以桃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望著陸朝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他到了那席間坐下後才心情複雜地收回了視線。

他好像,在躲著自己一般。

“呀——”汪憐拉長了尾音從廊橋那邊走了出來,眨了眨眼看了看宋知雲,又看了看江以桃,露出了然安的神色,笑道,“太子殿下,快帶著江五姑娘過去落座才是,怎的讓人家站在這兒發呆。”

“是孤的不是。”宋知雲說著就走到了江以桃的前邊去,又回身來隻做了個請的手勢,“江五姑娘,請罷?”

江以桃神色不變,點了點頭,也走到了那席間去。

盛京城自古以來便是個民風十分開放的都城,大多數時候並沒有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時候是讓那些年輕的姑娘與郎君自己認識,若是合適便會帶上三書六禮上門提親去。

於是像今日這般的宴席並不少見。

往往這宴席皆是男女同席,中間隔了一條過道,麵對麵地擺著單人或雙人的席位。有些稍微保守點兒的人家,會用綾羅的簾子將左右隔開,以免姑娘家的害羞。

這倒是與江南不同,江南的姑娘家哪兒有盛京城姑娘家一樣大的膽子。在江南,姑娘家與郎君說上兩句話,都是要被狠狠斥責一頓的,更別說是這般與郎君同席吃酒了。

江以桃隨意地找了個席位便落了座。

這兒靠著邊緣,背後便是那半人高的木柵欄,想來應當是十分安全的罷?江以桃抿了抿唇,畢竟這柵欄一根小柱子便有她小臂般粗細了。

今日這宴席是單人的席位,江曼安悵然地歎了口氣,最後也隻能靠著自家妹妹,就近找了個席位做了下來。

倒不是她有多願意與這五妹妹親近,不過是害怕著,這五妹妹到了陌生的環境,周圍還都是些陌生的人,若是自個還不在身邊,怕是要擔心受怕一會兒的。

畢竟這盛京城,眼瞧著是個繁華的都城,可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罷了。

在這野獸的庇護之下長成的姑娘,自小便是勾心鬥角地長大,欺負起自家這個乖順的妹妹來應當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說到乖順……

江曼安側頭去看著江以桃,這會兒的五妹妹安靜地坐在那兒,又是有幾分置身事外的感覺了,一點兒都沒有方才那般尖利的模樣了。

卻也並不是尖利罷?

一時之間,江曼安發覺自己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可以形容這個五妹妹的詞語來了。

她就像是一枝開得嬌豔的玫瑰花,身上隱隱地帶著點刺兒。

江曼安笑了笑,收回了視線,盯著眼前微微晃動的酒麵瞧,好半晌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曼安這是在愁什麽?”汪憐軟著身子靠近,將下巴擱在了江曼安的肩上,笑道,“這眉間都要皺出一座小山來了。”

江曼安又斜著眼悄悄地看了看江以桃,然後才回眸來噓聲道:“擔心我這天真的五妹妹呢。”

汪憐隨著江曼安的話也瞅了一眼江以桃,眨了眨眼道:“何至於要你來擔心了,我看你這五妹妹是個有福氣的姑娘。瞧——”汪憐指了指宋知雲,“瞧太子殿下這眼神。”

江曼安聞言去瞧:“阿憐,我擔心的正是這件事。”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麽,能成為太子妃可是這盛京城的姑娘中,最為值得自豪的事兒了罷?”汪憐輕笑出聲,意有所指道,“你又怎麽知道你這五妹妹不願意成為太子妃?”

“她……”

江曼安歎了口氣,不願再談,搪塞道:“我自然是知道,這事兒一時之間解釋不清,日後再看罷。不論怎樣,左右是我這個五妹妹的命數,哪裏又是我能決定的事兒。”

聽江曼安這麽說,汪憐才稍稍地舒了口氣,起身撫了撫綾羅的帔子,輕聲道:“能這麽想便是好事,你可莫要再憂心你這五妹妹了,多憂心憂心自個罷。”

汪憐遠遠地瞧了瞧宋知雲,又瞧了瞧事不關己、一臉懶散的十三王爺,複而又垂下眸子來。

她的好姑娘呀,可別摻和進殿下的事兒裏去,保不齊到最後,還要將自己給搭進去。

那殿下的謀劃,也是時候要開始收網了罷?

“我有什麽可憂心的?”江曼安疑惑地抬眸去看汪憐,十分不解。

“我聽聞,你家中似乎有意要為你擇一良婿。”汪憐指了指遠處一位穿著青衫的郎君,又垂眸來看江曼安,淡淡道,“喏,你可多憂心憂心自己罷,可莫要將自己搭進那江家的打算裏去。”

江曼安抿了抿唇,順著汪憐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青衫男子也正巧朝自己看來,江曼安與他對視半晌,悵然地垂下眸子去。

汪憐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再說些什麽了,正巧是宴席將將開始,自個隻好打了聲招呼離席,擺上一副笑臉去招呼著後來的那些姑娘們。

江以桃並不曾聽清自家大姐姐與那汪二姑娘都說了些什麽,隻是忽然間側臉望去時,正好瞧見了王曼安的滿麵愁容,以及方才她與那青衫郎君的對視。

江以桃自然是不認識那青衫郎君的,正想抬手招晴柔過來問一問,抬眸就瞧見陸朝不知何時坐到了自己對麵的席位上去。

……

她記著,方才她雖然是隨便找了個席位坐下來,也是刻意找了個離陸朝遠的地兒罷?怎麽她就出了會兒神,這陸朝就坐到了自己對麵去。

剛剛那會兒,不是還對自己愛答不理麽?江以桃十分忿忿地盯著陸朝看,一時間也忘記了要招晴柔過來的這回事兒了,越想越是氣憤,最後也隻是抿著唇輕輕地哼了一聲。

忽然間,陸朝也抬眸朝江以桃望去。

小姑娘好像是有些生氣了,那雙小鹿一般的眸子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陸朝懷疑,若是這小姑娘手中有刀,怕是要衝過來將自己大卸八塊。

陸朝喉結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那一句有一句呼之欲出的話被他強心吞回了腹中去。

最後隻從喉間溢出一聲微不可查的輕歎,陸朝冷著眸子移開了視線,好像自己從未與這小姑娘對視過一般,那張冷情的臉看起來更是默然。

小姑娘怕是要傷心了罷?

陸朝壓著唇角,右手藏在桌下,緊握成拳。

江以桃眼看著陸朝望向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然後十分懶散地挪開了視線,連一絲留戀都沒有,十分幹脆果斷地看向了別出。

就好像對他來說,自己隻是這盛京城的江五姑娘一樣。

就好像他不是陸朝一般,就好像他不曾認識過那個“謝不言”一般。

江以桃忽然間有些鼻酸,也賭了一股子氣似的,垂下了眸子。

這木桌好像還不曾刷過柿漆一般,那一道又一道的年輪是時光路過的痕跡,與那些上了厚厚一層柿漆,又在日光下曬出了棕紅顏色的精致家具相比,好像有些難以言喻的粗糙。

卻又有些別樣的美。

江以桃瞧著瞧著,眼前便漸漸不爭氣地模糊起來。

這小山匪怎的這樣,一會兒親熱,一會兒疏離的,自己像是他圈養的一隻小麻雀兒一般,想起來時便過來逗弄逗弄,若是想不起來,便丟在庭院中任由小雀兒自生自滅。

真是可惡的小山匪。

偏要裝出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我聽聞十三王爺——”

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談話聲,聽見了“十三王爺”四字,江以桃怔了怔便抬眸去看,隻見汪憐正笑著招待剛來的客人。

“十三王爺今日去江家提親了?”

江以桃忽然間怔住,抬著一雙朦朧的淚眼就去看陸朝。

也是在刹那間,方才才各自有說有笑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視線在江家大姑娘、江家五姑娘與那置身輿論中心的十三王爺身上來回轉。

汪憐一時間也有些恍然,悄悄回眸瞧了瞧十三王爺,見他並未露出什麽不悅的神情來,隻好模糊不清地應了句:“這是十三王爺的私事,並不好由得我們在這裏議論什麽。”

那來人笑了笑,衝十三王爺挑了挑眉,挑釁一般道:“十三王爺,這事兒你怎麽偷偷地就去了,若不是今日我偶然瞧見了,還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兒呢。”

陸朝也不惱,左手執著杯盞晃了晃,仿佛被議論之人不是自己一般,唔了一聲,懶懶散散道:“是有這麽一回事兒罷?”

江以桃緊盯著陸朝,一顆心像是要提在了嗓子眼。

“今日,是去了趟江府,向江家的六姑娘提親。”陸朝的話音十分淡,像是不帶什麽感情一般,盯著手中酒盞冷然地說著。

江以桃的心掉了下來。

掉進了臘月時節裏凍成冰麵的湖裏去了。

作者有話說:

十三王爺是十三王爺,陸朝是陸朝(笑

這個月就會完結啦,可能會小小地刀一段?然後就進行一個he的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