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這又是何苦。有什麽事兒盡管是推給我們這些做丫鬟的身上來便好了,何苦要自己擔著?”晴柔隻是瞧見了自家姑娘臉上這傷痕,心裏頭便明白,姑娘並沒有按著她提議的那樣去說。

這麽想著晴柔又開始鼻酸起來,她們這姑娘真真是有一顆菩薩心腸。

這三更半夜的,想來也是叫不到什麽郎中了。何況江禎那態度,擺明了也沒有想要把這家醜往外揚的心思,更是不會為江以桃叫郎中了。

晴佳頗有些心疼這個五姑娘,這些日子裏她也從旁人口中聽了不少有關於這位江家五姑娘的密辛,大多是五姑娘幼時還在江家時候的那些事兒。

她這個五姑娘,活得比大多數人還要辛苦一些。

晴柔邊為江以桃的手心纏著不調,邊苦口婆心道:“姑娘,早就與您說了,帶著燈籠走。瞧,這便好了,摔得手心都破了皮。”

江以桃也垂眸看了看,方才瞧著並不嚴重的樣子,這會兒上了點藥,忽然間就火辣辣地疼起來了。

她皺了皺眉,卻還是安撫道:“不是什麽大事,哪裏值得你們這麽憂心。”

“姑娘胡說什麽!”晴柔氣呼呼地打上最後一個節,十分不同意自家姑娘的話,“姑娘家最重要的便是這門麵功夫了,今日這裏破點皮,明日那兒撞一下,這怎麽能行。傳出去隻當我與晴佳不會照顧人了!”

江以桃聽得發笑,隻好認錯:“是我錯了,晴柔消消氣。”

被這麽一說,晴柔不免臉紅,誠惶誠恐地應:“姑娘說得什麽話,哪有主子給我認錯的理,是晴柔不知道規矩了。”

“姑娘,早些歇息罷。”晴佳擰幹帕子上的最後一滴水,輕輕地將溫熱的帕子覆在了江以桃那紅腫的臉側上去。

二爺可真是下得去這個手。

“姑娘這臉,怕是明日都難消下去罷?”晴柔歎了口氣,伸手為江以桃掖了掖被角。

“不礙事兒。”江以桃側身躺著,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是揚起了笑意來軟聲安慰著兩個小丫鬟,“倒是你們快些休息去吧,今日陪著東奔西跑的,定累壞了罷?”

晴柔還想說些什麽,被晴佳斜眼一瞪,惡狠狠地拉了出去。

江以桃笑了笑,盯著地麵上跳動的燭火看了好半晌,忽然間起身走到了梳妝台前,將臉上溫熱的帕子放在了一旁,伸手拉開那個小抽屜,將早先時候放進去的東西拿了出來。

她將那張微微有些泛黃的紙張展開,在寂靜的夜裏喃喃出聲。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微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江以桃一驚,將手中紙張慌亂地往身後一藏,同時手忙腳亂地轉過了身來,定睛瞧著那個在昏暗燈光下的修長身影。

那人忽然輕聲笑了笑,慢悠悠地朝江以桃走近。

江以桃怔了怔,瞧著那張熟悉的臉,輕聲地叫了句:“陸朝?”

“嗯。”陸朝走到了小姑娘身前,垂眸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輕輕笑了笑。

江以桃被陸朝看得心口亂跳,側過臉去躲避著陸朝的視線。

這小山匪的視線好像帶著溫度一般,熾熱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忽然間,江以桃想起了什麽,艱難地又將臉轉了回來,可明顯已是來不及了,陸朝已經瞧見了小姑娘那腫得像一座小山丘的側臉。

江以桃伸手捂住了側臉,未卜先知一般淡淡道:“陸朝,我不痛的。”

同時,陸朝伸出了微涼的指尖,輕輕地放在了小姑娘紅腫的臉側,輕聲問道:“阿言,痛不痛?”

兩人的聲音幾乎無差別地同時響起,重疊在了這個寂靜的春夜裏。

“傻姑娘。”陸朝又道,拇指與食指輕輕地摩挲著小姑娘柔軟的耳垂。

江以桃忽然間反應過來,或許方才自己瞧見的那一方深色衣角正是陸朝,她垂眸瞧了瞧,小山匪今日穿的果然是一件玄色衣裳。

那……陸朝便是什麽都聽見了。

江以桃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間有些委屈起來。

就好像是那些窘迫的事兒被人看穿之後的尷尬,一股子丟臉的情緒莫名地席卷上來。

小姑娘垂著眸,陸朝沒有看清她漸漸泛紅的眼眶,隻能瞧見小姑娘微微顫動的睫羽,像春夜裏新生的柔軟的蝶翼在擺動。

陸朝無端生出了幾分逗弄的心思來,欺身靠得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說道:“原早與你說過的,要去那江南蘇州江府的姑娘家中看看,有什麽能搶一搶的……”

江以桃還是沒有抬起眸子來,聞言隻是輕哼了一聲。

陸朝還是笑,“卻不曾想,那江南蘇州沒有去成,倒是先來了這盛京城的江府。”

他環視了一周,小姑娘的閨房果真是氣派,可比他溪山時候那個小破木屋要好多了,也不知這小姑娘錦衣玉食的,怎麽就住了這麽久還不曾說過一句怨言。

“看了一看,這江府也不過如此麽。”陸朝將視線收回,重新定在了江以桃身上,“好像隻有這五姑娘,還值得我搶一搶。”

江以桃聞言恨恨地抬眸。

陸朝瞧著小姑娘泛著淚光的眼,十分悔恨地咬著後槽牙,在喉嚨深處悶悶地嘖了一聲。

他本是想逗逗這個小姑娘,倒不曾想過要將小姑娘弄哭。

陸朝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將小姑娘圈進了懷裏,像是自知理虧,打著商量一般輕聲問道:“我們阿言真是個嬌氣的小姑娘,是陸朝不對,別哭了可好,嗯?”

我們阿言。

陸朝說話果然是一頂一的好聽,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活像是從蜜罐裏裹了一圈出來。

可這般計謀對氣頭上的江以桃可沒有效用,她哪裏會依,就這樣瞪著一雙朦朧的淚眼,可憐兮兮地盯著陸朝瞧。

這小山匪明明已經知道自己就是那江南蘇州的江姑娘了,還將那樣的往事拿出來提,可不就是借此機會好好嘲笑自己那蹩腳的演技麽。

江以桃十分忿忿,輕哼一聲,惡狠狠道:“我自知演技蹩腳,可不用你來說。”

陸朝挑挑眉,顯然是沒想到這小姑娘能想到那一茬去。

江以桃越想越氣憤,頓時惡從膽邊生,使了力氣重重地踩了一腳陸朝,又凶巴巴道:“哪裏比得上你呀,陸朝,演小山匪演得多起勁,差點叫人瞧不出來。”

陸朝被凶得十分委屈:“我可不就是那個小山匪麽,阿言,哪兒還需要演。”

“小山匪能——”

說到一半江以桃便頓住了,在方才桂枝亭那一遇,她又哪裏還不知道陸朝的心思。

先讓她遇上別人假扮的十三王爺,再讓她在桂枝亭裏見到“陸朝”本人,便是要讓她以為,這陸朝與十三王爺不是同一人,不過是一時間撞了巧,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罷了。

江以桃又哼了一聲。

陸朝平時倒是聰明,這件事上卻是小瞧了江以桃。

若是她能瞧見與陸朝那樣相像的一張臉,饒是她都驚愕了三分,那些從來不敢正眼瞧過十三王爺的人,又哪裏能區分出來這位“十三王爺”的區別呢。

陸朝在溪山時,便是那個小山匪陸朝:在盛京城時,則是這個十三王爺陸朝。

而陸朝在溪山時,在盛京城盡職盡責扮演著陸朝的,便是今日夜裏自己瞧見的那位。

可這般捋了個清晰,江以桃又忽然間難過了起來。

為何陸朝不願意將這一切告訴自己呢?

說來說去,陸朝並不信任自己。

對於陸朝來說,或許自己還是個潛在威脅,是江府的嫡女,或許他認為自己被劫上溪山的一切都是江家所為。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臉上總是藏不住情緒。

陸朝笑了笑,伸手蓋住小姑娘淚意盈盈的眼,她的睫羽在陸朝掌心微微顫抖,像是抓住了一隻脆弱的蝴蝶一般,扇動著柔軟的蝶翼掌心掙紮。

“你放開我,陸朝。”

小姑娘聽起來頗有些生氣,陸朝聞言隻好乖巧地鬆了手。

眼前的小姑娘臉側腫得老高,那五指的痕跡還分外明顯,瞧著便十分狼狽。瞪著自己的那雙杏仁眼還淚汪汪的,連帶著那纖長卷翹的睫羽都沾染上了一點兒濡濕。

這副可憐樣,活像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狸奴。

忽然間,陸朝想起了那個日光大盛的午後,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是讓人覺著久違的暖意,這一年的燈州入春極晚,好像這一年的春日,是到了那一日才開始的。

而陸朝人生中的春日,也是在那一日開始的。

從那個滿身狼狽卻依舊挺直了腰杆的小姑娘,忽然間抬眸瞧了自己一眼開始。

他的人生本墜入了無邊的黑暗,甚至是連季節都被凍結在了冰冷刺骨的冬日,他原以為自己的一生都要這般像螻蟻一般,連站在那個小姑娘身邊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可小姑娘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帶回了陸朝許久不曾見過的春日,帶來了一身的暖洋洋。

陸朝笑了笑,指腹拂過小姑娘泛紅的眼尾,最後停在了鼻梁間那顆棕色的、淺淺的小痣上。

“阿言,你什麽都不要知道。”

“你隻當是哄哄我罷,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陸朝的聲音在江以桃耳邊響起。

在某一瞬間,江以桃在他沒什麽感情的兩句話裏,聽出了一絲懇求的意味。

他在求自己。

作者有話說: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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