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愣愣地瞧了十三王爺好一會兒,直到十三王爺皺著眉喊了句五姑娘,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渙散的瞳孔緩緩聚焦。

“什麽?”江以桃眨眨眼,方才她不曾聽清這十三王爺說了什麽,隻好輕聲問了句。

十三王爺垂著眸子,“江五姑娘,不去瞧一瞧麽?到底是誰,這大晚上的,會在那桂枝亭放孔明燈呢?”

他唇角的弧度十分陌生,連這聲線也是,江以桃硬是聽出了幾分不屬於陸朝的味道來。

江以桃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瞧著那盞孔明燈,又很快地回眸來躬身作了個福,溫聲溫氣道:“多謝十三王爺提醒。”

十三王爺的身子又詭異地僵硬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快些去罷,江五姑娘。”他說。

十三王爺這話說得,像是在提醒自己什麽一般。

江以桃愣了愣,輕聲說:“這深更半夜的,十三王爺為何要勸我去那桂枝亭,若是我這一趟有去無回,十三王爺可就脫不了幹係了。”

她說著就指了指身後那騎著馬的兩個侍衛,又道,“這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見了十三王爺呢。”

“我怕江五姑娘後悔。”

晴柔的燈籠打得高,十三王爺的整張臉就這樣露在明亮的光線中,連著他那雙真切眸子裏流露出的的篤定一起,直直地刺進江以桃的眼睛裏去。

十三王爺見這江五姑娘沒什麽反應,又叫了一聲:“江五姑娘。”

江以桃還是應聲,卻轉身就回到了馬車上去,輕聲地催促車夫道:“去桂枝亭,快一些。”

車夫不敢怠慢,勒緊韁繩就轉身朝著另一條小路駛去,馬匹的一聲嘶鳴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十分刺耳。江以桃卻仿佛什麽也沒聽到,她的耳邊響起的是心口處一下高過一下的跳動。

她不再去想那十三王爺身上的細微變化,她滿心滿眼都是桂枝亭的那盞孔明燈。

是在溪山時作下的約定。

是陸朝。

江以桃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低聲喊著陸朝的名字,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像一張十分柔軟的綾羅綢緞,輕輕地籠罩在這世間的萬物之上。

她急不可耐地掀開了帷幔,凝神盯著越來越近的桂枝亭。

連這桂枝亭的四個紅燈籠,都顯得十分霧蒙蒙的。

馬車駛得快,沒過多久便到了桂枝亭腳下,後邊是一段不算長卻曲折綿延的山路,窄得江以桃的馬車根本難以駛入。

車夫有些為難地搓了搓手,“江五姑娘,您看這……”

江以桃掀開門簾,不鹹不淡道:“我自個去,你且在這山腳等著我,很快就會回來。”

她甚至來不及等著兩個小丫鬟朝她伸出手,一邊說著就踉蹌地自個下了馬車,夜色昏暗中差點兒就摔到這布滿了碎石子的小徑上,把兩個小丫鬟嚇得夠嗆。

江以桃卻不覺得有什麽,甚至虛虛地伸手攔了攔翻身下馬的侍衛,輕聲道:“也勞煩你們在這兒等我,我有些事兒要自己一個人處理。”

江以桃知道,不用等到明日,或許等會這兩個侍衛回去就會將一切都告訴太子殿下。

江以桃還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若是那上邊真的是陸朝,她希望這事兒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侍衛十分為難地對視了一眼。

江以桃又說:“我雖不是什麽厲害人物,到底也是盛京城的江家五姑娘,是嫡女,如今倒好,我連兩個侍衛都使喚不動了。”

這話說得真是套人心肝子,兩個侍衛頓時有些慌了,垂著頭恭敬道:“不敢,還請江五姑娘快些下來,我們也好交差去。”

江以桃笑著點點頭,領著兩個小姑娘朝半山腰的桂枝亭走去。

晴柔手中拿的還是方才那一盞,從平頂馬車的某一角上摘下的燈籠,因著是為了夜裏行車,這燈籠是要比平常的亮上一些,照得這小徑十分清楚。

雖清楚,這路上到底是碎石子多,又是夜裏,江以桃這一小段路走得十分踉蹌,若不是兩個小丫鬟攙扶著,怕是要一路摔著上去了。

將將要到桂枝亭時,江以桃又停下了腳步。

她瞧著近在咫尺的桂枝亭,竟有些心慌起來,匆匆地喘了兩口氣,她正色道:“你們兩個也在這兒等我罷,這盞燈籠便留給你們,免得你們兩個小姑娘黑燈瞎火的,害怕。”

話音剛落,江以桃就要往前走,卻被晴柔扯住了衣袖。

小丫鬟眼巴巴地望著她,訥訥道:“五姑娘……”

“不礙事兒的。”江以桃撇開晴柔的手,指了指前邊的路,“桂枝亭的燈籠能照著呢,倒也不是像方才那般烏漆嘛黑的路了。”

晴柔還是擔心,又喊了聲五姑娘。

晴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晴柔的嘴,朝江以桃露出一個十分柔和的笑,聲音也是柔軟的:“五姑娘,我們不害怕,我與晴柔在這兒等著您。”

晴柔被捂住了嘴,“嗚嗚嗚”地說不清話,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姑娘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一個轉彎的拐角,害怕得眼眶都通紅。

“晴柔,五姑娘是知道分寸的人。”晴佳鬆開了手,凝神盯著晴柔手中那盞明亮的燈籠,“你若是再攔下去,五姑娘怕是要同你生氣了。”

晴柔垂著眸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晴佳抬頭瞧著桂枝亭,忽然笑了笑。

想必先前姑娘一直坐在窗前等的,就是桂枝亭的那一盞孔明燈罷?

那桂枝亭上,一定有個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人。

前邊這路雖然映上了那桂枝亭上懸掛著的大紅燈籠的光亮,可這樣一段距離也顯得有些微弱了,江以桃盡管走得慢,這一路卻也還是走得磕磕絆絆的。

一時不察,江以桃還是崴了腳,手心重重地擦過滿是碎石子與斷岔樹枝的地麵,疼得她驚呼一聲,眼眶登時便紅了。

自己何苦這大半夜的來桂枝亭找他呢,若是上邊放孔明燈之人不是陸朝,亦或者陸朝放完孔明燈便離開了,她這一趟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麽?

為何?

江以桃也不明白,隻不過方才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十分荒唐的想法。

十三王爺在提醒她,陸朝就在這兒。

在這盛京城裏,在這桂枝亭等她。

手心火辣辣的疼,可江以桃強撐著,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用袖口拭去了眼尾的濕潤,輕輕怕了拍裙擺,深吸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快到了,就快到了。

桂枝亭近在眼前,那個夢中常常出現的朦朧虛影也近在眼前。

這小段路,江以桃走了很久。

春日夜晚微涼的冷風吹得江以桃微微顫抖,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朝著桂枝亭走去。

可越是靠近桂枝亭,江以桃便越是害怕。

她也不甚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麽。

沒什麽好害怕的。江以桃輕聲低喃著,又繼續往前走去。

四周安靜極了,今夜的星星閃爍仿若星河,此刻的月亮卻忽然躲進了夜裏厚重的雲層中去,這下是連半分清亮的光輝都沒有投下來了。

所幸江以桃已經走到了桂枝亭前邊,否則怕是還要再摔上兩個跟頭。

此刻出現在她眼前的陸朝,果真像是夢中的一個影子。

他穿了一身玄衣,發頂紮著高馬尾,漫不經心地坐在那石敦上,翹起一條腿來支著手,撐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盯著江以桃看,就是小山匪陸朝的樣子。

“阿言。”他的聲音溫柔又繾綣,像是四月裏迎麵吹來的一陣暖風。

刹那間,在陸朝喊出阿言的那一刻,江以桃便鼻酸起來,眼前的陸朝模糊成了虛影。

在瞧見十三王爺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時,她不曾哭泣。在十三王爺說出那一句句讓她熟悉的話時,她也不曾哭泣。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能與那段在溪山的記憶和平共處了。

直到這一刻,小山匪出現在她麵前,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才明白,原來她什麽都不曾忘記過,溪山的那幾日像快滾燙的烙鐵,挪是挪開了去,可那烙下的痕跡卻不會再消散了。

江以桃嗚咽著罵道:“小山匪。”

小山匪。

陸朝笑了笑,好像是許久不曾聽過小姑娘這麽叫自己了。

“小騙子。”江以桃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墜著,她伸出手來掩住自己因哭泣而醜陋猙獰的臉,悶聲悶氣地又罵了一句。

陸朝還是笑,這兩句罵人的話都好聽得不行,他照單全收。

“壞東西。”江以桃還是罵,眼淚濕透了手心,哀戚戚地又接了一句,“你怎麽能就這樣把我丟在燈州?這麽大的燈州,這麽大……”

“是我不好。”

陸朝起身,走到了江以桃的麵前,將這個身形嬌小的小姑娘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就仿佛是那個在溪山的清晨,他在眾人麵前把江以桃護在身後,日光投下的陰影也是這樣把小姑娘整個籠罩起來。

江以桃好像聞見了他身上傳來的皂角的幹淨氣味。

就和那個清晨一樣。

這麽一想,江以桃更是忍不住眼淚,一時間竟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什麽江家嫡女,什麽貴女教養統統被她丟在了身後,她像個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陸朝聽得心口泛酸,將哭泣的小姑娘攏進了懷裏,下巴抵在小姑娘的發頂,輕聲道:“是陸朝不好,你多罵罵他。”

江以桃卻罵不出來了,她揪著陸朝的衣襟,將眼淚一通抹到了他的衣衫上去。

像是報複一般。

作者有話說:

唉開學了,我也上班了,惆悵。感謝在2022-02-16 23:54:51~2022-02-17 22:5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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