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六號小心翼翼地撫平易|容麵具的褶皺,欲言又止地瞅了一眼陸朝,支吾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後半截話來。

陸朝挑了挑眉,笑道:“六號,你這人|皮麵具還挺像那麽一回事的麽。”

“殿下,您別打趣六號了。”六號身上穿的是方才陸朝身上的那件月白色長衫,他們兩人身量本就相似,那一點兒細微的差距也很少有人能瞧得出來。

這麽粗略地一看,真就像極了一個人一般。

陸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這會兒他換上了六號準備的一套玄色長衫,烏發豎起在腦後紮了高馬尾,倒是有了幾分在溪山時那個小山匪的樣子。

六號盯著小殿下手邊那盞尚未點燃的孔明燈,十分惆悵:“殿下,你別聽一號說些奇怪的話。江家五姑娘並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您應該比誰都還要清楚才對。”

一號氣結,忿忿地瞪了瞪六號。

他自然是清楚。

陸朝的五指輕輕拂過孔明燈的粗糙表明,纖長的睫羽在臉頰上投出一小片陰影,稍稍蓋住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占有欲,更是襯得他那雙黑眸更加幽深。

可他也比誰都要明白,這場複仇的權禦之爭,本就不應該將這個小姑娘卷進來。

每每瞧見江以桃,陸朝便控製不住那些掩藏在內心深處的陰暗想法,他克製不住地想要靠近那個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克製不住地想要將渾身潔白的小姑娘拉進屬於他的黑暗裏去。

這樣不行。

陸朝告訴自己,這樣可不行。

“待會兒你便去她必經的路上等著,一定要讓她瞧見你才好。”陸朝半闔著眸子,輕聲道。

六號不明白小殿下為何這般執拗,偏要將那到了跟前的緣分一刀揮斷才好,他本想再勸些什麽,可袖口被一號輕輕扯了扯,回眸又瞧見他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隻好作罷。

六號咬著牙道:“屬下領命。”

他不過是個暗衛,主子說什麽便是什麽,何苦去爭辯什麽。

又有什麽立場去爭辯什麽。

六號愣愣地想起了那個明豔的江家六姑娘,好像在某一瞬間明白了自家小殿下的用意。

他正想著江家六姑娘呢,陸朝那邊也是想起了今日在城東發生的那些事兒,頗有興趣地誒了一聲,衝著六號問道:“六號,我正要問你呢。”

六號又瞧了瞧一號,見一號也是十分不解地搖了搖頭,隻好又回眸來正色道:“殿下想問什麽?六號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與那江家的六姑娘……又是怎麽一回事兒?”陸朝想到那些事兒便覺著糟心,更糟心的是還被那小姑娘盡數聽了去,“那姑娘怎麽一見到我就喊我什麽‘阿川哥哥’?”

……

六號訕訕地笑了一聲:“殿下……”

陸朝也笑,“算了,今日我不與你追究這事兒。不過你且記著,我們往後,可是要與江家作對的,你可不要因著那江家六姑娘就手下留情才好。”

陸朝這話說得頗有些重了,六號誠惶誠恐地單膝跪地,連聲道不敢。

“或許,西京不曾滅國,這一切都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陸朝忽然喃喃地說了這麽句話。

兩個暗衛耳力極好,他們自然是聽清了,可兩人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好半晌,陸朝才道:“你們去罷,我想著那宴席也到時候結束了。”

“殿下,若是那江家五姑娘提前離席了又該如何?”六號忽然想到了這麽一茬子事兒,愣了愣才輕聲問道。

“她不會。”陸朝笑了笑,十分篤定,“快些去罷,別誤了時候。”

兩個暗衛自然不知小殿下的自信從何而來,領了命就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陸朝眼前。

戍時已經過半,坐落在夜色中的桂枝亭十分寂靜,周圍連什麽蟲子的聲音都沒有,真真稱得上是四下俱靜。

陸朝十分喜歡這般安靜的時刻。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小姑娘時,他隨著親眷逃命到了蘇州,就正好住在了小姑娘的旁邊。那會兒,陸朝還是個十分調皮的小少年,某日悄悄地爬到了圍牆上邊去,瞧見了住在隔壁的、小團子一般的江以桃。

小姑娘捧著一本書坐在回廊,雙眼卻緊閉,分明是睡著了。

可家中嬤嬤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來時,小姑娘卻像是比別人都多張了一雙眼睛一般,猛地從淺眠中驚醒,笑著對嬤嬤問好。

好像方才睡著的不是她一般。

小少年陸朝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著這盛京城的姑娘可真是奇怪,怎麽就能知道嬤嬤從堂屋中出來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小少年陸朝第一次瞧見江以桃,或許連那小姑娘都不曾知道。

陸朝一邊想著那無關緊要的往事,一邊眼尖地瞧見了遠處消散得極快的信號彈,緩緩地勾了勾唇,拿起了那盞孔明燈來,點燃了正中的一小截燭火。

阿言。

陸朝輕聲呢喃著,眸色晦暗地瞧著那盞孔明燈緩緩地飄向遠方。

那一瞬,陸朝甚至希望他的小姑娘瞧不見這盞孔明燈。

真的隻是一瞬。

她應該要瞧見的,陸朝。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勸告著自己,她本就不應該卷進這場或許沒有結局的爭鬥中來,她能從這場爭鬥中獲得什麽嗎?

或許她能收獲的,隻有往後那一個又一個因思念而難以入眠的夜晚。

*

江以桃還真如陸朝所說,今日饒是再興趣缺缺,也愣是呆到了所有人都離去。

畢竟這太子殿下可是說了,今日這宴席是為了江以桃接風洗塵的,她若是提前走了,像什麽話。

方才還喧騰吵鬧的宴廳瞬時安靜下來,兩相對比之下,竟是無端襯出了幾分悲涼來。

江潤之今夜飲了不少酒,醉眼迷離地瞧著江以桃,吃吃地傻笑著。

宋知雲也好不到哪兒去,那雙清明銳利的眸子染上了幾分渾濁,若有所思地盯著江以桃看。

“江五姑娘。”宋知雲站在江以桃的幾步遠,衝她作了個揖,“這兩日一直有句話,我不曾與你說過。那便是許久未見了,五姑娘。”

江以桃不過是官員的子嗣,自然十分受用不起太子殿下的行禮。她躬身作福時,恍然間反應過來,這將來的九五之尊,現如今的太子殿下,竟然對她用上了“我”這個十分稀疏平常的稱呼。

就好像回到了幼時侯,太子殿下不過是個算不上得寵的二皇子,每一次來江府,都會十分有禮貌地朝她作一個揖,眉目溫潤地喚她:“江五姑娘。”

終究是過去了。

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是將來要坐在那皇位之上的人。

江以桃抿了抿唇,乖順地低垂著眉眼:“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麽,以桃受用不起。”

宋知雲苦笑一聲:“江五姑娘……”叫完又頓了頓,話音一轉,“潤之今日醉了,就先在我這兒醒醒酒。江五姑娘先自行回府罷,雖夜色漸深,但我會派兩個得力的手下護送你,你不用憂心。”

“多謝太子殿下。”江以桃又作了個福,起身就往門外走。

晴柔悄悄抬眸瞧了眼身後的太子殿下,忽然間又像是瞧見了什麽不該瞧見的東西一般,凝滯著呼吸快速收回了視線。

那太子殿下,竟……竟那樣深情地盯著自家姑娘的背影瞧。

就好像……好像自家姑娘是他久別重逢的心上人一般。

晴柔心中更是慌亂,可瞧見自家姑娘平靜柔和的臉,又慢慢地放下心來。

若是太子殿下對自家姑娘是真心的,倒也算是一樁美事。

宋知雲果然派了兩個手下跟著江以桃,兩個侍衛冷著一張臉,身形十分地高大,隻一眼瞧過去就知道武功高強,不是什麽好惹的貨色。

江以桃扯了扯嘴角,倒是比回京時那些個繡花枕頭一般的打手要好上不少。

電光火石之間,江以桃想起了陸朝。

“十三王爺?您為何會在此處?”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這一聲倒是讓江以桃忽然睜開了眸子,輕輕掀起了車床帷幔,探出頭一看,果真是十三王爺,冷著一張臉站在路中間,就好像是在等著江以桃從這經過一般。

“我有些話要與江五姑娘說。”十三王爺淡淡開口。

“我們家姑娘……”

“不礙事。”江以桃出聲打斷了晴柔的話,掀起門簾被兩個小丫鬟扶著下了馬車,走到了十三王爺身前,輕聲問,“十三王爺,您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晴柔將車頂四角上掛著的一盞燈籠取了下來,為江以桃提供了一點點昏暗的、不甚明亮的光源,好讓她在這夜色中瞧清崎嶇的路麵。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兒……”十三王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後半句話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沒能說出來,悄悄地瞅了瞅桂枝亭的方向。

江以桃卻忽然間發覺,眼前這十三王爺的眼睛……似乎,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好像變得,不那麽像陸朝了。

終於,十三王爺暗自鬆了口氣,指著桂枝亭的方向,輕聲道:“江五姑娘,你瞧,那桂枝亭竟然有人在燃孔明燈。”

江以桃愣了愣,一時間也不去想眼前這位十三王爺的奇怪之處了,慌亂地回身,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之間那桂枝亭的方向,真有一盞孔明燈在緩緩升起。

江以桃又回眸來瞧著這十三王爺,瞧他那雙在燭火中顯出了一點兒琥珀色的眸子。

不是這樣的。

陸朝的眼睛不是這樣的,前幾日瞧見的十三王爺的眼睛也不是這樣的。

陸朝他,分明有一雙像濃墨般的黑色眸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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