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的天氣並算不上好,早些時候還有霧蒙蒙的太陽,到了這會兒是一點兒都瞧不見了,陰沉沉的好像馬上便要下起雨來。

江以桃的臉色也十分難看,強硬地挪開了視線,盯著眼前那酒盞瞧,瞧著瞧著就便一陣鼻酸,心口的酸澀更甚。

若那是陸朝……

或許那才應該是陸朝,總是高高在上的,冷麵冷眼地瞧著所有人。誰也不應該從他那兒討得一點兒好處,誰也不應該在她那兒撈到幾分真情。

這才像那個讓所有人害怕的陸朝。

江以桃悄悄偏過頭去,朝晴柔招了招手,在小丫鬟的身側耳語道:“晴柔,你可知主位上那穿著月白衣衫的是哪家的郎君?”

還不等晴柔說什麽,坐在一旁的姑娘便湊了過來,眨了眨水盈盈的眼,應聲道:“江五姑娘,那是十三王爺呢。”

江以桃奇怪地瞧了一眼這姑娘,又在記憶中思索了一番,分外確定自己並不認識眼前這位姑娘。這姑娘卻笑了笑,自報家門道:“江五姑娘,我是城東將軍府的喬二姑娘喬映瑤。”

江以桃點了點頭:“喬二姑娘好。”

喬映瑤笑得憨態可掬,悄悄指了指那十三王爺,又道:“江五姑娘可是看上十三王爺了?”

……

這喬二姑娘倒是有幾分許嵐的影子,有什麽說什麽,十分驚世駭俗。

江以桃沉默半晌,說:“喬二姑娘多慮了。”

“我覺得十三王爺不好。”喬映瑤好像沒聽到一般自顧自往下說去,老成地歎了口氣,勸道,“十三王爺身子骨不好,嫁給他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成寡婦了。”

江以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頗有些勉強的笑意來,軟聲道:“喬二姑娘真的多慮了,我對十三王爺並沒有什麽別樣的意思。”

“噢。”喬映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十三王爺身旁一位暗紫色長衫的年輕男人,“那你看太子如何?”

江以桃十分愕然,慌亂地瞧了瞧四周,確保沒有旁人聽見了她們的談話,才輕聲道:“喬二姑娘,可不是什麽話都可以亂說的。”

頓了頓,江以桃又補充道:“那可是太子殿下。”

喬映瑤卻輕笑出聲,似乎完全都沒察覺到自己說出了什麽大不敬的話來,眨了眨眼,“唔,那好吧。江五姑娘當真對太子殿下沒有別的心思麽?”

江以桃飛快地瞧了一眼十三王爺,歎了口氣,沒生出半分不悅,答道:“喬二姑娘,太子殿下可不是我這般家世的姑娘可以肖想的。”

喬映瑤像是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般,驚奇道:“江五姑娘倒是妄自菲薄了些,試問這盛京城誰不知,江家五姑娘生了一副芙蓉麵?”

“喬二姑娘。”江以桃垂下眸子,溫聲軟氣,“百年一過,一切終究隻是朱顏辭鏡花辭樹。”

喬映瑤笑了笑:“江五姑娘說的話倒是十分敞亮,討人喜歡。日後有空,我便去江府找你說話,五姑娘可莫把我拒之門外才好。”

“以桃不敢,隨時歡迎喬二姑娘。”江以桃抬眸瞧見喬映瑤笑得眉眼彎彎,也跟著笑了笑。

喬映瑤不再說什麽,回到了自個的席麵上去正身坐著了。

江以桃瞧著這喬二姑娘的側顏,不禁想著她果真是將軍府的姑娘,背後自有一大家子人為她撐腰,說話便也十分口無遮攔。

或許於這位喬二姑娘來說,太子殿下也並不是什麽大人物,畢竟喬二姑娘祖上那位喬老將軍,是盛京城的開國大將。按那野史來說,先帝的皇位還是那喬老將軍拱手相讓的呢,單說這將軍府在盛京這百年來的根基,也是少有人能撼動。

就算當今的太子殿下有朝一日登基,也是要給將軍府幾分薄麵的。

人麽,投胎也是看本事的。

江以桃收回目光,悵然歎了口氣。

晴柔站一旁聽了這好一會兒,也沒明白自家姑娘為何突然歎氣,安慰道:“姑娘莫慌,真要說起來,您雖然很難當上那太子妃,可太子殿下納您做個良娣也不是很難辦道的事兒麽。”

江以桃被晴柔這沒腦子的模樣逗得發笑,“你倒是懂得很。”

“嗐,不過是耳濡目染地聽多了,略懂些皮毛罷了。”晴柔被誇得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

耳濡目染。

江以桃斂了些笑意,這才忽然想起來晴柔是阿娘送來的丫鬟,那這耳濡目染還能聽誰所說的呢,自然是那個費盡苦心想要送自己進宮的阿娘了。

看來不禁是要將她送給聖上,連這太子,阿娘也是考慮過的。

江以桃麵上掛著淡淡笑意,那雙杏眼裏卻一片冰涼。晴柔這才回過神來自己說錯了話,訥訥地喊了聲五姑娘,卻也接不上什麽後話了,站在原地惴惴不安地瞧著自家姑娘。

江以桃雖是心涼,倒也明白這並不是晴柔這個小丫鬟的錯,擺了擺手道:“你且在後頭候著罷,我並不是怪你的意思。”

是了,晴柔不過是個小丫鬟聽多了那些話,小丫鬟又有什麽錯呢。

晴柔恭敬地行了個禮,擔憂地瞧了一眼自家姑娘發白的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好照著吩咐推到了後邊去。

江以桃煩躁地揉了揉額角。

原來自己當真隻是一個棋子,若是後宮進不去,還要被送去東宮,這一切不過是要為江家贏得榮華富貴。用自己精心教養著的女兒,去換一場虛無縹緲的權力之爭,她不過是這荒唐世道的一隻螻蟻。

或者說,自己這自小受過的教育,也隻是因為打那時候起,家裏便動了要將她送進宮中的準備。什麽身為江家嫡女,什麽江家的顏麵,統統皆是布置完美的騙局罷了。

江以桃還在出神,宴席便開始了,隨著一聲令下,端著菜的侍女扭著纖細的腰肢,單手端著食案還能走得裙角翩躚,一看便知這些個侍女並非是打雜的丫鬟,而是精心指導過的。

“孤聽聞,江家的五姑娘近日回了盛京城,正巧這會兒也在宴席之上?”

江以桃猛地回過神來,抬眸正與太子那雙眼睛對上,頓時渾身僵硬,強撐著情緒起身作了個福,勾著勉強的笑意道:“江家五姑娘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那雙眼睛十分銳利,冷冷地刮過江以桃,意有所指道:“江家五姑娘……倒是與小時候十分相像,一樣的嬌俏可人,孤隻是這樣瞧著都覺驚豔。”

江以桃這會兒倒是回想起來,幼時因著江潤之的關係,她與這個太子殿下曾經有過幾麵之緣。不過那會兒年紀小,哪裏知道太子殿下這四個字的分量,做了許多不合規矩的事兒,也不知這太子殿下記不記仇。

“多謝太子殿下誇讚,奴愧不敢當。”感受著四麵八方投過來的灼熱視線,江以桃十分不自在地垂下了眸子,瞧著是因誇讚而嬌羞,隻有江以桃自己才知曉自己的窘迫。

太子殿下見過的美人比比皆是,這一聲不僅是將江以桃托舉到了眾人麵前,更是將江以桃放置在了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對於那些費盡心思想要嫁進東宮的姑娘們來說,江以桃無疑成為了一個礙眼的石子。

“坐下罷,希望今日江五姑娘能夠盡興而歸,隻當是我為你接風洗塵了。”太子殿下輕勾了勾唇角,說的話倒是十分好聽。

江以桃也禮貌地勾著唇角,露出一個十分柔軟的笑意,又行了個禮才坐下。

忍不住一般,江以桃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身旁的那位十三王爺,卻發現這位十三王爺正冷眼瞧著自己。

他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微微上挑著,卻泛著冷意。

他與陸朝實在是太過於相似了。

若不是知曉他是這盛京城的十三王爺,江以桃差點兒就以為又是陸朝做的什麽把戲了。可仔細想想,陸朝不過是一介山匪,哪有這般大的本事跑到這盛京城來做王爺呢。

江以桃看得出了神,明知他不是陸朝,可又心存著一絲僥幸。

萬一……萬一他就是陸朝呢。

江以桃這自己這心思嚇了一跳,又被十三王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瞅得發麻,慌亂地移開了視線,四處瞧了瞧才回到眼前早已被斟滿酒液的酒盞上來。

就算他是陸朝,又能如何呢?

江以桃忽然覺著自己有些可笑,不是被陸朝丟下了麽,為何還要日日坐在窗前看那桂枝亭,為何還要處處想起那個可惡的小山匪來。

她不會再見到陸朝了,那桂枝亭也不會燃起孔明燈了。

——阿言,我們約定好了。

耳邊忽然響起陸朝的聲音,江以桃心口那股子酸澀差點兒將自己淹沒,眼前也逐漸朦朧起來。

噠。

一滴淚從江以桃的眼尾滑落,掉進了那酒盞裏,濺起一圈細小的水珠,漣漪一點點地往外擴散出去。

騙子。

江以桃側過臉去,拭去了眼尾的濕潤,再回過身來,執著那杯飄著香氣的酒,十分憤然地一口悶了進去。

熱辣的酒液滑過喉嚨,江以桃被嗆得眼眶通紅,連咳了好幾聲。

江以桃緩了半晌,不受控製地抬眸去,瞧著那十三王爺。

他的眼窩深邃,有幾分外邦人的樣子,執著酒盞的手十分纖長且蒼白,骨節分明。

這世間,真的會有這般像的兩個人麽?

十三王爺也在瞧著江以桃,挑了挑眉,把玩著那隻酒盞,卻遲遲不送入口,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直到十三王爺移開了視線,江以桃還在出神地瞧著他。

陸朝,是你來赴約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