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以桃醒得很早。

天是蒙蒙的青色,江以桃坐在床沿環視著這個略顯破舊的小屋,心下百感交集,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自己來了這溪山後,似乎是比從前更愛哭了些。

江以桃拍拍臉頰,仔細地疊好了被褥,吹滅那燃了一夜的蠟燭。又將那本被自己撕了一頁的書放在床頭,連同那幅畫卷一起。

江以桃的手從畫卷輕撫而過,輕歎一聲,轉身去開門。

若是這畫卷上的人真的是自己便好了。

甫一推開門,清晨微涼的空氣便撲麵而來,江以桃眯眼去瞧,隻見陸朝正坐在院中的小石墩上,見江以桃推門而來,淺淺揚起了笑意。

江以桃抿抿唇,站在原地。

“阿言怎麽起這般早,我記著你昨兒個半夜還未歇下,便沒叫你。”陸朝的聲音微啞,也不知在這兒吹了多久的冷風。

那匹棕馬正綁在院內那棵桂花樹邊,時不時繞樹而行,鐵蹄踏地發出一聲聲的脆響。

原來昨夜陸朝聽見了。江以桃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了陸朝身前,柔聲道:“睡不著,便醒了。我們…現在就出發麽。”

陸朝看了眼江以桃,今日她穿著自己送她的那條翠綠衫裙,烏發十分隨意地在腦後挽起,想來是小姑娘向來是丫鬟伺候著的,哪裏自己動過手。

江以桃本就長得精致,雖未施粉黛,一張小臉素淨得有些蒼白,微風揚起她的烏發與裙擺,輕飄飄的,單薄得好像能被風給吹跑。

可江以桃就隻是站在那兒,就像幅好看的畫。

陸朝輕聲問:“阿言,那日……你生辰那日,為何不穿我送你的這條衫裙?”

江以桃沉默了好半晌,甕聲甕氣地答:“怕弄髒。”

果然是早有預謀。

“噢,是這樣。”陸朝忽然笑出聲,又問,“阿言沒有別的行李要帶了麽,這會兒我們下山,怕是要住上兩日的。”

江以桃輕輕捏了捏藏在袖口的那頁紙,搖搖頭,“沒有了,阿言也沒有別的什麽行李了。”

陸朝卻掏出個碎布疊的小包來,往江以桃的方向一遞。

江以桃有些疑惑,慢步走了過去,接過小布包展開,裏麵是幾朵粉白的小花,仰頭奇怪地瞅了陸朝兩眼。

“是你那小丫鬟身邊長的小花。”陸朝解釋道。

“為何…為何給我這個,左右回來以後還能再去看織翠的。”江以桃有些心虛,陸朝這分明就像是知曉自己不打算回溪山的樣子,莫名害怕他突然間反悔。

陸朝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他的聽力好,前些年的顛沛流離更是讓他不敢深眠,每每江以桃這邊有什麽動靜,他都會從淺睡中驚醒。

江以桃昨夜剛一推開窗,陸朝就醒了,想著小姑娘或許是入了魘,開窗看看自己睡了沒呢。

可他什麽也沒做,隻是起身坐在床邊,靜靜地等著。

過了許久,陸朝抬眸看著那盞為她而留的燭火,不鹹不淡地勾了勾唇。自那日江以桃在三更半夜敲響自己的房門後,陸朝夜裏便從未熄過燭火而眠。

他想著,若是小姑娘再入魘嚇得睡不著,看自己亮著燭火便會來尋自己吧?

可昨夜,陸朝就保持著那個望向燭火的姿勢坐了許久,直到眸子都被燭火的光刺得濕潤流淚,都不曾聽見那房門被敲響的聲音。

很久後,陸朝終於熄了燭火,合衣躺下。

即使閉上眼,那盞明明滅滅跳動的燭光,還在他眼前閃著。

一夜無眠,天邊微微亮時,他才恍然間想到。

照江以桃這性子,大抵是因為覺得自己不能帶那小丫鬟一起跑,而良心不安,才入了魘罷?

陸朝咬牙切齒地嘖了一聲,最後還是認命地縱馬去了那埋著織翠的小草地,摘了幾朵花給小姑娘帶回來。

雖然她不能帶那小丫鬟一起走,帶上幾朵花也算種安慰。

“陸朝?”江以桃見陸朝不應,更是心虛了,軟軟地喊了一聲。

陸朝這回過神來,起身去牽那匹馬,翻身上馬的動作幹脆利落,駕著馬來到江以桃跟前,在微熹的晨光中朝她伸出手去,臉上笑意張揚。

“走吧,阿言。我帶你去看燈州最好看的燈會。”他說。

陸朝這幅樣子讓江以桃有些恍然,心口處又是不受控製地砰砰砰亂跳,她上前一步,將手放在陸朝掌心。

如陸朝第一次在馬上對她伸出手一樣,她還是心動不止。

陸朝帶她看的,又何止是這燈州最好的燈會。

還有這廣闊無垠的蒼穹,一片連成一片的黛山,在耳畔掠過的一陣陣山間的風,還有那緩緩流淌的山間清泉。

每一朵悠悠飄遠的白雲,每一聲清脆入耳的鳥鳴,皆是她這輩子不曾看過的風景,不曾聽過的聲音。

江以桃鼻子一酸,垂眸盯著手中那方小布包,頹然地流下淚來。或許陸朝什麽都知道,他向來是個聰明的人,早就看透了自己想要逃跑。

不管是第一次也好,還是這一次也好。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要帶著自己下山去。

原來心動不止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死灰複燃。

所幸江以桃已經上了馬,背對著陸朝,她無聲的哭泣隻有自己知曉,陸朝無從得知。

她一次又一次的心動也是,或許陸朝,他從來也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

溪山原隻是一片山脈的其中一隻,沿著主道出了山寨,還要走一段十分蜿蜒曲折的山路,在馬背上顛簸地繞著,繞得江以桃腦袋直發昏。

被劫上來時,江以桃昏了過去,對來溪山的路不甚明了,也奇怪過這麽大一個山寨,怎麽會不曾被官府圍剿了去。

如今她明白了,溪山當真是個避世的桃花源,這一片又一片高聳入雲的森林,以及這彎彎繞繞又滿是岔路的小道,皆是山寨最好的偽裝。

一直到了午時,兩人才晃悠悠地到了燈州。

江以桃隻在燈州驛站短暫地停留了會兒,不曾真正見過這座臨北城鎮的全貌,直至今日她才知曉,原來燈州也是個稱得上繁華的地方。

這兒與江南不一樣,與江以桃記憶中的盛京也不一樣。

江南是個氣候濕潤的地方,十分適宜居住,卻因離盛京城過於遙遠,自古以來成了罪臣被貶之處,雖也有些大戶人家,到底是不如盛京城的。

盛京城自盛京開國以來便是都城,多少王侯貴胄和宦官世家幾百年來都定居在盛京,自然是繁華異常。

可這燈州,不過是個臨北的小城,可這寬敞幹淨的街道,和街道兩邊林立的商鋪,都在告訴江以桃,燈州比她想得要繁華許多。

“燈州是通往盛京的必經之路,商貿往來頻繁,所以倒也熱鬧。”陸朝微微俯下身來,在江以桃耳邊輕聲解釋道。

江以桃怔了怔。

陸朝為何知道自己的疑惑?她分明還不曾問出口才對。

作者有話說:

心動是一次又一次的死灰複燃。感謝在2022-01-13 22:54:18~2022-01-14 23:11: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晨沐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