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王爺眼瞧著便十分虛弱,腳步虛浮著走到了宋知雲的麵前,緩緩地露出一個笑意來。

他好像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就這樣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靜靜地望著宋知雲。

官家的眉頭緊了緊。

好一會兒,十三王爺才轉了個身,到了宋知雲的身邊坐下了。

江以桃眨了眨眼,瞧著陸朝那張過分蒼白的臉,忽然間浮起了一點兒擔憂來。

陸朝……他該不會是為了演這出戲,又去哪裏尋了個別的什麽毒藥當糖吃了罷?不然怎的這臉色會這樣蒼白,他坐在那兒不說話的時候,活像是一具屍體。

“看來,”才說了兩個字,陸朝便掩著唇輕輕地咳了起來,“我來的或許真不是時候,瞧,我才剛到這一會兒,怎麽就安靜了,一句話也不說。”

陸朝說話的聲音雖然是輕,但是聽起來那陰陽怪氣的味道是一點兒也不少。

宋知雲見狀十分大度地笑了笑,“想來是十三王爺忽然到場,讓江家五姑娘害羞起來,便不懂得接話了罷?”

江以桃聞言皺了皺眉,陸朝也皺了皺眉。

這宋知雲倒是個十分有耐心與毅力之人,陸朝方才卡著那時間點進門,也不過是為了宋知雲後邊的話,不曾想他還真是不擇手段地也要說出來。

陸朝更是煩躁,滿眼戾氣。

“太子殿下。”江以桃輕輕歎了口氣,她明明是在對宋知雲說話,可她的目光卻旁若無人地放在陸朝身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側過臉去看那被風吹得輕輕飄揚的帷幔,“我……”

江以桃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外便傳來一聲有些淒厲的“五丫頭——”。

江以桃驚了驚,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有些躊躇不安地往外張望著,直到瞧見了那三個十分眼熟的身影走近,才怔怔然地喊了一聲:“父親、母親……”

還有……

還有跟在後邊的,雙眼通紅的江以李。

登時,江以桃也鼻酸起來,她眼睜睜地瞧著那個向來都雍容華貴的江林氏,毫無主母形象地衝自己奔來,一時間像是回到了幼時。

對於幼時的的江以桃來說,在她所剩無幾的記憶之中,江林氏,也曾經疼愛過自己。

雖說那一點兒疼愛對於別的姑娘來說或許習以為常,可對已江以桃來說,卻像是降落在她荒蕪土地之上的一場溫潤春雨。

江禎先是領著妻女快步地走到了官家的麵前,行了個十分妥帖的大禮,然後才走到了江以桃的麵前,沉默了好半晌,才忽然間說了一句:“沒事就好。”

江以桃怔了怔,江禎的這句話像是一座山一般壓在了江以桃的身上,沉重得讓她說不出半句話來。

江以桃瞧了瞧十三王爺,抿了抿唇,像是什麽也沒有瞧見一般又去看自家的阿姊了。

她看見了十三王爺臉上的憔悴與蒼白,也看見了十三王爺臉上那一點兒難以察覺的陌生,就仿佛,眼前的這個十三王爺並不是那個自己所認識的人一般。

哪裏會有這樣的事兒呢?

江以李輕輕地搖了搖頭,托起自家阿姊的雙手,擔憂道:“阿姊,我們昨日直到夜裏才聽聞了阿姊失蹤的事兒,可這夜裏實在是十分不安全,才在今日一大早便起身出發來了。”

江以桃算了算時間,他們能在這個時候就到獵場,那必然真的是像自家妹妹口中說的那般“一大早”了,或許還更要早一些,想來是天還不曾亮便出發了罷?

“五丫頭。”江林氏甫一見到江以桃,這眼淚便有些止不住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可嚇死阿娘了,若是你出了什麽事兒……”

五丫頭。

江以桃有許久不曾聽到過這個稱呼了,她想了想,江林氏上一次這樣叫自己是幾歲的時候?五歲,六歲,江以桃記不清了,隻記著江林氏有許久、許久都不曾這樣叫過自己了。

忽然之間聽見這個稱呼,江以桃竟然是生出了一點兒久別重逢的悵然來。

“我沒事兒,不過是在那樹林中睡著了,讓父親母親與妹妹擔心了,是我不好。”江以桃垂著眸子扯謊,聲音淡淡。

她倒是不害怕官家與太子殿下會拆穿自己,左右出於女兒的孝心才說的謊,有何苦說出什麽擾人興致的話來呢,倒是無端讓自己成為一個惡人。

“怎的還是這樣粗心。”江林氏這會兒倒是像極了一個擔心女兒的慈母,尤其是她那雙哭得紅腫如核桃的雙眼,更是十分地讓心信服。

一時間,江以桃竟然分不清,這江林氏說的話是真是假。

甚至,她有些分不清此刻發生的這些事兒,到底是真實在發生的,還是說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臆想,是自己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

知道江以桃側眸去,瞧見了陸朝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還有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柔和時,江以桃才漸漸地確定,現在所發生的的一切是真實的,她的母親竟然真的這般關心自己。

是真的關心麽?

江以桃抿了抿唇,忽然間,她覺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人。

別人的善意都這樣送到了自己的跟前,自己竟然是在確定這份善意是不是來自於真心。以前的江以桃並不是這樣的,若是換成以前,她定然是會感激涕零地原諒她的母親。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心中悄悄地問一句,這關心是真的麽?

這樣去揣度別人的心。

是什麽改變了自己?是溪山的那一段經曆,還是那個敏感脆弱的陸朝在潛移默化之中影響了自己?

江以桃想不明白,事實是,也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細想這些了。

“伯父、伯母,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宋知雲注意到了江家五姑娘一直放在十三王爺身上的視線,猛地站起身來說道,“倒是省了我過幾日去江府叨擾你們。”

陸朝的臉色驟然間便冷了下來,藏在寬大袖口中的右手緊緊握成拳,偏他的麵上是一點兒異樣也瞧不出來,依舊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模樣,好像對這所有的事兒都不感興趣一般。

江禎有些疑惑地問:“噢?太子殿下不妨說說看,是什麽事兒,值得太子殿下您親自擺駕江府來與我這個老頭子說的。”

宋知雲瞧了瞧江以桃,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一個什麽巨大的決心一般:“我對江家的五姑娘有情。”話音剛落,像是怕被拒絕一般,他又快速地接話道,“我本是可以讓官家直接將江家五姑娘指婚給我,可……可我更願意將自己視作是江五姑娘幼時的玩伴,想要親自來與您提親。”

此話一出,全場忽然間便寂靜了下來。

江禎與江林氏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瞧出了一絲死灰複燃的欣喜,然後又彼此心照不宣地挪開了視線。

江林氏沉吟了一聲:“太子殿下,這事兒……是不是有些太過於突然?我覺著我們家的五姑娘也是什麽都沒有反應過來呢。”

江以桃皺皺眉,她想來是厭煩太子殿下拿那些什麽“幼時的情誼”來做托詞,且先不論他們幼時間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玩伴,就便是罷,這麽多年不曾見過,更沒有什麽書信往來,這一點兒情誼早就被這些年盛京城的涼風給吹走了罷?

再不濟,也是已經被江南一陣又一陣的雨給衝淡了。

哪裏有什麽“幼時的情誼”可言呢?

可江以桃正想要說話,就覺著袖子被江林氏重重地扯了一下,回頭,就瞧見了江林氏那張本來盈滿了關心的臉上,緩慢地浮現起了一點兒不認同。

這是在告訴她,別說話。

江以桃怔了怔,身軀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官家笑眼眯眯,活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輩,懷著一顆寬厚的心看著他們這些小輩在他麵前胡鬧一般。左右是瞧不出什麽不樂意的神色來,倒是有些隱藏不住的愉悅。

陸朝輕輕地嘖了一聲,四處翻騰的醋意在他的身軀之中胡亂地闖**著,襯得他麵色更是蒼白。

他不曾想過宋知雲會這樣急,竟然是在獵場就這樣地等不及了,在自己這小姑娘的父母麵前來說這些話,甚至是坐實了他深情的名聲。

看來是忘記那位南疆的公主了。

陸朝緩緩地勾了勾唇,一時間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

這宋知雲分明就是明白,江家本就是有意將江以桃送到宮中去,或者是送到他這當朝太子的身邊。早些時候宋知雲是貪心,他不僅是想要江以桃的人,他還想要從南疆小公主那兒獲得南疆的支持。

兩方的牽扯之下,宋知雲才這樣遲遲沒有動作。

這下好了,宋知雲心中不再有南疆小公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江以桃。

偏陸朝的計劃正進行到一半,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瞧著小姑娘的臉一點點地冷了下來,瞧著小姑娘眼中的光一寸寸地熄滅。

“官家……”江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反而是輕聲地喚了一句官家。

官家見狀勾了勾唇,意有所指道:“他們年輕人的事兒,我是管不了咯。既然太子殿下不想要這一紙賜婚,我倒是樂得清閑。”

官家這話的意思便是,行,可以,都可以,你們決定。

江禎眼中燃起了光,“我家這五丫頭生來身子骨便不好,日日待在屋中,倒是像個悶葫蘆,不曾想過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睞,是咱們江家沾了光了。”

江禎這話的意思便是,可以,求之不得。

江以桃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她感覺到了江林氏忽然間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這樣用力,好像要將她的手骨都捏碎。

作者有話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