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很少見過江以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這個小姑娘在自己眼前總是執拗的、乖順的、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可她方才,卻一滴眼淚都不曾為自己流了。

陸朝並沒有在原地思考很久,他隻是短暫地回憶了一下那位在溪山的謝不言,又想了想這在盛京城的江以桃,甚至在某一瞬間他的腦海之間閃過了那個幼時的小姑娘。

她並沒有永遠地留在自己的記憶裏,陸朝想,在自己不曾參與的那些時間裏,小姑娘長成了一個很好的人。

十分努力地用最大的善意對待別人,聰明又膽大。

是個很好的姑娘了。

陸朝勾了勾唇,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意來,他的身體好像不聽自己使喚了一般,飛快地朝著江以桃的背影趕了上去,在她馬上要踏出這樹林時,又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重新沒入了光線昏暗的的樹林之中,甚至身後跟上了一個溫熱的、寬闊的胸膛,江以桃卻一點兒也不震驚,隻是有些難過地去瞧著那射|入樹林裏的一道道的光線。

這是什麽樣的光線呢?

江以桃能清晰地看見灰塵在光裏翩翩起舞,能十分清楚地瞧見這光與暗的分界線,就像她與陸朝似的涇渭分明。

好像多虧了這些灰塵,江以桃才能瞧見這一道道光柱。

“陸朝。”江以桃閉上眼,喃喃地喊了一聲。

“也是十三王爺。你瞧,我這樣來見你,盡管是什麽都不與你說,還是想要將這些告訴你的。”陸朝將微涼的唇放在了小姑娘的耳邊,輕聲道,“你說對不對?好姑娘。”

江以桃沒有應聲,她隻是凝神地瞧著那光柱,直到陸朝以為小姑娘不願理自己,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來哄一哄她的的時候,江以桃才慢悠悠地啟唇。

她輕聲說:“陸朝,你知道的,我想要你說的並不是這些。”

陸朝抿著唇,一言不發。

江以桃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能感受到他吐在自己耳邊的一陣陣清淺呼吸,感受著他的一舉一動輕輕牽動自己的心弦,可她說出口的話卻將兩人劃分得明明白白:“陸朝,你是十三王爺,是我妹妹的夫婿。不論是說什麽,你都很難改變這一點,對不對?”

對。這是一個已經成為既定事實的一件事。

不論最後要迎娶江家六姑娘的是哪位“十三王爺”,在盛京城的所有人眼中看來,終歸是那個十三王爺,是陸朝的這張臉。

“我想要知道的那些,你也永遠不會親口告訴我,是不是?”江以桃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她咬著下唇,冷靜地質問著陸朝,“你為什麽又是小山匪又是這十三王爺,太子殿下為何要對你不利。還有……還有,你到底是誰?陸朝,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這個時節的春風終於是帶上了一點兒暖意,可這春獵到底是在山上,這一點兒暖意很快地又被山中的寒給驅散了,撲麵而來的還是帶著濕潤與涼意的山風。

倒是與在溪山的時候十分相似。

江以桃輕輕閉上眼,她又問:“這些答案,你永遠都不會告訴我,是不是?”

陸朝輕輕歎了口氣:“是。”

霎時間,江以桃落下的淚就這樣砸在了陸朝的手上。

陸朝像是被這滴淚燙到了一般,怔怔地鬆開了江以桃,眼睜睜看著她朝樹林之外走去。

“阿言。”陸朝不死心地又喊了一聲。

可這一次,江以桃連停留都沒有,挺直著脊背就走出去了,更不要說是回頭來瞧陸朝一眼。

她好像真的不再對這個小山匪有任何留戀了,就像她說的那樣,都會過去的,溪山的那些日子對於她來說也不過是一個過去了。

連帶著那個恣意張揚的小山匪一起,江以桃這一次是真的決心要將這一切統統丟下了。

陸朝沒有再追上去,靜靜地、沉默地看著小姑娘這個瞧著有些驕傲的背影。

他還記著在溪山時,小姑娘也是這樣走路,輕風帶起她的碎發,就會露出那一截在日光下白得發光的脖頸,像一隻十分驕傲的小天鵝。

陸朝也知曉,這小姑娘自然是有資本驕傲的。

這盛京城的所有姑娘加起來,也比不過這江家五姑娘的一半。

她就應該是驕傲的。

陸朝笑了笑,閉上了眼,迎麵而來的山風帶走了他眼尾的一點兒濕潤。

或許是他做錯了,他親手將小姑娘越推越遠了。可真要說起來,現如今這場麵對於小姑娘來說才是最好的,她不會卷入自己的複仇旋渦中去,更不會參與到盛京城中肮髒至極的交易之中去。

這樣才是最好的。

可不知為什麽,陸朝竟然在小姑娘不帶一點兒留戀地越走越遠的時候,無端地生出了後悔的情緒來。這後悔來得太洶湧,差一點兒就要將他淹沒了。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小姑娘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

“姑娘!”兩個小丫鬟眼瞧著江以桃自己慢吞吞地從小徑走來,忙慌張地迎了上去,朝著自家姑娘的後邊張望了好一會兒。

江以桃知道兩個小丫鬟在擔心什麽,抿了抿唇解釋道:“十三王爺往另一邊走了,說是怕被人瞧見了誤會。好了,我們快些過去罷,可別誤了時辰。”

晴柔聞言便不再想太多了,扶著自家姑娘就要走。

倒是晴佳皺了皺眉,好像並不相信自己姑娘這番說辭一般。可到底也不好多問什麽,也隻好攙著自家姑娘往篝火的方向走去。

多虧了陸朝的福,江以桃到的時候這篝火宴會果真是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更氣人的還是江以桃剛一落座時,一抬眸就瞧見了那坐在高處的十三王爺。

江以桃冷漠地扯了扯唇角,他心安理得地耽誤了自個的時間,自己倒是不慌不忙得比她先到。

好歹是趕上了,江以桃瞧著那一群圍著篝火起舞南疆姑娘,砸了砸嘴感慨道:“這些姑娘可真是好看。”

兩個小丫鬟站得有些遠,並沒有聽清自家姑娘說了些什麽。

那些南疆姑娘穿的應當是她們當地的衣裳,與盛京城中姑娘穿的衫裙並不一樣,她們的衫裙大多是靛藍色,顏色很深,更是襯得那些繡在袖口與裙擺上的刺繡更加繁雜豔麗。

她們身上戴了不少的銀飾,那些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輝的銀飾隨著她們的動作相互碰撞,發出一陣又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來。

南疆並不屬於盛京城的國土,南疆是個邊境之外的小國,傳聞南疆的人民都擅長用蠱與毒,對於江以桃來說,南疆是個十分神秘又陌生的地方,對於南疆的所有認識,都來自於閑時讀的一本又一本書。

南疆的姑娘也並不像盛京城的姑娘這般守規矩,她們活得十分率性,在南疆,若是姑娘家看上了誰家的郎君,也可以帶著聘禮去上門。若是婚後婦人並不滿意,也可帶著一紙和離書去休夫。

那是一個十分自由的地方。

一曲結束,那些南疆姑娘便停下了腳步,在篝火前站了一排,說著自己對於盛京城聖上的各種讚美與祝福,臉上的笑意亦真亦假,好像方才點燃篝火時漸漸飄散的煙霧。

從她們或虛假或真誠的話中,江以桃倒是聽明白了,這南疆的國主好像有意與盛京城結盟,這些獻舞的姑娘便是第一份禮物。

江以桃皺了皺眉,在心中慢慢地收回了方才“南疆是個十分自由的地方”這樣的評價,原來不管到了哪兒,都是有好幾隻被豢養的金絲雀的,她們並不自由。

就像盛京城一般,不管這是個再不自由的地方,也還是有姑娘能像喬二姑娘那樣活得率性張揚。

那為首的南疆姑娘在忽然之間露出一個十分鄙夷的笑意來,指著太子殿下揚聲說道:“我可不是獻給你們盛京城的禮物,我來盛京城是為了嫁給你們的太子殿下,隻為締結兩國最好的友誼。”

這姑娘話音剛落,全場便陷入了詭異的沉寂。

江以桃卻感受到了太子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像帶著溫度一樣,要將自己的身體燒穿出一個洞來。

那姑娘又說:“我名阿芙,芙蕖的芙,是南疆國最小的小公主。”

阿芙姑娘的話音剛落,便有一聲帶著怒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阿芙!”

江以桃同這場中所有人一起,朝著那方向看去,隻見一個穿著南疆衣衫的少年郎正怒氣衝衝地盯著她,又揚聲喊了一句:“南疆可沒有要將自己的小公主獻給盛京城,別胡鬧。”

江以桃眨了眨眼,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現場看小道消息的有趣之處麽。

不過這有趣也隻維持了一會兒,江以桃隨即有察覺到了十三王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抬眸去看,在陸朝的眼中瞧見了一點兒真切的懇求。

在下一秒,江以桃有些狼狽地移開了視線,自己方才竟生出了一點兒不合時宜的憐惜,隻因為陸朝這像是一隻落水小狗一般的可憐兮兮的視線。

阿芙姑娘揚聲笑了,又說:“那隻當是我對盛京城的太子殿下情根深種,不顧一切地想要嫁給這位太子殿下罷。”

全場都沉默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撞了個措手不及,連聖上都怔怔地瞧著那阿芙姑娘好半晌,又十分不解地瞧了瞧宋知雲。

也不怪聖上疑惑,畢竟這盛京城與南疆國距離十分遠,想來也是沒有什麽機會能認識的。

阿芙又問:“太子殿下,您意下如何?”

宋知雲笑了笑,十分委婉地拒絕:“多謝阿芙姑娘的好意了,隻可惜孤對於太子妃的人選……早已有了定奪,怕是要讓阿芙姑娘傷心了。”

宋知雲說這句話的時候,視線直愣愣地落在江以桃的身上。

十三王爺在一旁黑了臉。

作者有話說:

是誰在九點更新了??!!

是我,是你們勤勞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