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杭州府,想要找沈半城的新家談何容易?

師徒兩個轉悠了老半天,問了幾個地方,仍舊沒有絲毫頭緒。

秦壽低頭打量了一番,說道:“小子,為師覺得咱們的思路有問題。”

“哦,說說看。”

“你看啊,沈半城是什麽人?那是富紳,人家祖上出過當官的,家裏又有錢。咱們找小老百姓打聽,那肯定沒人知道,沒有交集嘛。照為師看來,應該找有錢人打聽才是。”

秦行之瞅瞅老道:“師父,有錢人不是那麽好忽悠的,但凡不是被逼急了,他們個個都賊精,輕易不會相信江湖道士。你我師徒也就是在老百姓中間有些許威信,找有錢人打聽,思路不錯,沒有可行性。”

“屁威信,咱別給自己臉上貼金紙了……”秦壽擺手,“看不起江湖道士是他們的損失,正所謂‘下士聞道,大笑之’,以衣冠識人,忒俗!不過,凡俗之人都是如此,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如這樣,我們去換身衣服……”

秦行之恍然:“好你個老道,原來是惦記著好衣服啦。”

秦壽老臉一紅:“為師連個道冠都沒有,太寒酸了,你臉上也不好看。”

這老道見徒弟可著勁浪費錢,終於想開了。既然臭小子不知道節約,道爺為何要委屈自己?有錢一起花才是正理。

“行,那咱就去前麵看看。”

秦行之其實是讚成換衣服的,因此老道的提議立刻被采納。從某種意義上說,換一身好道袍也算是投資,至少忽悠人的時候可以提高成功率。

到前麵幾個店鋪轉了一圈,兩個煥然一新的道士出現在大街上。

時下最流行最華美的道袍穿在身上,即便秦壽這種瘦小枯幹的體格,也立刻顯出幾分富貴之氣。秦壽也終於重新擁有了道冠,手裏更是多了一把拂塵。正所謂人靠衣裝,裝備升級的老道士,臉上的紅光似乎都多了不少。

秦行之也換了一身道袍,但卻沒帶道冠,頭發還是用頭巾隨意束著。

秦壽嘟囔:“道冠多氣派,臭小子傻呀。”

“得了吧師父,那玩意兒看起來跟半個棺材似的,設計它的人審美太奇葩了,我才不戴呢。再說了,我這樣轉換身份也方便,打眼一看人家還以為我是讀書人呢。”

換了新衣服,兩人繼續在大街上瞎逛。

正走著,迎麵跑來倆道士。

秦壽大樂:“果然是京城,隨便轉轉就能見到同行。不過,身為修道之人走得這麽急,實在是給道貌岸然四個字丟人呐……”

那倆道士看到秦壽兩人眼睛大亮,叫道:“二位,這都什麽時候了,趕緊走啊!”

咦?

秦行之問道:“你們認識我們師徒?”

道士搖頭:“不認識……別廢話了。大家都是道門苗裔,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們還有閑心在大街上瞎逛?快走吧!”

“不是,你倒是告訴貧道,去哪兒,幹什麽啊?”

“你們不知道?”倆道士驚奇問道。

秦壽打了個稽首:“貧道師徒剛剛來到京城,還沒來得及拜會同道呢。”

“咳,怪不得。這事兒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我們倆還要繼續找人,這樣吧,你們去前麵的隆福寺,大家都在那裏呢。去了你們就明白了。”

倆道士說完,丟下一頭霧水的秦行之師徒跑了。

秦壽和秦行之互相看看。

“徒弟,隆福寺應該是和尚廟吧?道士去和尚廟幹嘛,難道他們打算叛出道門做和尚?”秦壽覺得很憂慮。

秦行之搖頭:“我看不是,全真道也就算了,他們那規矩跟和尚也差不了多少,可天師道的人總不會那麽傻吧,好好的日子不過,去當和尚,除非腦子進水……依我看,說不定是去砸場子的。你想呀,道士齊聚和尚廟,能是聊天聯絡感情?”

秦壽大驚:“那咱們還是不去了,就你我這身板,別讓場子把咱們砸了。”

秦行之鄙視的看著秦壽:“說這話你不覺得丟人嗎?”

“不覺得……為什麽丟人?”

秦行之耐心解釋:“天下道士是一家,都是道祖苗裔。這就像一個大家族,有混得好的,也有吃不上飯的,但大家都是一夥兒的,真有事兒了,自然要並肩子一起上。人多力量大,既然咱們正好趕上,肯定不能袖手旁觀呐。”

“徒弟,你說的這些……似乎像是黑道的規矩……”

“道理差不多,您就別較真了。”

“道爺不認為你有這麽急公好義,給我說實話。”秦壽撇嘴,小東西想忽悠老道還嫩了點。

秦行之低聲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咱們能幫忙呢就幫,不能幫忙呢,咱們至少過去了,到時候京城的道士們總會賣咱們點麵子,這是好事兒!”

秦壽大點其頭:“有道理,不枉道爺教導你這麽多年。”

兩人商量定了,順著大街向剛才兩個道士指點的隆福寺方向走去。

隆福寺是京城第一大名寺。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大齊朝從太祖皇帝開始就親近道教,當年太祖和嶗山道長劉若拙更是無話不說的莫逆之交,然而京城最出名的寺院道觀卻是佛家的隆福寺。當初太祖也曾邀請劉若拙在京城修建道觀居住,被劉若拙拒絕了。

從本質上來講,道士的修煉理念很難讓他們融入世俗。

你想啊,道士以修道成仙為目標,崇尚避世隱居,餐風飲露,這樣的人肯定不適合住在鬧市。偶爾遊戲風塵沒問題,和凡俗之人住在一處,那就沒有神秘感了。這方麵和尚肯定有優勢,人家大光頭一剃,佛號一宣,看著就和正常人……不對,和普通人不同。

儒家的敬鬼神而遠之思想,也影響了道教的發展。普通人相信鬼神存在,但不願和那些超自然的東西有什麽瓜葛,道士們降妖捉鬼祭天作法,這些行為本身就讓人敬畏——敬是次要的,主要是“畏”。

因此,外來戶佛教能在中原興盛,那是有原因的。正所謂“不是道士不努力,實在是和尚太狡猾”啊。

今天的隆福寺分外熱鬧,寺廟前麵的廣場上,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秦行之師徒一路艱難擠進隆福寺大門,在裏麵轉悠了老半天,總算找到一個略微空曠的地方。兩個道士還是挺有江湖經驗的,什麽都不清楚一頭紮進去,八成會吃虧,在參與之前還是先探聽一下為妙。

秦行之身邊是個年紀不大的小胖子,正笑嘻嘻的探頭看熱鬧。

秦行之伸手拉了一把小胖子:“兄弟,裏麵鬧什麽呢?”

小胖子愣了愣,打量了一下秦行之和他身邊的秦壽,說道:“奇了怪了,二位也是道士,怎麽問起我來了?”

“哦,貧道剛來,不了解情況。”秦行之回答。

小胖子一本正經的歎口氣:“唉,這事兒可複雜了,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你慢慢說,貧道不趕時間。”

“看到了嗎,裏麵一群道士一群和尚跟鬥雞一樣,我告訴你小道士,我估計全京城的道士都來了,至於和尚嘛,也絕不僅僅是隆福寺的僧人。這兩群人湊到一起,正如貓見了狗,誰看誰都不順眼,那能有個好?”

秦行之斜了一眼小胖子:“你似乎忘了,貧道也是道士……當著我的麵,把道士比喻成貓狗,你這是找打嗎?看你白白胖胖的挺可愛,說話怎麽這麽難聽?”

“咦,是你讓我說的。不願聽算了,我還不說了呢。”小胖子惱了。

秦行之無奈,隻好捏著鼻子說道:“算了,貧道方外之人不計較這些東西,你繼續說吧。”

小胖子傾訴欲很高,立刻興奮地說道:“其實也挺簡單……”

秦行之翻白眼:“到底是複雜還是簡單,你這人的嘴巴似乎有些不靠譜。”

他覺得自己問錯人了,身邊的這個小胖子說話可信度值得商榷。可惜到處都是人,隻有小胖子身邊人少一些,秦行之不願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得到的空曠位置。

“我當然靠譜了,我孫蒙乃是遠近聞名的誠實小郎君,從來不說大話的。”

這話和秦行之的“貧道方外之人從不說假話”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小道士明白自己的說法毫無誠意,自然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小胖子。不過,姑且聽之嘛。

小胖子孫蒙笑道:“據說,城外有家尼姑庵,庵中住持師太現年四十七八歲,卻風韻猶存,在京城僧道界頗有幾分名氣。每天去拜訪她的和尚道士啊,那叫一個多……別,小道士你別走,我還沒說完呢……我發誓,我說的是真話,若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秦行之和秦壽一樣,對和尚沒什麽好感,但聽孫蒙說尼姑的壞話還是很生氣的。可人家連毒誓都敢發,難道真有這麽回事?

“小道士太心急,我還沒說完呢。小道士,你的心思很有問題哦,我隻是說人家師太修為高深,同道佩服因此經常慕名前去拜訪,你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秦行之大怒:“你說修為高深了?你說‘風韻猶存’,這跟修為有什麽關係?”

孫蒙哈哈大笑:“人家修為高,同時風韻猶存,難道不行?這我得說說你了,你不能有偏見嘛,尼姑道姑也是可以漂亮的,就像你小道士長得也挺帥,隻比我差那麽一點點,也沒人說你不務正業啊。”

秦行之頗有些棋逢對手的感覺,這小胖子比自己還能胡說八道呢。

自己胡說八道挺爽,聽人家口不擇言感覺可就完全不同了。秦行之驚覺,老道士能忍受自己到如今沒有把自己揍殘疾了,也是非常有修養的人呐。

“你繼續說,貧道還能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