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朝賭博之風極盛,這當然也是太祖皇帝帶的壞頭。紈絝嘛,哪有不好賭的?

導致的結果就是,大齊朝立國二百多年,民間也好,朝廷也罷,處處搏戲關撲成風,大家沒事兒都喜歡賭上幾把。

賭,是一種生活態度,很多時候和金錢沒多大關係。

比如京城盛行關撲,有時一個賣菜的小販,都能用自己販賣的整車菜跟人賭鬥,一個運氣不好就輸掉了,樂嗬嗬的空手回家,被家裏的女人一通臭罵。但下次說不定來了興致,還是會這麽做。

所以說,賭博在大齊朝,就跟吃飯睡覺一樣普遍。

但越是這樣,大齊境內的賭場卻很少。隨時隨地、不拘何物,興之所至就能賭一場,又何必專門跑到賭場內去呢?

秦行之笑道:“貧道師徒方外之人,手頭上可沒什麽錢財,自然不會跟縣尊賭銀子,再者說賭黃白之物也忒俗,您說對不對?”

王好古翻了個白眼,合著你還知道自己是方外之人啊。老百姓喜歡賭那是風氣使然,你好歹是道門苗裔,這麽做真是給你家祖師爺丟臉。不過也不必較真,道士也是人,大齊朝喜歡賭博的道士多了去了。

王好古點點頭:“這話倒也有道理。”

“貧道師徒遊曆天下,原本已經計劃好去京城拜會同道的。這次在三江縣逗留,其實是個意外,主要是沈府的事兒耽誤了我們的行程,其中緣由就不細說了,縣尊大人敬鬼神而遠之,說了也沒意思。如今此間事了,我們還是要繼續趕路的。”

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了?眾人全都不解。

秦行之繼續說道:“對我們師徒來說,行路就是曆練,無所謂的。但最近我們結識了幾位江湖俊彥,大家相約一起去京城,那麽問題就來了……我們是不怕吃苦的,可讓江湖上的朋友跟著我們一起吃苦,那就不是待朋友之道了。”

二柱子忍不住問秦壽:“我們什麽時候說要去京城?”

秦壽擺手製止二柱子:“別講話,聽小道士說。”

不愧是道爺一手栽培起來的徒弟,這利用一切機會的本事,沒的說!

秦行之對王好古施了一禮:“貧道的要求也很簡單,如果我贏了,縣尊可否給貧道開一道憑證,讓我這幾位朋友能在驛站歇腳?當然,貧道也知道使用驛站需要勘合,但我們並不使用驛站的車馬,也不需飲食,縣尊大人堂堂朝廷命官,您開出的文書應該沒問題。”

原來小道士打的是這個主意。

王好古也不是很在意,大齊朝對驛站的管理比較鬆懈,要使用車馬確實不容易,但隻是住宿問題不大,知縣自然管不到三江縣以外的驛站,但官場到處都是關係網,誰敢說他一輩子隻能當個知縣?因此至少密州府各個驛站的長官看到他的文書,還是會給他個麵子的。

“小道士,你想的倒是挺不錯,但你確定能贏。如果你輸了呢?”

秦行之說道:“如果貧道輸了,當然是任憑縣尊大人處置。”

這等於沒說,大齊朝又沒有剽竊罪。但話又說回來了,縣尊想為難一個小道士,辦法有的是,不用律法幫忙。

王好古笑道:“如果本官讓你說出,你剽竊了誰的詩詞,你也願意?”

秦行之搖頭:“貧道沒剽竊!”

“等你贏了再嘴硬吧。現在,小道士可以作詩了嗎?”王好古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小道士如果不是信心十足,怎麽可能跟自己一縣之長打賭?可如果讓王好古相信小道士真的會寫詩作詞,至少到現在他還是難以接受的。

“縣尊大人答應了?”

“本官答應了。不過先說好了,本官的文書隻在密州府境內好使,出了密州府,可就不管用了。”

“沒事兒,到時候再忽悠別人唄。”

“你說什麽?”

“沒什麽……貧道可要作(一聲)了!”

秦行之轉頭看向台上的白牡丹,正好看到白牡丹一雙妙目注視著自己,眼中飽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心中不由得一跳,連忙穩定心神,把目光弄得虛了,做出神遊太虛的樣子,開口頌道:“一種芳菲出後庭……”

咦,真開始作詩了?

王好古品味了一下,這句詩還行,至少不是大白話,不過比前麵那首詞卻是遠遠不如了,但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句符合平仄的詩。王好古重新審視起秦行之,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小道士是個誤入道門的文學奇才?

一個富豪忍不住喝彩叫道:“好詩!”

旁邊的人奇怪地問道:“咦,老哥居然懂詩詞?”

“太小看人了,哥哥也是上過私塾讀過書的。這句詩比那些酸丁寫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哥哥立刻就聽出來了。‘一種芳菲出後庭’,後庭啊,芳菲啊,難道你就沒感覺到其中的****……那個,文華之氣?”

那人恍然大悟:“老哥這麽一說,小弟才覺出其中的妙處,果然是好詩!”

這群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聽到兩人的對話,重複了一遍詩句,全都哈哈大笑,衝小道士豎起了大拇指。這小道士,看起來道貌岸然,卻是個內騷的貨,老子喜歡!

熊六梅迷茫的問沈憐兒:“寫的好嗎?他們都叫好,可為什麽是那種表情?”

沈憐兒也不明白,沉吟了一下說道:“妾……小弟覺得還可以吧,淺顯易懂,就是略顯直白了些,說的倒是花兒。”

兩人嘀嘀咕咕中,秦行之搖頭晃腦的繼續念到:“卻輸桃李得佳名。”

王好古暗中點頭,無論水平如何,至少貼題了。這兩句一出,便已經點明了牡丹的主題,倒不是小道士胡亂編造。

讀書人圈子那些人紛紛吟誦,點頭稱讚。

不過那些富豪就不高興了。

“這句不好,比上一句差遠了。”

“哥哥說的是,完全沒聯係嘛。”

“不精彩,差勁!”

“欸,小弟卻要說句公道話了。大家聽過說書先生說故事吧?一個故事總有沉悶的地方,不可能處處精彩,否則他說得累,咱們聽起來也累呀。小道士這第二句詩應該就是這麽個道理了。”

“嗯,兄弟說的有點道理,咱們再聽聽?”

秦行之停頓了一下,目光注視台上的白牡丹,最後兩句一氣嗬成。

“誰能為向天人說,從此移根近太清!”

白牡丹聽得清楚,禁不住全身一震,雙目含著霧氣,癡癡凝視著秦行之的麵頰,再也不肯挪開。

“公子懂我!公子沒有嫌棄我的出身,他真的懂我,才會寫出這樣的詩句來!”

此時此刻,白牡丹簡直想不顧一切撲到秦行之懷裏。

如果說以前白牡丹仰慕秦行之的文才,也抱著尋得良人找個好歸宿的小心思,那麽現在的白牡丹沒有一絲雜念,隻覺得秦行之是自己的知己,隻有秦行之才懂自己的心思,才明白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富豪們沒等到設想中的“**”,大失所望,有幾個人就吵鬧了起來。

王好古喝道:“給本官閉嘴!”

眾人嚇了一跳,縣尊大人發什麽火嘛?大家快快樂樂玩兒而已,這麽認真有什麽意思,真沒情調。

王好古轉向秦行之:“小道士,現在本官相信你了,那些詞確實是你寫的。本官這次犯了個錯誤,不該以貌取人啊。”

您那是以傳承取人好不好?

秦行之笑道:“縣尊客氣了,貧道年少氣盛,也有不對的地方,請縣尊海涵。”

說實話,剛才秦行之所寫的詩比起前兩首詞來還差了不少,但王好古不得不承認,那也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詩。反正以王好古的水準,這輩子就別想寫出類似水平的詩詞了。

關鍵是人家小道士確實是現場作詩,並且寫的真是牡丹。

最後一句“從此移根近太清”更是和道門有關,這就更加坐實了小道士現場寫詩的事實,完全排除了他剽竊的嫌疑。

王好古對道士有偏見,卻是個真正喜歡詩詞的,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對秦行之的第一首詞讚不絕口。如今意識到自己冤枉了秦行之,心中竟然有一絲歉疚。要說大齊朝的官員,處理起政務來就一般般,卻個個都喜愛詩詞,王好古也不例外。

“無妨無妨,若是本官被人冤枉,估計也會急的。”王好古大度的擺手。

這個時候,即便王好古對小道士仍然看不順眼,也不會表現出來。好歹是朝廷命官,一縣的父母,跟一個小道士計較無所謂,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為難一個詩詞奇才,那是要被同僚恥笑的。

秦行之靦腆的笑了笑,說道:“貧道也是有點爭強好勝,又自詡對詩詞有些研究,真是愧對道祖他老人家啊。”

王好古皺了皺眉。每次聽秦行之提起他道士的身份,王好古下意識的就覺得不舒服。憑什麽一個道士就寫出這麽好的詩詞?寫詩作賦那是咱文人的領域,小道士這麽有才,當道士浪費了啊!

這想法跟白牡丹差不多。

其實也不能怪王好古和白牡丹,要知道修道成仙隻是傳說,誰見過真的修煉有成白日飛升的道士?大齊朝的主流還是讀書人,實在不成了才會當道士。

但王好古不會跟白牡丹那樣勸秦行之還俗,隻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小道士如果潛心讀書,以後世上肯定會又多一個詩詞大家……”

秦行之敷衍著客氣了幾句。

讀書?別逗了,道爺吃飯都成問題,有錢也不去買書看啊。

至於說還俗科考,這事兒想想可以,真去幹就是傻子了!道爺也就是記了一腦袋的詩詞什麽的,自己都分不出好壞,用起來還要慢慢回想,關鍵時刻根本派不上用場。再說了,四書五經是那麽容易學的?還是當道士好,那些師門典籍朗朗上口,很容易記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免費住宿的福利搞到手。

“縣尊大人,文書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