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之靦腆一笑:“這不合適吧?貧道方外之人,平時玩玩兒也就罷了,當著現場這麽多文化人、大才子的麵,我這有點班門弄斧了……”

正好還有一首詞沒來得及念給白牡丹聽呢,你這縣官兒既然主動撞到槍口上,道爺也沒什麽好客氣的……秦行之的打算,跟熊六梅猜的差不多。

眾人笑嗬嗬的看著秦行之耍寶,並沒有覺得被冒犯。

真要說起來,王好古一口咬定秦行之剽竊別人的詩詞,是有點胡攪蠻纏了。寫詩作賦可不僅是文人的專利,否則那些自詡才女的青樓花魁,經常詩興大發寫首詞出來顯擺,豈不是要被孔聖門人打死?

當然,大家也承認,小道士論道法可能不錯,寫詩作詞就見仁見智了。可王大人啊,您沒證據不好這麽亂下結論的好不好?身為堂堂朝廷命官,一縣之長,這麽做不專業啊!

退一步講,即使小道士真用了別人的詩詞,大家圖個樂嗬,也沒什麽嘛。

甚至有想象力豐富的家夥,心中浮想聯翩:小道士長得俊俏,口才又便給,說不定這是從哪位有文才的閨中怨婦手裏得到的好詞呢。至於怎麽得到的……你猜。

眾人不敢得罪縣尊,隻是坐在那裏看熱鬧。

王好古冷笑擺手:“小道士臉皮沒那麽薄,就不必客氣了。”

“既然縣尊大人有令,貧道也隻好獻醜了。”

秦行之張嘴就要把另外一首詞給念出來。詞好不好,小道士真不清楚,不過按照前兩首的反應來推斷,估計應該沒什麽問題。

“慢著!”王好古擺手。

秦行之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覺,這縣官兒想耍什麽花招?臉上卻滿是自信鎮靜,看著王好古問道:“大人為何打斷貧道?”

“想必小道士你也了解,本朝科舉重‘策論詩賦’,至於詞,原本隻是大家茶餘飯後消遣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既然你自稱對詩詞之道有研究,那麽就寫首詩出來,如此才能讓大家無話可說,心服口服。”

王好古說完,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眉頭也鬆開了,表情也溫和了,樂嗬嗬的看著秦行之。

“這狗官,果然不安好心!”熊六梅生氣道。

沈憐兒也頗為秦行之擔心。

既然送給白牡丹的前兩首都是詞,那麽小道士還沒說出來的那首,八成也是詞。不管小道士說的是真是假,無論那些詞是他夢到的,還是他自己寫的,反正目前來看,秦行之精通的是詞而不是詩。

王好古忽然來了這麽一手,真的很不地道。

秦壽覺得是時候支援徒弟了,於是站起來咳嗽一聲,朗聲說道:“縣尊大人,各位信士,我這徒弟對詩詞之道隻是抱著玩耍的態度偶爾涉獵,不可能什麽都會。如果他真的沉迷於詩詞耽誤了修煉,老道也不願意啊!閑來無事寫幾首詞耍耍也就罷了,縣尊如此要求就不合適了吧?”

王好古看了秦壽一眼:“你是小道士的師父,不是說他是掌門嗎?”

“他當然是掌門,難道掌門就沒師父?貧道一心修道,把掌門之位傳給弟子,早點晚點有何關係……當然,這不重要。”

“不會寫詩,卻能作出那種水準的好詞,這話說出去,你自己相信嗎?”王好古冷笑,“讀書人都是先會寫詩,才能作詞,你這老道不懂,說出如此荒謬的理由,沒得讓方家笑話。小道士,寫不出詞來沒關係,做人最要緊的是實誠。”

秦行之微微一笑,對秦壽使了個眼色說道:“師父不必如此。”

秦壽一愣,師徒兩個長期配合,秦行之的暗示他自然能看懂。可混小子哪來的信心?不過想想自己這弟子,會彈琴,能作詞,現在如果忽然也會寫詩,感覺似乎也不是非常意外。

比這個更稀奇的還有呢,小道士連妖精都能鎮住,那可比寫詩作詞讓秦壽更難以理解。

秦壽捋捋胡須,風輕雲淡的重新坐了下來。

秦行之衝王好古打個稽首:“縣尊大人狡猾啊……不過寫詩嘛,貧道倒是也沒覺得有多難。”

台上的白牡丹非常激動。公子果然大才,就說嘛,詞寫得那麽好,怎麽能不會寫詩呢?白牡丹覺得秦行之總有一天會揚名天下,正是因為篤信秦行之一定也能寫出好詩來。

不管秦行之怎麽否認,白牡丹絕不相信那兩首好詞是他做夢夢到的。

其實對秦行之來說,詩詞故事都無所謂,在他這裏隻分兩種情況:要麽是夢到後記住的,要麽是沒記住的。

“哦?小道士的信心倒是挺足。”王好古笑道,“可本官還沒說完呢,寫詩要應景,既然現在是在百花閣聽白牡丹彈琴唱詞,那麽不如你就給台上的白牡丹寫一首詩。這應該沒問題吧?”

秦行之愣了愣,不由得暗罵,這混蛋縣官,太毒了!

秦行之記性好,又從小就做那種奇怪的夢,腦子裏記住的詩詞數量不少,但倉促間找到一首應景的詩詞,可也不是容易的事。再怎麽說,自己的腦袋也不是數據庫,沒辦法檢索隻能一首首回想。

王好古注意到秦行之麵色微變,心中偷笑。

對付文賊,咱讀書人的辦法豈是那麽容易糊弄過去的?否則毫無震懾力,天下得多出多少剽竊別人詩詞的家夥?

“怎麽,有難度?不能吧,‘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樣的好詞都能作出來,給白牡丹寫一首詩,對小道士你來說,應該很輕鬆才是。”王好古譏笑道。

秦行之皺眉道:“不是寫不出來,而是貧道不怎麽習慣現場寫詩。再者說,白牡丹小姐貌若天仙,又多才多藝精於琴技,貧道怕自己寫不好,寫出的詩配不上她的氣質呀。要不,咱們就算了吧,大家喝喝酒聊聊天,怎麽過不是一天,對吧?”

“也不是不行,隻要你承認自己剽竊別人的詩詞。”

“縣尊大人若是還這麽講,小心貧道告你誹謗!”

秦壽拉拉秦行之:“徒弟,人家就是縣官,管的就是告狀訴訟。”

“啊?嗚呼哀哉,貧道真是命苦啊。”秦行之痛苦萬分。

王好古也不著急,小道士你就繼續貧吧,隻要寫不出詩來,這剽竊的帽子算是戴定了。本官不會因為剽竊詩詞治你的罪,律法上也沒這個說法,但我孔聖門人的尊嚴還是要維護的。道士嘛,還是老老實實給人畫符打醮比較好,寫詩作賦之事還是交給我讀書人才對。

熊六梅低聲道:“我看小道士是真不行了,要不我……”

秦壽連忙阻止:“別,您千萬別衝動!就算寫不出東西來,頂多丟點臉,這沒什麽,臉麵算什麽啊?不值錢。”

沈憐兒說道:“縣尊大人是好麵子,小道長隻要服軟,他不會太過分的。”

王好古和沈半城是好友,沈憐兒以前雖然沒見過他,對王好古的秉性還是有些了解的。說白了,王好古就是看不慣一個小道士能寫出好詞,難道還真跟秦行之有仇不成?

眾人低聲議論,大多數人都覺得,秦行之估計是不行了。

台上的白牡丹見秦行之一開始信心滿滿,現在卻又推脫,想了想不由得麵色黯然,心中自憐自艾。這花魁平時一副冷麵美人的做派,彈琴喜歡彈《白雪》那樣的高潔曲子,為什麽?那是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有才有色,不該在青樓沉淪。

越是這樣的人,自卑感也越嚴重,也最容易胡思亂想。

白牡丹想來想去,公子既然不是寫不出好詩,為何在聽到縣尊說給自己寫一首詩後,卻不願寫了呢?這分明是瞧不上自己一介青樓花魁啊。

當然也隻有白牡丹會那麽想,大廳中的眾人是不會有她那種奇葩思路的。

給花魁寫詩怎麽了?妥妥的風流佳話,連太祖皇帝都學不來。

秦行之抱怨了一會兒,見王好古沒有鬆口的意思,便咬了咬牙,對眾人說道:“各位,請聽貧道說幾句。”

眾人都停止討論,看著秦行之等他說話。

“咱們實話實說,白牡丹小姐是個美人兒,長得漂亮且不說,關鍵是白小姐蕙質蘭心,出淤泥而不染,白牡丹這個名字卻是起錯了,照貧道來看,應該是一株‘白蓮花’才對。”

這話算是擊中了白牡丹的內心,她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

王好古警惕的打斷秦行之:“別是你正好有一首寫荷花的詩,故意這麽說的吧?”

秦行之鄙視的看著王好古:“縣尊大人這就有點以什麽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貧道怎麽可能有那麽無恥?我說的全都是實話,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

“少跟本官耍貧嘴,既然如此,你倒是寫詩啊。”

秦行之微笑道:“為了證明貧道的清白,寫詩也不是不成。但咱們大齊百姓都喜歡個搏戲關撲,當初太祖皇帝就是此中好手,既然您不相信貧道能寫詩作詞,我又不願背負一個剽竊別人詩詞的文賊名頭,不如咱們也賭一把?”

小道士為何忽然恢複信心了?

王好古狐疑的看著秦行之:“你確定?”

“隻要您不認為跟小道賭丟麵子。”

“寫詩?”

“寫詩!絕不是什麽‘上不了台麵’的詞。”

“不寫荷花,寫牡丹?”

“牡丹,那必須是牡丹啊。”

王好古心說我就不信了,你小道士真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寫出一首像模像樣的詩來。這首詩還得應景,還得跟白牡丹有關,就是讓本官來寫,也需要幾天才能糊弄出來一首吧?

“好!本官跟你賭了,你要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