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丫拖著臃腫的身軀,提著一隻盛滿水的桶,艱難的挪到地邊,將水倒進田地裏。這一切做完,直起腰剛想喘口氣,旁邊的契丹人嗬斥一聲,鞭子就毫不客氣的抽打在她的身上。

金大丫忍著痛,連忙提著水桶往井邊跑。

和她一樣正打水灌溉莊稼、一不小心就挨鞭子的,是數百個奴隸,其中漢人占據大多數。

幾年前,耶律隆哥悍然廢除改革,契丹上下一片歡欣鼓舞。打草穀就不必提了,這幾年契丹在皇帝的帶領下,沒少搶東西,無論財物還是奴隸,收獲頗豐。

而重新淪為奴隸的漢人,則專門替契丹人種地。

所以說,雖然耶律宗全的改革時間不長,卻也對契丹造成了根本性的影響。

改革前,漢人和其他奴隸沒什麽區別,都是跟牲口等價的苦力。現在呢,契丹權貴不傻,糧食是好東西,既能改善夥食,還能用來釀酒,自然要讓奴隸替他們耕種。

要知道,契丹以前可從不種地。

發生變化的地方還有,比如在地邊打井取水,比如一部分漢人專門負責燒製陶器、釀酒……

但奴隸畢竟是奴隸,就算契丹人現在比較看重漢人奴隸,輕易不殺掉他們節約食物,用起來也和牲口沒什麽區別——不,奴隸怎能和牲口相比?

總之該打的時候絕不手軟就是了。

金大丫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有時也忍不住感歎,自己的人生,還真是波瀾起伏啊。

弟弟“造反”當皇帝,作為長公主讓人抓到京城,差點被砍了腦袋。稀裏糊塗被釋放,卻又找不到工作,如果不是會打獵,非被餓死不可。

時來運轉,成了所謂的白馬山血統,這輩子最得意的生活開始了,現在回想起來,還忍不住激動呢。

可惜好景不長,讓恨天宮人毫不客氣的趕下山,成了契丹境內某漢人村莊的居民。

其實也不錯,至少沒人認識她金大丫,不像金家莊村民那樣厭惡她,她也不缺力氣。契丹到處都是未開墾的草原,隻要她肯下力氣,養活自己不難。

誰知還沒來得及適應,就被阿朵兒弄去折磨了。

金大丫知道,這屬於自作孽不可活。恨天宮抓人家皇帝公主,他們不敢得罪恨天宮,隻好拿自己出氣,合情合理。還好,她從小恢複能力比一般人強,否則早被阿朵兒折磨死了。

小道士出現,金大丫終於獲得自由。

她不懶,給她一塊地,她有足夠信心餓不死自己。然而這次她還是沒來得及適應,契丹漢人就重新變成奴隸。金大丫也被某部落抓走,從此挨打挨罵,過起了毫無希望的奴隸生活。

回首往昔歲月,金大丫潸然淚下。

苦過、闊過,這輩子也算沒白來人世一遭。可她寧願從來都沒得意過,老老實實蹲在金家莊,和三驢子過一輩子平淡生活。

“@#¥%!”

稍微走神,鞭子就抽在金大丫身上。

金大丫打了個激靈,狠狠抹了把眼淚,大踏步往水井邊跑去。

隻要死不了,老娘就一定賴活著!

此時,契丹都城,皇帝和大臣們正在喝酒。

耶律隆哥坐在皇位上,眯著眼,愜意的聽著大臣們的阿諛奉承。自從廢除改革,重啟打草穀,他受大部分契丹人愛戴,權柄更加不可遏製。

特別是大臣們發現,事情的發展,和皇帝預料的幾乎一樣,小道士並沒有來為難契丹,更是對睿智的皇帝陛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今契丹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各展所長——主要是打草穀,這都是陛下的恩賜呐。

至於被打草穀騷擾的高麗、女真、蒙古,乃至偶爾偷偷去搶一把的大齊……管他們死不死呢。

“派去高麗的使者,有消息了嗎?”

耶律隆哥懶洋洋的問。

都林牙薅八根連忙放下皮囊,說道:“啟稟陛下,算算時間,他們應該早就到了高麗都城。不過咱們的要求,高麗恐怕沒那麽容易答應,說服他們需要時間。”

耶律隆哥不以為然:“朕照顧他們,允許他們稱臣納貢,換咱們少打幾次草穀,這是好事嘛,有什麽好為難的?”

“高麗一向奉大齊為宗主國……”

“按漢人的俗話講,那都是老黃曆啦。”耶律隆哥笑道,“再說了,朕也沒讓他們背叛大齊啊,一個宗主國它得供奉,兩個宗主國一樣供奉。”

“陛下所言極是!”

雖然耶律隆哥相信自己的判斷,卻也沒囂張到去挑戰小道士。至少現在,他還是不願招惹大齊的。打草穀,很少去大齊境內。欺負高麗,也沒要求他們放棄大齊。

“說起來,朕也是心軟。就高麗那點戰力,我們哪次打草穀不是滿載而歸?朕給他們機會稱臣納貢,絕不是嫌去搶它麻煩,而是希望它高麗少死幾個人。”

“是呀陛下,您絕對是慈悲心腸。”

“朕作為負責任大國的君王,不能眼睜睜看著高麗人越來越少,這對他們國家的發展是很不利滴。他們人多,生產的糧食啊、美酒啊、開采的金銀什麽的,也多嘛。”

“嘿嘿,陛下睿智,我們搶起來也過癮。”

“誒,都林牙不能這麽講。打草穀是契丹民族傳統,可不是搶,這個必須區分清楚。”

“是是,臣一時口誤。”

“再派一隊勇士去高麗,和先前的使者一起,爭取早日‘說服’高麗國王,也免得高麗百姓多受苦,朕怪不落忍的。至於如何說服,就不用朕多提示了吧?”

“微臣這就去辦!”

……

高麗都城開京,國王和大臣們正在議事。

高麗國王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個頭不高,稍微有點佝僂腰。眼神有些不好使,習慣眯著眼看人,乍看起來倒是頗有些慈眉善目。

“契丹使者的要求,諸卿可商議出應對之策?”高麗國王問道。

大臣們低頭不語。

“說話呀。”國王不悅。

金日光咳嗽一聲,開口道:“陛下,微臣堅持原先的意見。高麗是大齊屬國,怎能向契丹稱臣納貢?若是被大齊知道了,我們怕要裏外不是人。”

“話是這麽說,可契丹使者來勢洶洶,朕……”

金日光斬釘截鐵道:“因此微臣才請求陛下,派人去大齊求援。作為宗主國,大齊有義務幫助高麗。微臣以為,大齊朝廷諸位大人深明大義,絕不會置之不理。”

有人冷笑道:“金大人說得輕巧。先不說誰都不能保證,大齊一定會出手。就算大齊肯,遠水解不了近渴,契丹使者等不耐煩了,怎麽辦?”

金日光滿臉鄙夷:“區區五百契丹野蠻人而已,莫非我高麗君臣已經懦弱到如此地步?”

“根本不是懦弱!”開口的大臣怒道,“惹惱契丹使者,萬一契丹大軍蜂擁而來,就算大齊,難道肯為高麗出兵抵禦?”

樸正歡忍不住出聲支援好戰友:“話不能這麽說,契丹人再囂張,也不會輕易挑起兩國戰爭。”

“嗤,你懂什麽?這麽多年,契丹一向隻在我國邊境打草穀,從沒鄭重其事派使者來。我聽說,契丹新皇即位,正是年輕氣盛、想建功立業的時候,保不齊他就敢入侵高麗。到那時,這個責任,你樸大人敢承擔麽?”

國王聽得心煩,用力一拍桌子:“都別吵了。”

不出所料,根本商議不出結果。

高麗一直以大齊屬國的姿態,替大齊承擔契丹的壓力,這是事實,也是高麗君臣習以為常的。

本來這沒什麽,契丹人打草穀,也就搶搶各國邊境,連大齊都不在乎,高麗自然也能捏鼻子認。即使最近幾年,契丹打草穀頻繁了些,範圍比以前更深入了些,為了維持和平的國際形勢,高麗仍然能忍受。

可耶律隆哥派使者來要求高麗稱臣納貢,性質就不一樣了。

向契丹稱臣納貢,先不說財富上的損失,這是打大齊的臉,大齊一生氣,斷了高麗的貿易優惠怎麽辦?

想要不向契丹屈服吧,契丹使者說了,不答應他們的要求,契丹皇帝陛下必率大軍征伐高麗——新皇即位,正尋找目標宣揚武功呢。

向大齊求援是個辦法。

可就跟剛才大臣說得那樣,誰敢保證大齊一定幫忙。要知道,大齊冤大頭一樣給高麗各種賞賜,為的就是讓高麗做炮灰,抵擋契丹人。雖說大齊擊敗恨天宮,軍力似乎強大了,可他們肯為炮灰出頭嗎?

不確定大齊態度的情況下,國王還不敢輕易派人去請大齊支援,生怕惹惱契丹人,又得不到大齊的幫助,那才是老鼠拉風箱,兩頭受氣呢。

歸根結底,還是契丹新皇即位,年輕人總想搞個大新聞,才讓高麗左右為難。

大臣們的意見也不一致。

金日光和樸正歡見識過嶗山道長的神奇,對大齊的信心很足,堅持認為應該忠於大齊宗主國。

一部分大臣則認為,如果能換取契丹少打幾次草穀,稱臣納貢也無所謂。牆外損失牆內補,大不了讓百姓多辛苦點,增加賦稅就是。這也是為高麗百姓幸福著想,好死不如賴活著,相信百姓能理解。

至於大齊生氣,天高皇帝遠的怕什麽?再說了,實在不行,還能派使節去裝可憐嘛,又不是沒裝過——當然,要在契丹使者離開之後。

更有些大臣,覺得給大齊做炮灰,還不如直接向契丹稱臣。

這些人注定是少數,不是說高麗君臣對大齊感情深,而是但凡腦子沒問題的,都知道大齊貿易優惠意味著巨大的財富。背叛大齊和契丹結盟,絕對會造成實實在在的經濟損失,大家都是家大業大的權貴,誰傻呀?

正在國王苦惱的時候,幾個宦官慌慌張張跑進門。

“陛下不好啦,娘娘……娘娘她,她被契丹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