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高升忽然上門來找小道士。

見麵先正兒八經打了個稽首:“見過師侄。”

秦行之樂了:“高公公忽然玩兒道家禮節,這是打算辭職不做太監,重新投入道門大家庭?”

“如果師侄覺得應該這麽做,咱家……貧道這裏沒問題。”

這下秦行之終於吃驚起來:“師伯大白天的說胡話,您不會是吃錯藥了吧?”

高升苦笑一聲,說道:“都是自家人,我就不說虛的了。師侄啊,陛下從一個普通人,搖身變為金丹高人,別人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奧秘,我高升怎麽可能不明白。雖然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是你的手筆肯定沒錯。”

秦行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本來就瞞不過有心人,高升這個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又曾經是鴻蒙派弟子,當然能看出來。

他的來意也十分明顯,聰明如小道士,立刻就明白了。

果然,高升繼續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師伯’對金丹高人也很感興趣。”

師伯兩個字著重強調,就為讓小道士明白,他曾經也是鴻蒙派弟子,隻是後來誤入歧途。外人你都能幫,看在大家曾經是同門的份上,好歹也給個麵子不是?

秦行之聳聳肩:“您猜得沒錯,陛下變金丹高人,是我弄出來的。您想做高人,有上進心是好的,但是這次我確實幫不了你。”

“為什麽?”

“因為您五體不全啊。”

高升慘然而笑:“太監果然沒法修煉。咱家就知道,當初做太監是個坑,深不見底,遺毒無窮……”

“不,這和修煉沒關係。”秦行之糾正道,“貧道出手,太監也可以成為金丹高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您這種五體不全的人都能悍然結丹,出門見到同道,豈不是給鴻蒙派丟臉?”

“丟不了臉!”高升激動了,“我這輩子絕大部分時間都蹲在皇宮裏,真沒興趣出門,見不著同道。”

“那您做什麽金丹高人?完全沒意義啊。”

“我沒別的追求,隻想多活幾百年。”

“這追求已經夠可以了好麽,你讓大多數撐死隻能活百八十年的普通人情何以堪。”秦行之吐槽一句,繼續拒絕,“不是貧道不幫忙,師伯也不想看著咱鴻蒙派僅存的倆道士,被神仙下凡弄死,就此斷了傳承吧?”

高升茫然:“這和神仙有什麽關係?”

秦行之把李奉常的警告說了一遍。

高升不以為然:“咱家覺得,李道長是妒忌你的本事,胡說八道忽悠你。神仙哪有他說得那麽小心眼?”

“論對神仙的了解程度,你一太監,我一小道士,都沒資格評判嶗山道長。”

“師侄幫幫忙,大不了咱家求陛下賜我離宮,以後安心做鴻蒙派弟子。”

“別逗了,您覺得我是有多傻,才會平白無故給自己找個師伯安頭頂上供著?”

“那……我拜你為師!”

“貧道怕我師父打斷我的腿。”

高升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連契丹皇帝那種外人你都肯幫忙,我好歹也曾經是鴻蒙派弟子,從未被驅逐出師門,憑什麽我就不行?”

秦行之哈哈大笑:“耶律宗全是外人?師伯你還是不了解貧道的為人呐。不,知道你想說什麽,無非是阿朵兒公主,對吧?這你就錯啦——你送我十萬兩黃金,你也不是外人。”

“咱家本來就不是外人,我也送過你們銀子!”

“一百兩銀子買個金丹高人,您也太會做生意了吧?”

高升振振有詞:“耶律宗全送你黃金,他是有求於你。當初你們師徒倆混得淒慘,連師門寶貝都當掉了,師伯讚助你們銀子,可有絲毫目的?由此可見,數量無所謂,關鍵是情意。”

“貧道挺在乎數量的……”

“我不和你這利欲熏心的混賬叨叨,我去找老道,親師弟!想我們都是一個師父的徒弟,情同手足,就不信他忍心不幫自己的師兄。”

秦行之笑嗬嗬看著高升憤然而去。

一個太監,居然想多活幾百年,這在小道士看來簡直不可理喻。人怕死,是因為活著才能享受。死後有沒有輪回誰都不清楚,就算有,孟婆湯一喝,又得從頭再來。混得好還行,萬一下輩子做牛做馬,虧大發了。

高升都不算男人了,這輩子還有什麽可享受的?

還不如積德行善,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呢。

當然這是站在高升的角度思考問題,專業如小道士,肯定是不相信六道輪回的。

雖然秦行之應付三位夫人都有些力不從心,但在他心目中,某項娛樂活動的重要性,遠遠大於吃喝玩樂。人生若是隻剩下吃吃喝喝,還不如趁早自己抹脖子呢。

不過,如果高升能說服老道,秦行之也不會堅決不同意幫他。好歹曾經是鴻蒙派弟子,理由上站得住腳,想必神仙也不好說什麽……吧?

至於老道會不會被說服?秦行之認為,論利欲熏心程度,老道比自己更惡劣。

然而他不明白,秦壽對死去的師父的感情,不見得就比對徒弟的感情淺。如果說,小道士就像秦壽的兒子,那麽秦壽的師父,在他心目中,就是父親。

同為師父徒弟的高升,老道難免要感到親切。

高升曲意奉承,苦苦哀求師弟,看在老道的份上,幫自己一把。

“老道隻有你我兩個徒弟,過幾十年我死了,剩下師弟孤零零一個人多寂寞、多淒涼,連個說得上話的老夥計都沒有——別提你那徒弟,他有媳婦兒有朋友,師兄敢斷定,他才沒興趣成天陪你這老東西。”

就是這段話,打動了秦壽。

於是領著高升,來找小道士。

秦行之讚歎:“高公公不愧是宮裏混大半輩子的老油條,這口才,愣是要得,貧道佩服。”

高升板著臉哼了一聲。

老道歎口氣:“徒弟啊,按說為師不該讓你為難,李道長的警告,我也認為大有道理。不過……”

秦行之打斷他:“得了吧師父,你很清楚,隻要你開口,我不可能拒絕。行,隻要你不怕說出去丟鴻蒙派的臉,太監做高人,多大點事兒嘛。”

高升立刻轉怒為喜,諂媚的衝秦行之笑。

秦行之擺手:“咱先說好,師伯若是成了金丹高人,相當於重新加入鴻蒙派。咱們的門規你應該清楚,絕不能違背。”

高升訕笑:“咱家都忘了……”

老道連忙把門規教給高升,監督他背熟,深刻領會其中的重要意義。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不遵守門規,輕則逐出師門,重則被祖師爺懲罰。最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得罪天道。

至於倆道士一向視門規為無物……不好意思,作為掌門,以及前掌門,不給自己點特權多虧得慌。

小道士借了秦壽一道法力,幫高升變成金丹高人。

老道要教高升使用法力的技巧,不料被高升拒絕了:“師弟,咱家說過,我隻求能多活幾百年。飛天什麽的,咱家一點興趣都沒有,也用不上。”

倆道士十分意外。

擁有金丹修為的高升,似乎氣質都有了明顯變化,見兩人迷惑,淡然而笑。

“咱家以前學武,也隻是為了強身健體。如今在師侄的幫助下脫胎換骨,已經心滿意足,真沒必要追求飛天、法術什麽的。二位可能笑話我怕死,但正所謂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誰能不怕呢?

我怕死,絕不是因為死了不能享受。太祖皇帝創造的朝代前所未有,這世界如此美好,我最喜歡的,就是看著宮女太監忙忙碌碌。若是我死了,看不見、聽不到,也無法思考,這才是最恐怖的。

很多人誤會咱家,以為我這個皇宮和事佬專奪人家的財物。其實不然,我是不願他們把美好的人生,浪費在蠅營狗苟上。

畢竟,我的心願,是內宮和諧。”

秦壽瞠目結舌。

合著自己這位便宜師兄,居然還是個隱藏在太監中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高尚人士?按徒弟的說法,這不科學啊。

秦行之撇嘴:“不愛學就不學唄,這裏又沒外人,您這長篇大論的,有意思嗎?”

高升滿臉認真:“咱家說的是心裏話。”

“這麽說,你不是因為怕給鴻蒙派丟臉,才幹脆不學飛天,省得控製不住顯擺的欲望,而出門見人?”

高升一滯:“呃,也有點那個意思……不過,主要還是前麵所說的原因。師侄你想,即便不學飛天,有金丹有真元,莫非咱家自己就飛不起來?至於說顯擺,它正是紛爭的禍根之一,作為宮廷和事佬……”

“得,您品德高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了吧。”

高升雙眼一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句子!果然是能寫出絕妙好詞、創造話劇的小道士,師侄的文采,簡直愧煞天下讀書人。”

脫離低級趣味的高公公,拍起馬屁來仍然一如既往專業。

送走高升,師徒倆相對半天無語。

“老道,現在看來,如果當初高升腦子沒抽,鴻蒙派恐怕不會這麽慘。你瞧人家,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別管真假,人家形象也不差,至少裝高人方麵,比你有優勢。”

秦壽瞪眼:“大話誰不會說?這種事主要還是個形象問題。你讓他跟你師爺混半輩子試試,他一樣也得變成道爺這副瘦了吧唧的熊樣。”

“您這形象深入骨髓,怕是改不過來了。好了師父,這事兒揭過,是時候給你煉製法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