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先前專門把這份卷子挑出來,楊旭沒法不關注。他認真看過,其中帖經墨義掌握得很好,經義策論也算是有新意,但許多地方還比較生澀,不夠成熟穩重。看得出來,應該是個年輕人的手筆。

多磨練幾年,中第應該沒多大問題。假如能再尋個明師指點,前途遠大。

但以現在的水平,確實還不合格。

楊旭不得不再次懷疑秦行之的目的,意味深長的看著小道士:“哦,聞道你說說看,他的文章好在哪裏?”

秦行之一滯,他一個道士,哪知道文章好壞?不誇張的說,他連詩詞好壞都稀裏糊塗,顯擺用的詩詞都是經過曆史考驗流傳後世,它就沒有不好的。

隻能開啟忽悠模式:“首先,工整大方,您瞧這些字寫得,那叫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再看立意,主題明確,起承轉合一氣嗬成,引經據典信手掂來。總之,貧道認為,這份試卷不該被淘汰。”

楊旭笑了:“具體說說,他都引用了那些經典?”

“這……”

“聞道啊,這份卷子的幾篇文章確實不錯,但大齊人才濟濟,每次科舉匯聚天下英才。朝廷取士名額有限,他還不足以排上。這位舉子應該還是年輕人,多磨練幾年對他沒壞處。”

“不行!”秦行之急道,“我也不要求前十名了,上百個名額呢,您勻給貧道一個,多大點事兒嘛。”

“絕無可能,朝廷論才大典,怎能私相授受?”

“你要這麽說,那道爺也不客氣了。”秦行之冷笑道,“明天大家就可以回家了對吧?我回家就收拾東西,帶媳婦們度蜜月去。至於某個胖子非要跟著,道爺管不著,也樂見其成!”

楊旭大怒:“秦聞道,你竟敢要挾老夫!”

“廢話,我連神仙祖師爺都敢要挾,區區一個禮部尚書,要挾起來毫無心理負擔有木有。”

考官們麵麵相覷,心說怎麽一轉眼就吵上了?

利用科舉拖住小道士,是朝堂大臣們的計策,這些考官資格不夠,並不清楚。

楊旭吸了口氣,咬著牙根說道:“你若是不顧天下安危,執意讓陛下涉險,老夫和諸位同僚也管不了你。春闈大比關係重大,老夫若是徇私,沒臉見天下讀書人。”

秦行之拱手:“楊大人,我也沒讓您徇私啊。你自己都說了,這份卷子上的文章不錯。貧道答應……呃,我愛才心切,不願他被黜落,有錯嗎?”

“他不黜落,別人就得黜落,老夫於心何忍。”

秦行之想了想,說道:“名額有限是麽?那好,如果貧道去求陛下多增加個名額,您總能鬆口了吧?”

楊旭一愣,這辦法還真可行。

取士名額雖然一般由中書省集體商定,但理論上它確實是皇帝決定的。說白了,這是為皇帝選人才,他想增加減少幾個名額,合情合理合法。

但小道士分明是在為這份卷子的主人徇私舞弊,楊旭如果答應,豈不是等於鼓勵走後門?

秦行之趁熱打鐵:“貧道又不是讓你錄取一個不學無術的蠢材,人家本來就有才學嘛。這樣吧,如果楊大人同意,貧道以我師父的名譽發誓,度蜜月不帶胖子。”

楊旭沉吟片刻,讓眾人繼續討論名次,他帶小道士來到旁邊的側房,關上門單獨對話。

秦行之暗喜,看意思,楊旭這是動心了。

小道士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本來以為,自己是考官,隻要到時候拚命說沈學習的卷子好,別人還能不給他麵子?誰知到了閱卷時才發現,這套流程相當科學,單獨一個考官根本決定不了最終成績。

主考官楊旭,更不可能為討好他而網開一麵。

總之,誇下了海口,卻眼看著無法實現對沈半城的承諾,這讓小道士十分惱火。

在自家人麵前丟臉,這個真的沒法不在乎。

楊旭看著秦行之:“聞道,你知道大家讓你做考官的用意?”

“我和胖子愛玩兒,但我們智商真的沒欠費。不僅我知道,胖子也早就看出來了。”

“既然你知道,應該明白大家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陛下離京。自古以來,哪有皇帝隨便離開京城的?隋煬帝就是個典型的例子。當然,你肯定要告訴老夫,陛下是先天高手,出門在外沒危險。可天下高人多了,先天高手又不是神仙。”

秦行之不以為然:“高人得多無聊,才會抓皇帝玩兒?”

“那恨天宮的滅絕又如何解釋?”

“滅絕是特殊情況,天下獨一份,咱不能以偏概全嘛。”

“天下如此之大,你秦聞道也沒周遊列國,並不能保證滅絕那種人隻有一個。總之,皇帝隨便出京遊玩,此乃國家大亂的征兆。除非陛下是嶗山道長那種神仙般的高人,否則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秦行之樂了:“您真的知道李道長多厲害嗎?他可是會禦空飛行的,瞬息千裏。胖子差點,也能短途飛行,來回一趟契丹,頂多花幾天時間。”

“會飛不見得就安全,鳥兒也會飛,一樣被弓箭射下來。總而言之,老夫和諸位同僚,都不同意陛下離京。”

“這好辦啊,剛才我說了,隻要你鬆口,貧道以我師父的名譽發誓……”

“用你祖師發誓。”

“哈?”

“別以為老夫不明白,你用老道發誓,根本沒誠意。”

秦行之讚歎:“不愧是楊老大人,這老奸巨猾的……行,就用祖師爺發誓,我是真心的,怕什麽?聽好了,貧道向祖師爺保證,如果楊大人錄取我看中的這位舉子,我發誓,我離京時,馬車上絕不帶著皇帝。”

“馬車外也不行。”

“當然,無論馬車裏,還是馬車外,隻要我乘車離京,保證不帶著皇帝。”

楊旭遲疑道:“莫非,你打算騎馬走?”

“您想太多了,騎馬去契丹,長途跋涉的,就算貧道不累,我家夫人也受不了啊。總之,隻要貧道離京去契丹度蜜月,無論步行、乘車,還是騎馬、騎驢,乃至騎野豬,都不帶著胖子。他就算死皮賴臉要跟著,我也把他揍回去,這總行了吧?”

楊旭點頭:“老夫相信你。”

不是楊旭傻,而是他和文良純等人從沒想過,飛船能長途飛行。這神奇的寶貝是內力驅動的,據說圍著京城飛行一圈,差不多需要消耗所有大內侍衛一成內力。聽起來似乎不算多,可它才飛行多久?長途飛行,天天抽取內力,大內高手的恢複速度肯定跟不上。

秦行之大喜:“那說定了,貧道這就進宮求胖子增加一個名額。”

楊旭搖頭:“排好名次前考官不能出貢院,這是規矩。不過老夫也明白,你秦聞道說話,陛下肯定會答應你。所以老夫做主,把這份試卷提到錄取名額最後,等名次排完,你再進宮求陛下吧。”

秦行之喜滋滋點頭答應。

兩人走出側房,重新為試卷排名。

名次定好,貢院開門,考官們在楊旭的帶領下,進宮見皇帝交差。

秦行之找個機會把要求和孫蒙說了。

孫蒙當然沒有意見,當場拍板多增加一個名額。於是沈學習成了本次春闈大比省試錄取最後一名。按照殿試不黜落舉子的傳統,他也算是進士及第了。

楊旭等人離開了,秦行之被孫蒙單獨留下聊天。

這胖子有些心神不寧,談話老是走神。

最後終於忍不住了,略顯忐忑的問:“這沈學習,到底是何方神聖?”

“憐兒的弟弟,你說是誰。”

孫蒙大大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原來是小舅子啊,怪不得你這麽熱心,總算科學了。朕還以為你有了新歡呢,這把我嚇得……”

秦行之大汗:“會用詞嗎?”

“友情是自私的嘛。朕和你是好友,若是冷不丁你多出一個朋友,還是個年輕人,難道我不該擔憂?”

“啊呸,愛情才是自私的。”

“都一樣。朕問你,如果現在我忽然多了個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雙宿雙棲……呃,好像又用錯詞了。總之就是成天黏在一起,請問你會不會有失落感?”

秦行之頓時啞口無言。

孫蒙摸著下巴沉吟:“既然是咱小舅子……”

“我小舅子,沒你什麽事!”

“你我還分什麽彼此,別計較細節嘛。朕的意思是,既然他是憐兒的弟弟,也算是自家人了,最後一名進士像什麽話?丟不起那人。殿試名次由朕說了算,我想,幹脆給他個狀元做,你看怎麽樣?”

秦行之先是一喜,隨後卻搖頭:“不妥。徇私舞弊道爺沒心理負擔,但咱不能太過分啊。他做狀元,到時候文章拿出來一比,讀書人都能看出問題,這叫槍打出頭鳥,不明智。再說了,你願被大臣噴口水?”

孫蒙下意識縮脖子:“不願意。”

“馬馬虎虎第十名,也就差不多了。”

“行,朕聽你的。”孫蒙感慨道,“還是你小道士知道為朕著想,作弊都考慮朕受不受委屈,我太感動了!”

“那是當然,道爺乃大大的忠臣。”

“忠臣兄,你打算何時改造飛船?”

“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