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科舉考試采用糊名製。

這種製度最早出現在唐朝,但直到大齊才真正確立為必須的措施之一。

據說推行糊名製和太祖皇帝有關,當時他還說什麽“考生籍貫名字必須寫在分割線外”,因此朝廷特意印製了一批有分割線的稿紙。這種特殊稿紙,後來也就成了考試專用紙,不僅省試、殿試用,州試也用。

當時許多文官並不讚成糊名製。

道理很簡單,朝廷取士,不僅要看才學,品行也是重要的參考因素。固然隻要有條件,每個人都有讀書的權力,可學問好不代表就一定可以做官。如果一個人風評不好,才華越高,對百姓傷害也越大。

因此,大齊之前,朝廷科舉,也要考察舉子的品德。凡品行不好的,不阻止他參加科舉,但也有權不取他。

結果糊名製一出,閱卷考官隻能靠文章策論取士,根本不知道好文章出自何人之手,品行又好不好。

太祖皇帝卻堅持認為,糊名製才能保證公平。

道理大家都懂,前朝取士,經常出現才學寥寥,因為會鑽營而被主考官看重,從而中第的情況。而且這也導致請托、投獻成風,站在皇帝的角度,確實弊大於利。

但是,糊名製就一定能阻止作弊嗎?

顯然不是。就像沈半城說的,隻要有心作弊,在卷麵上做約定的標記,或者在文章中用一些特定文字,都能輕鬆突破糊名製的限製。

不過正如秦行之分析得那樣,大齊讀書人還沒到為做官不擇手段的地步,因此這種情況很少出現。

至少,朝中大佬還不屑於為後輩徇私。

例如楊旭身為禮部尚書,他的長子,也就是楊采薇的父親,就一直沒入仕。這固然有考慮到大兒子性格不太適合做官的因素,但楊旭嚴於律己,不想被百姓背後指摘,也是重要原因。

如果大家都不要臉了,即使太祖皇帝拿出“謄錄製”,恐怕也無濟於事。

據說太祖皇帝當時還問了個問題:“大齊州府劃分基本延續前朝,朕想問問大家,你們覺得,咱搞這個科舉製度,要不要分州府取士?比如杭州府作為京城,取士的條件稍微寬鬆一點。”

文臣們斷然否決:“都是讀書人,怎能區別對待?”

太祖皇帝十分欣慰:“一視同仁,好!”

小道士夢中世界的曆史上,倒是有過分南北取士的舉措,但這對大齊來說意義不大。因為大齊沒經曆過大規模外族入侵,南北學問差距並不大,甚至北方還略高於南方。

朝廷取士意義重大,文良純等人還不至於分不清輕重。利用這次科舉拖住小道士沒問題,卻不能讓他瞎胡鬧破壞了春闈大比的神聖莊嚴。

盡管隻是個考官,可小道士折騰起來,職位高低根本約束不到他呐。

科舉向來由禮部負責,而禮部尚書楊旭,對小道士還是有幾分威懾力的。於是大家一商量,這次的主考官,楊老大人當仁不讓。

考試過程十分順利。

事實上大臣們對秦行之有誤會,他固然和孫蒙一樣喜歡折騰,但和孫蒙不分場合不同,除非有利益訴求,他並不願在朝廷大事上瞎胡鬧。孫蒙才是湊熱鬧不嫌事大,無論有沒好處,隻要事情朝不正常方向發展,他就高興。

一群考官,在楊旭的主持下,開始閱卷。

秦行之從袖中取出符咒和火鐮。

旁邊的考官嚇了一跳,科舉閱卷,最忌諱的就是火,這裏可堆滿了卷子,一旦走水,後果不堪設想。

“恨天伯,你要做什麽?”考官低喝。

秦行之邊敲打火鐮邊說:“放心,貧道心中有數。”

都他麽開始點火了,你有個屁數!

考官顧不上看卷子,緊張的盯著秦行之的手。

楊旭本來就不放心愛出幺蛾子的小道士,一直暗中注意他呢。秦行之剛有異動,楊旭就發現了。

“聞道,閱卷房嚴禁煙火。”楊旭叫道。

秦行之哢嚓一聲點著火絨,點燃符咒往自己身上一扔:“貧道說了,我心裏有數。楊大人是怕貧道燒了卷子?怎麽可能呢,我和讀書人又沒仇。”

“那你方才……”

“看卷子看得困乏,抽根煙提提神。”

“大家剛開始看卷子,何來困乏一說?還有,抽根煙是什麽意思?”

“楊大人這話不對,咱一連監考了好幾天,吃住都在貢院,早就困乏了好不好?至於抽根煙,此乃道家術語,解釋起來很麻煩的。總之,我們道士天生愛玩火,煉丹、煉器都離不開火,用火提神,很科學嘛。”

楊旭狐疑的看著秦行之:“方才你點燃的,是一道符咒吧?”

他倒沒想過秦行之會幫人作弊,在他看來,小道士盡管文才極高,平日似乎和讀書人並沒有什麽交情。

秦行之笑道:“清心符唄,最能提神醒腦。”

楊旭皺眉思忖片刻,說道:“閱卷時不能動用煙火,這也是為防患未然。大家都懂這個規矩,身上沒帶火鐮,沒成想聞道……算了,你把火鐮交給老夫吧。”

透視符已經生效,用的是胡一菲進一步精純的妖力,維持三五天沒什麽問題。秦行之沒有絲毫遲疑,笑嘻嘻走到楊旭麵前,把火鐮三件套遞給楊旭。

楊旭收起火鐮,閱卷工作繼續進行。

小道士在自己麵前的卷子中找了一遍,沒發現沈學習的名字,就跑到旁邊亂翻別人的卷子。

按規矩,每份卷子都要經過所有考官評定,最後匯總到楊旭那裏,由他根據每個考官的意見,結合自己的判斷,決定黜落哪些考卷,以及為合格考卷排出名次。

也就是說,小道士桌上的一堆卷子,都是經過前麵幾位考官評定後送到他這裏的。隻要他等下去,總會等到沈學習的考卷。

可他根本沒耐心,直接跑人家那裏找,搞得幾位考官心神不寧。

楊旭看不下去了:“聞道,你在找什麽?”

秦行之邊翻邊敷衍:“我是道士嘛,其實看不懂什麽策論、經義,之乎者也的讓人頭暈。這倒無所謂,大家怎麽評定,我照葫蘆畫瓢就是。可我無聊呀,所以我找找看,是否有清新脫俗的卷子,拿來清清腦子。”

“你打擾其他人閱卷了。”

“不至於。您想呀,我這麽上躥下跳,不對,跑來跑去的,氣氛多熱鬧,多好玩兒,它出活呀……”

忽然哈的一聲:“找到了。”

隨後衝楊旭笑了笑,拿著卷子興衝衝回到自己桌前,大筆一揮,給沈學習評定了個優等。

楊旭氣笑了:“你就這麽把卷子拿走,前麵幾位考官還沒評定,它等於作廢了,你明白嗎?”

秦行之大驚:“啊,還有這麽一說!楊老大人我錯了,我不該無聊亂來,我給您賠禮道歉。我現在就把卷子送回去,您可千萬別給人作廢。想這位老弟寒窗苦讀多年,文章寫得又如此漂亮,若是因為貧道一時興起而失去機會,我得多愧疚?”

楊旭倒也沒為難秦行之,示意小吏把卷子拿回先前考官的桌上。

但他又不是傻子,免不了開始懷疑秦行之的動機。

把小道士叫到旁邊,低聲問:“你到底打算做什麽,莫非想徇私舞弊?”

“絕無此事。”秦行之斷然否認,“貧道最討厭滿嘴仁義道德的讀書人,我會幫別人作弊?這不科學。再說了,就算我想,名字都封住了,也搞不清是誰的卷子嘛。”

“你剛才用了符咒……”

“清心符!道家可沒有能透視的符咒,否則大姑娘小媳婦誰敢隨便上街?你不能侮辱我們道士。”

道家確實沒有透視符咒,因為不需要。但凡聚元期以後的高人,都能靠修為增強目力,施法看透普通人根本不算事兒。元嬰期的李奉常,甚至能直接看別人的丹田。

然而正常修行人,心境和修為相配合,道心穩固是最基本的前提,也沒人會無聊到靠修為偷窺。

楊旭低聲道:“此次春闈大比考慮到公平公正,諸位同僚才提議你做考官。但你畢竟沒讀過聖賢書,確實很難判定經義策論好壞。這樣吧,你就在這裏老實待著,沒事兒修煉也成,你負責的卷子,老夫替你評判。”

秦行之撇嘴:“說什麽公平公正,還不是拿貧道做幌子忽悠天下人?”

“不可亂講。”

“行了楊大人,你們的小心思,貧道懂。”

他說的是大臣們故意用科舉拖延時間。大臣們以為秦行之和皇帝不清楚,小道士也不願明說,原因很簡單,說出來就沒有回旋餘地了嘛。

楊旭代替秦行之評定卷子。

小道士則百無聊賴地在房中轉悠,等待最後所有試卷判完,楊旭排名次時再發力。

直到傍晚時分,所有試卷才評閱完畢。

半數考官評定不合格的試卷,直接被淘汰。剩下的試卷,則由楊旭主持,大家一起選出符合本次錄取的數量。

小道士忐忑的在黜落試卷中找了找,沒發現沈學習的卷子,頓時心情大定。看來學習小弟的水平還不錯嘛,至少第一關過了。

隨後楊旭等人又淘汰一批試卷。

剩下的這些,應該就是本次錄取的人選了,接下來就是排定名次。

在淘汰的試卷中,秦行之終於找到了沈學習的名字。

當時就急了,拿著試卷找楊旭。

“楊大人,貧道給這份試卷一個優等,您怎麽就把它淘汰了呢?瞧人家這文章寫得多漂亮。你受累再看看,都是讀書人,好歹給人家一個機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