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確實是武當山神。

誰都沒親眼見過天庭,憑修煉次第就斷定天庭不是傳說中的樣子,這才不是科學的態度。

事實上,老頭兒並非首次出場。當初大齊討伐恨天宮,一高一矮倆老頭兒數次偷看山下的大軍,其中就有他。後來大軍用攻城車夷平白馬山東麓,心疼得嚎啕大哭的,也是他。

當時,他是白馬山山神。

而矮個老頭兒,則是白馬山範圍的土地神。

說起來倆老頭兒都很悲催。契丹人固然也相信有神仙,但並沒有山神土地的概念,而且他們不修建房屋,倆老頭兒愣是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契丹不信山神這事,其實想想也挺有趣。

在大齊人看來,契丹和女真、蒙古差不多,都是野蠻民族。女真、蒙古都有山神的概念,雖然他們所謂的山神,更多的是一種原始崇拜,或者說山神是天生的——這和白馬山神的官職由天庭冊封不一樣。

然而小道士清楚,契丹人認為他們比蒙古、女真文明,那兩個民族在契丹人眼裏,也是野蠻人。

契丹隻信神仙,不信山神。

而且,他們的白馬神仙,形象比較接近漢人的“神仙”,而不是其他民族的“神靈”。

土地神屬於老牌神仙,算是從中原“發達地區”被貶斥到契丹的。具體原因,他從來不告訴山神,肯定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就是了。土地神一直很不平衡,就是因為當初在中原,他也是擁有許多房產的成功人士。

山神就心平氣和多了。

白馬山山神,是他的第一份職業,他從沒去過中原,隻從土地神嘴裏聽,並沒有什麽直觀感受。他當然也願意去中原見識一下,但這種事他說了也不算。

他是白馬山神,無法離開白馬山範圍太遠。

另外,做山神,並非他自己的選擇,反過來也一樣,他也沒資格撂挑子不幹。

他隻希望在白馬山做得出色,被天庭嘉獎,能給他換座山,遠離契丹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大理也好,高麗也行,最好當然是神仙的大本營中原地區。

沒想到這個願望居然很快實現了:天庭降旨,調他去中原武當山做山神。

這讓土地神妒忌得眼睛發紅,暗中嘀咕天庭不公。山神沒看好白馬山,讓人毀掉那麽多樹木,居然還能調去中原?那麽,當初某個叫做恨天的強橫存在,一擊之下不僅滅掉數十萬大軍,連他管理的山都幾乎平了,憑什麽就讓他背這個鍋?

山神樂嗬嗬告辭多年的老友,奔赴武當山上任。

雖然作為武當山神,無法遠離武當山範圍,但跑進武當縣城,乃至均州府還是毫無問題的。中原確實比契丹強無數倍,好吃好玩的東西太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這個山神還是沒混上廟。

這讓山神對前任有些不滿:你又不是在契丹,身居中原這好地方,居然連座廟都沒給後來者留下,也太能混日子了吧?

當然,山神其實也並不很著急,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房子總會有的。

恰逢百花閣到均州府巡演。

山神正是瞧稀奇興致高的時候,自然不肯錯過這個機會。他又沒什麽正經事要做,隻要沒人故意放火燒山,他完全可以坐吃等死。於是經常跑進均州府看演出。

百花閣巡演是有時間限製的,通常在州府待個六七天,最多不超半個月。

這次停留的時間卻很長。

板兒作為皇帝派出的宮廷代表,跟隨百花閣巡回演出,理論上並沒有什麽權力。然而我們不要忘了,百花閣隻是個青樓,保護她們的禁軍,在皇宮的地位,比起板兒這個高公公身邊的貼心人,也是大大不如。

所以,沒人敢不重視板兒的意見。

來均州府之前,板兒並沒意識到他的重要性,也從來不參與演出事務,安心做他的宮廷代表。

到了均州府,情況發生了變化。

身為太監,板兒一般沒機會離開京城,這次恰好回到家鄉,當然要趁機回老家看望親人。按說時間足夠,可前麵說了,板兒的族人要搬進均州府做員外,經營生意賺錢,半個月時間就不夠了。

板兒稍微透露了下自己的想法,八姑當場拍板:板兒公公盡管安心幫親人,何時離開,您說了算。

板兒十分感激八姑,連聲稱謝。

他早知道百花閣背後的人是小道士,就算全均州的官員都奉承他,他也不敢在八姑麵前囂張。

這是典型的“麻杆打狼兩頭怕”。

八姑還沒適應有後台的生活,習慣性不願得罪任何官場上的人。板兒則清楚小道士的可怕,一旦惹惱他,不誇張的說,恐怕皇帝出麵都沒卵用。

於是百花閣就在均州府停留了下來。

板兒有任務在身,無論如何也不敢擅離職守,每次百花閣演出他都必須到場。當然,這演出他看了整整一路,再有趣也早膩煩了。

這天板兒照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最近高老板風頭正勁,靠自己的麵子,愣是把自家窮親戚,捧成均州府豪門大戶,沒法不讓人羨慕妒忌恨。對喜歡偷聽百姓對話的山神來說,這不是秘密。

他心中一動:修廟這種事,凡人不主動,山神應該主動出擊嘛。顯靈讓均州知州替他修廟,山神也曾經想過,但官員但凡有點正氣,山神都不願隨便靠近。

高老板**少了一坨,天然缺乏有正氣的基礎,最妙的是,他雖然不做官,麵子卻不小,均州知州都不願輕易得罪他……這分明是最佳修廟人選啊!

有了合適的人選,接下來就好辦了。

趁板兒打瞌睡,利用山神這個職務帶來的神通,潛入板兒夢中,顯靈表明身份,要求板兒給他修廟。

板兒不可能立刻相信,但從這天開始,隻要睡覺就能夢見山神,最後,山神甚至直接冒著青煙在他身邊出現,他不相信也不成。

板兒一想,修山神廟其實是好事呀。人家行善都齋僧布道,我高老板直接修廟,而且還是山神大人親自委托,論積德效果,肯定比他們強多了。

至於說山神看中的位置是老柏坡村的墳場,板兒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修山神廟積德行善,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應該給它讓道。遷墳,多大點事兒嘛。

他沒去求均州知州。

一來他潛意識裏可能也知道,不管村民樂不樂意,讓人家挪動祖墳都有悖傳統,知州恐怕不會支持他。

二來,這事兒武當知縣就能做。不,甚至用不到武當知縣,若是老柏坡村民不同意,雇一群無賴就能把他們給嚇軟了——老百姓嘛,好治得很。

他萬萬沒想到,會被恨天伯出手阻攔。

更想不到的是,高公公的師父居然就埋在那片墳場。

這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山神固然是神仙,可他也不能保佑自己不被高公公處罰吧?再說了,那是武當山神,自己回到京城,他再厲害恐怕也幫不上忙。

板兒認定小道士是他的唯一救星,毫不猶豫就準備把武當山神供出來。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說清楚,山神自己主動露麵了。

秦行之麵對山神毫不在乎,也讓板兒越發相信,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小道士和嶗山道長交情深厚,板兒是知道的。嶗山道長,在大齊人眼裏,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不誇張的說,比山神土地還要高一個檔次。

山神被秦行之說得暫時進入懵圈狀態。

從山神出現,老道就一直保持沉默,此刻走到秦行之身邊,低聲說道:“徒弟,為師越想,越覺得情況不對頭哇。”

秦行之不明白:“怎麽了?”

“你小道士守得雲開見月明,終於能靠棒槌克製道門高人,為師還想著,我們以後誰都不用怕了呢。誰知還沒來得及囂張,神仙就跑出來了,這還玩個毛。”

“他也可能是冒充的。”

“別硬撐了,你很明白他不是冒充。”

“就算他真是山神,我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秦行之安慰老道,“不斷冒出厲害對手,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好不好?再說了,神話傳說中,山神土地通常都是路人甲,要麽被主角虐,要麽得替主角辦事。”

“主角你個頭!這不是故事話本。”

“總之老道你就多餘擔心。而且我認為這是好事,更進一步說明天庭的存在。你想想看,祖師爺據說很牛逼,你我以後飛升到天庭,有他老人家照顧,橫著走都沒人敢管,爽不爽?”

老道沉默了。

飛升?

靠棒槌幫忙,道爺臨老才好不容易擁有修為。又把築基丹當飯吃,才僥幸突破到聚元期。就這,心境還跟不上修為呢。我想飛升,那跟做白日夢有何區別。

你小道士更慘,完全無法修煉,祖師爺想開後門恐怕都沒辦法。

兩人說話的工夫,山神終於反應了過來。

小道士說的話也許有道理,但自己出麵可不是打算和他講道理的。雖然據說他有神仙祖師,可本山神也是天庭承認的正式神仙啊。

我一神仙,顧慮這麽多丟不丟人?

“道士,你不敬神仙,花言巧語,老夫身為武當山神,就替你家祖師爺教訓你一番。”

一道閃著金光的令牌,出現在山神頭頂。

這是天庭賜下的山神金印。

秦行之笑了:“跟道爺玩兒板磚?”

一招手,棒槌懸浮在麵前。

山神微微一愣:“這是什麽法寶?”

“吸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