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點辦法,誰願意把好端端的子孫,送進皇宮做太監?當初板兒父母雙亡,族人也不富裕,養活自家的子女都有困難。正好那時皇家來均州府招太監,大家一商量,幹脆讓板兒進宮得了,好歹能混口飯吃。

於是板兒就成了一名光榮的皇家服務人員。

後來被老太監高升看中,兩人都姓高,高升就多了一份親切感,板兒這才算混出點名堂。

板兒對族人並不怨恨,當初大家也是充分征求過他的意見的。當然,實事求是,他那時恐怕和高升一樣,還不明白做太監意味著什麽——就算現在也不一定明白,才十五六歲,也沒什麽機會接觸男女之事。

這次回家鄉,板兒當然要照顧一下自己的族人。

一開始,板兒也沒想太多,隻是把這些年高升賞賜的財富送給族人,反正有高公公照顧,他根本花不著。

然而,作為“事業有成”的內廷宦官,也許在京城沒人在乎他,到了地方上就完全不同了。

做個不太好的類比:小道士這個恨天伯,在京城也一樣享受不到多少尊敬。直到去嶗山途中,才充分過了一把伯爺的癮。

板兒的族人有了錢,心思也活泛起來。

反正大家本來就窮,也沒什麽地,既然板兒混出了名堂,大家幹脆搬去均州府,做員外,搞點生意,豈不是比土裏刨食強?

板兒表示讚成。

均州知州是朝廷大員,還不至於刻意討好板兒。但正如當初馬知州不肯得罪高升,在不涉及原則的前提下,給板兒開綠燈還是有的。

至於州府屬官,跟武當知縣一樣主動獻媚的大有人在。他們的目的也很好猜,無非是希望板兒,以及他身後著名的宮廷和事佬高公公,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就能飛黃騰達呢?

這種情況下,板兒的族人當然無往而不利。

均州府高家迅速崛起。

總之一句話,所謂勢力強大的高家,原本是不存在的,因為板兒的到來,才有了現在的高家。

當然,板兒也不是傻瓜,很快就體會到擁有權力的快樂。從一開始不好意思求人,變得趾高氣揚主動要求官員給他做事,根本沒用多長時間。

他畢竟還是太年輕,運氣又太好,不懂什麽叫謹慎。

想當初高升也是年紀輕輕就進了宮,可他受了多少苦?混到有資格欺負人,期間經曆了無數明爭暗鬥,年紀也很大了,因此很清楚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很簡單,作為一個太監,你在宮裏欺負別的太監,或者宮女,這屬於內部矛盾,朝廷官員並不在意。你出去欺負百姓,若是讓朝廷大佬們抓住把柄,不往死裏整你,那都對不起他們的俸祿。

就算欺負宮女,還得小心挑選注定沒前途的。否則的話,萬一人家受了皇帝寵幸一步登天,哭都來不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秦行之讚歎道,“原來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不僅專指道士。板兒,你混得好,幫族人走後門,徇點私,舞點弊,道爺覺得無可厚非。”

秦行之並不是說假話,他自己就是這種人。

板兒大喜:“就知道伯爺能理解奴才!”

“但是,你不該為了建山神廟,就刨人家的祖墳啊。”

“奴才再也不敢了,求伯爺開恩。”

秦行之想了想,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行,誰讓你是我師伯的人呢,貧道就饒你這一回。站起來吧,跪著怪累的。”

板兒強忍著絕處逢生的喜悅,恭恭敬敬給小道士磕了個頭,這才從地上站起來。

他現在心中對高公公充滿崇敬。

多虧高公公是小道士的師伯,否則這心眼不大的恨天伯會饒過自己?決定了,回京一定要好好孝順高公公!

至於說某個卑鄙無恥的官兒……

板兒冷笑一聲,拿眼瞪武當知縣。

武當知縣腸子都悔青了。表了半天忠心,又是嚴辦板兒,又是滅均州府高家滿門的,結果板兒的後台高公公,竟然是恨天伯的師伯?

這劇情轉折太快,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秦行之笑道:“板兒,你難道不奇怪,為何貧道師徒會在老柏坡嗎?”

“伯爺是有道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奴才愚鈍,完全猜不到,也不敢猜。”

“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是來老柏坡上墳的。你倒好,差點把墳給刨了,你說道爺該不該生氣?”秦行之笑眯眯的看著板兒,“至於說給誰上墳嘛……我師伯有沒有告訴過你,老道把他師父,也就是貧道的師爺,埋在了武當山腳下?”

板兒茫然搖頭。

心裏還奇怪呢,我已經知錯了,恨天伯一臉意味深長的跟我說這些幹嘛?

“再提醒你一句,老道的師父,也是你家高公公的師父哦。”

板兒麵色陡然巨變,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兩片嘴唇哆嗦個不停:“高,高公公師父的墳,差點讓我給……刨了?”

“賓果,答對了。”

“怎麽會這樣?我就是想建個山神廟,這是積德行善,為什麽老天爺要這麽對我……”板兒欲哭無淚。

恨天伯是饒過自己了,誰知還有個更大的坑,不,幹脆是懸崖,還是底下插滿尖刀的懸崖等著自己。

高升是沒告訴板兒他師父的墳在哪兒,板兒卻沒少聽他提起師父,非常清楚高公公對他師父有多麽深厚的感情。當初高升入宮,還是因為想賺錢養活師父呢。

若是被高公公知道,板兒差點刨了他師父的墳,他板兒想痛痛快快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秦壽大樂:板兒呀板兒,小道士事先聲明他心眼小,你不往心裏去,怪誰?這可是道爺一手教出的好徒弟,如果不是有高升這個巨坑在後,他能輕易放過你?別逗了。

板兒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秦行之轉向武當知縣:“縣尊大人,沒撈著抄家滅門,是不是挺失望?”

“沒,沒。”知縣訕笑。

“行了,貧道沒打算為難你。”秦行之擺手,“站起來吧,還有你們,都站起來。不過,貧道有件事想求縣尊大人幫忙。”

剛從地上站起的知縣連忙躬身:“請伯爺吩咐。”

“老柏坡這片山坡,貧道想買下來,送給老柏坡村民,您覺得這事兒能不能行?”

“絕無問題!”

“很好,你出個價吧。”

“不敢不敢,伯爺是開疆拓土的大功臣,要區區一塊山坡,還花什麽錢?”

“這話說的,貧道又不差錢,憑什麽給文良純他們機會,指摘我白拿一塊地?胡一菲,給縣尊大人拿一百兩銀子。”

一塊山坡而已,正常情況下官府想賣,都沒人肯要,因此絕對不值一百兩銀子。但知縣不敢違逆恨天伯,隻能乖乖接過胡一菲送來的銀子。

秦行之揮揮手:“你帶人走吧,別忘了,地契要寫老柏坡村,不是貧道。”

衙役和無賴們都大大鬆了口氣。

親眼目睹知縣大人和高老板的小心翼翼,對他們來說,壓力太大了。如今小道士開口放過他們,這些人回去恐怕得到廟裏燒幾炷香才行。

知縣帶人走了幾步,猶豫著轉回身:“伯爺,您真饒過下官了?”

秦行之樂了:“怎麽,你對貧道的信譽有懷疑?”

“不敢!”

知縣訕笑幾聲,轉身繼續走。

直到離開老柏坡村,恨天伯也沒再叫住他們,更沒有說出什麽讓情節逆轉的話,知縣這才確定逃過一劫。

不怪他多疑。高老板也被恨天伯輕輕放過了哩,結果恨天伯隨口多說了幾句,高老板就癱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臉上一片灰敗,仿佛天塌下來一樣。

老道大感失望:“真就這麽放過他們了?”

“行了老道,你如今也是道門高人,還要修煉成仙的,得考慮積德行善了,不能老這麽小心眼。讓知縣弄地契,也算物盡其用嘛。再說了,他們又沒真刨了師爺的墳。”

老道隻得點頭表示同意。

板兒忽然大叫:“我也沒刨!”

“對呀,所以貧道原諒你了嘛。”秦行之笑道。

“伯爺,您得救我一命啊。您很清楚,高公公肯定會折磨死我的,你不能見死不救。”板兒掙紮著往秦行之身邊挪,舉著雙手試圖抱小道士的腿。

秦行之往後一躲:“給道爺一個救你的理由。我放過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還想讓我救你?抱歉,貧道不讀聖賢書,不講究以德報怨。”

板兒叫道:“奴才有理由!伯爺聽我解釋,我建山神廟是有原因的,那天我正看百花閣表演……”

“等等。”秦行之打斷板兒,“百花閣在均州府?”

“對呀伯爺,否則奴才哪有機會來均州。朝廷為了支持百花閣巡回演出,派了禁軍沿途保護。陛下認為,內宮也應該湊個熱鬧……呃,出點力,於是吩咐高公公選出一個太監隨行。奴才,就是那個太監。”

秦行之歎道:“師父,咱和百花閣確實有緣。去嶗山遇上,還能說大家正好走一條路。繞了個圈子,跑來武當山上墳,居然又碰上了……咦,莫非道祖暗示咱們,你老道枯木逢春,應該收了八姑?”

“去嶗山道爺可沒跟著,有緣也是你和八姑有緣。”

“你現在是聚元期修為,雖然模樣還那麽寒磣,好歹也算是高人了,八姑那臉褶子不遜於你,的確配不上你……”秦行之自說自話,“百花閣現在多了不少花魁,要不您將就一下,隨便選個?”

“選你個大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