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山東麵,從山腳往上差不多三分之一高度,變得一片狼藉。樹木基本全倒了,整個山麓一覽無餘,泥土翻開,巨大的石頭拋灑得到處都是。

一高一矮兩個老頭,躲在一棵僥幸沒被砸倒的大樹後麵,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切。

良久,高個老頭放聲哀嚎:“我的樹啊,我的白馬山啊,太他麽狠了!”

矮個老頭憋著笑:“老弟節哀,樹沒了還可以再種嘛。他們又不可能打一輩子仗,等這邊安定了,假以時日,白馬山肯定還會恢複原樣。”

“廢話,我當然知道會恢複,可那得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我還指望做得好,能離開契丹這鬼地方,換個山頭待待哩。”

“這也是沒辦法。”矮個老頭勸他,“你沒去過中原,不認識剛才那種武器,它叫投石車,是漢人弄出來的厲害武器,當初老哥在大梁……”

“少給老夫提那些老黃曆!這白馬山也是你轄區的一部分,被毀成這個熊樣,你也討不了好。”

矮個老頭笑笑:“我無所謂,我好歹闊過。”

“你……”

弄出巨大動靜的確實不是床弩,而是投石車。

這段時間大齊軍隊一直沒發動進攻,並不是大將軍故意拖延,而是在抓緊時間砍樹采石頭。契丹固然缺少樹木,白馬山可不缺,而且這座山麵積不小,士兵們完全可以在遠離恨天宮的位置做事。

如今終於趕製出足夠的投石車,當然要試試。

這玩意兒屬於大齊軍隊標準配置,但自從太祖統一天下,已經很少用了。因此大將軍雖然知道經過改良的投石車威力巨大,卻從沒真正見過它發威。

現在看來,效果相當不錯。

東麵三分之一山麓完全被砸變了樣,沒有樹木覆蓋,完全阻擋不了視線,恨天宮人再下山,隔老遠就能被發現。這還是投石車射程有限,否則直接打上山頂,幾輪下來,恐怕就可以考慮班師回朝了。

當然,人不能太貪心,現在的成果也很棒。

單獨一兩個恨天宮人無所謂,再有上次殺入聖帶人衝擊大軍的事情發生,大將軍有信心在他們下山之前,先給他們來一輪投石車全覆蓋。

這並不是結束,大將軍趁機下令全軍推進。

於是,東麵山麓就成了床弩射程內的新緩衝地帶。

將軍們非常興奮。

大將軍表麵不動聲色,心裏也很得意。誰說大齊軍戰鬥力是渣?那是我們太久沒打過大規模戰爭,一旦兵員人數上去了,把太祖皇帝用過的武器複製出來,天下無人能敵!

這自然是類似自我膨脹的誇張。

要知道,當初太祖打仗,絕非單純依靠犀利武器,那時軍隊的意誌力和紀律性都比現在強好多倍。

恨天宮總共隻有數千人,你讓這十幾萬大齊軍帶著投石車、床弩什麽的去攻打契丹試試?不用太多,隻要三五萬契丹勇士衝鋒,大齊軍估計就得亂套。

大齊之所以給周邊國家戰鬥力差的印象,並不是武器不好,也不是訓練不足,而是心理素質不行。

比如邊軍一直配備手弩,然而有時遭遇契丹騎兵,三段射前期確實能大量殺傷契丹人,可一旦被人衝過來,命令無法迅速下達,三段射也完全沒了章法,戰兵轉身逃跑的情況並不少見。

契丹人不怕死,減員三分之二的情況下保持戰鬥意誌那都不算事兒。換成大齊人,可能死個兩成就崩潰了。

說白了,大齊人缺少“窮橫”的心態。

這次攻擊並沒有造成恨天宮人傷亡,但對滅絕和殺入聖的衝擊卻異常巨大。他們修煉肉身,一貫信奉依靠身體的力量,從來沒想到過,武器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傷害。

恨天能隨手削平山峰,固然比投石車更牛,可滅絕也不是恨天啊。

兩人安撫下恨天宮人,立刻湊到一起商議對策。

“師尊,實在不行,您和長老們出手吧。隻要殺了領兵將軍,不愁大齊人不撤退。”殺入聖皺眉說道。

滅絕沉吟了半天,搖頭歎息:“我若出手,恨天宮必亡。殺入聖,你是恨天宮難得的聰明人,應該明白如何取舍。對方說過,隻要我和長老們不出手,你們這些普通弟子和大齊軍對抗,他不會幹涉。”

“難道我們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為師也憋屈。可為師雖然不怕他,如果他下狠心對付普通弟子,我也攔不住。我們修煉的畢竟不是真正的恨天法門,現在看來,打開恨天寶藏比你我想得還重要。”

殺入聖默然。

金大丫折騰這麽久都沒動靜,到底行不行呀?

……

遼闊的草原上,慘叫聲不絕於耳。

許天豪回頭看了眼,隻見四名恨天宮長老正在迅速擊殺奴隸。奴隸們的表現各異,有奮起反抗的,有四處躲避的,更多的人則直接脫離大隊,四散奔逃。

畢竟,許天豪許諾的獎賞再高,活著才能領取。

離開大部隊很可能會死亡,最好的結果也是再次淪為奴隸,至少還有幾分活命希望,留在這裏,隻能被五個恨天宮長老像草雞一樣擊殺。

許天豪暗歎一聲。

大力營帶著奴隸走了好些天,沒見有人來追殺他們,許天豪以為小道士命大,還沒被五長老擊殺。結果今天正走著,四名長老終於出現了。

他當然不清楚,四長老有兩個需要療傷,再者說這些奴隸連馬匹都沒有,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趕到白馬山,他們根本不用著急。

直到兩個長老傷勢穩定,四人才追上奴隸大軍,沒有交代任何場麵話就大開殺戒。

幸好大力營有戰馬,而且許天豪一直很警醒,將大力營放置在奴隸大軍中間,見情況不對,一聲令下,全體戰兵上馬,趁著奴隸拖慢四長老的速度,打馬狂奔。

奴隸們一看,正主兒都跑了,就算立了功也沒地方領賞,還拚個屁呀,咱也跑吧!

再沒人阻攔四長老,奴隸們一哄而散。

四長老頓時為難了。

到底是繼續追殺奴隸,還是放棄奴隸專門追殺大齊人……老哥幾個腦筋不靈光,這不是故意給咱們出難題嗎?太可惡了,就不能老實待著給咱們殺?

一商量,還是先追殺大齊人靠譜。

奴隸人數多,可他們沒頭蒼蠅般亂跑,殺起來費事啊。四長老實力強大,畢竟不是神仙,一萬人就算不反抗不逃跑,他們也不可能一次性殺完,這麽一跑,難度更大了。大力營就不同了,逃跑也是湊到一起,好殺。

於是四長老放棄奴隸,專心追殺大力營。

許天豪見四長老迅速接近,紅著眼嘶吼:“兄弟們,小道長恐怕已經遭遇不測,本指揮使沒臉回去見陛下,這條命就賠給小道長了!你們是普通士兵,現在逃跑,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撿一條命。現在我命令,大家散開,各自逃命去吧!”

戰兵們就像沒聽見似的,仍然將許天豪圍在中間,打馬狂奔。

“都他麽聾了?”許天豪怒喝。

“將軍,要死一起死,我不走!”

“不錯,老子也沒臉見人,死了拉倒。”

“許大哥,黃泉路上好作伴!”

隊長們紛紛叫嚷表態,普通戰兵雖然沒說話,但沒有一個人脫離大部隊,顯然也沒打算獨活。

生死時刻,才能看出大力營的特殊。

長期隱藏在山穀沒被外界汙染,又是太祖皇帝親自賜名的軍隊,大力營骨子裏有自己的驕傲。

許天豪暴怒:“你們有病啊!老子是朝廷武將,皇命在身不得不死,你們都是雜魚,逃了誰會在意?就算沒臉回大齊,在這草原上混總比死強。”

“老子才不是雜魚,我是大力營隊長!”

“大力營不出逃兵。”

叫喊聲中,四長老終於趕到眾人身後。

其中一人抬手出拳。

轟的一聲響,至少十幾匹馬被氣勁掀翻,筋斷骨折倒斃在地上。馬都死了,馬上的騎士更不可能活著。

大力營正常編製一千人,押送黃金加上前些天戰損,如今隻剩下大約七百人的兵力。相對四個恨天宮長老似乎不少,可人家隻是遠遠出一拳就打死幾十個,全殲大力營真用不了多大工夫。

許天豪叫道:“都不走是吧?”

一直沉默的戰兵們猛然齊聲暴喝:“不走!”

“好,那咱們不逃了!”

七百名大力營士兵一起下馬,迅速集結成戰鬥隊形。夯昊槍戰兵舉槍瞄準四長老,其他人則抽出鋼刀護在他們身旁。

四長老大樂,這群家夥挺知情識趣嘛,不怕死最好,殺起來方便。

敵人進入最佳射程,許天豪一聲令下,所有夯昊槍全部開火。他十分明白,反抗的機會隻有一次,搞分段射擊根本沒意義。

當然,許天豪更清楚,所謂反抗,基本是徒勞的,夯昊槍傷不到四長老。

那又如何?臨死也得惡心他們一下。

轟鳴聲響成一片,硝煙散盡,四長老除了身上的衣服沒法看,不出預料的毫發無損。

四人冷哼一聲,一字排開同時出拳。

許天豪絕望地閉上了眼。

嘭嘭嘭嘭——

四聲巨響傳入耳中。

咦?

沒有慘叫,也沒有骨肉碎裂的聲音,而且四聲巨響好像並非從大力營隊伍中傳出,而是在正前方……這和自己的預料完全不同啊。

許天豪詫異地睜開眼,發現身邊戰兵都在,而且所有人都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前方。

大力營和四長老中間,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中年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