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的奴隸處境更悲慘。

文化人嘛,身子骨大多比體力勞動者差,契丹人可不管你識不識字,幹起活來大家都一樣。當然,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要知道,識字越多想法也越多,林黛玉看見花謝都傷感到哭鼻子,大約就是這麽個道理。一般人做奴隸,得過且過就是,文化人就容易悲歎自己的命運,於是心理壓力遠比別人沉重。

忽然被找來當評判,做得好還能獲得自由,這些文化人頓時都興奮無比。

等小道士展示完“契丹字”,這些奴隸腦筋就開始急速運轉。

小道士造的字,確實是好東西,但說它是新創造的一種文字,就比較牽強了。

漢字在這個世界的流行度超乎想象,遠比後世的英語厲害。可以這麽說,任何一個周邊國家,會漢字的,遠比會本國文字的多。這可不是誇張,要知道這個時代教育普及度很低,不識字的占大多數,而有資格讀書的,比如高麗貴族,首先學的是漢字,其次才是本國語言。

因此,在場的奴隸人人都懂漢字,也能看出小道士的簡化字是在漢字基礎上弄出來的。

如果僅僅是評判文字,當然很容易發表意見。

但關係到自己的自由,這些奴隸就不敢輕易做出結論了。和自由比起來,原則就是個屁,如今的關鍵,並非小道士造的字好不好,而是能不能讓契丹人滿意。

耶律宗全弄錯了一件事,越是讀書人,越容易想多。如果他隱瞞秦行之的身份還好,這家夥根本不把奴隸當人看,自然也沒多做考慮,一開始就把秦行之都林牙的官職告訴了奴隸們。

那可是都林牙,契丹文事最高官職,雖說小道士一身中原人打扮,可契丹皇帝沒必要騙人呀。

於是奴隸們很快就想通了,異口同聲稱讚都林牙才學蓋世,創造的文字太棒了,比漢字高好幾個檔次,假以時日,契丹字必將取代漢字,成為世界通用文字雲雲。

耶律宗全感覺出了不對勁,全票通過向來是他契丹皇帝的特權,小道士憑什麽也有這種待遇?

無奈,隻好求助女兒:“阿朵兒,他們說得可對?”

阿朵兒用力點頭:“父皇,聞道創造的契丹字,雖然看起來和漢字很像(秦行之:什麽叫很像?它就是漢字!),但遠比漢字簡便易學。女兒以為,正適合我們契丹人使用。”

耶律宗全環顧大臣:“你們覺得呢?”

大臣們心說,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陛下居然會問咱們的意見,這可太罕見了。然而這事問大臣們,純粹是扯淡,漢字認識他們,他們可不認識漢字。

“陛下,臣不識字啊……”

“阿朵兒公主說好,那肯定就沒差了。”

群臣紛紛表示讚同。

秦行之正得意,帳外傳來一聲冷笑:“哼哼,陛下別被騙了,一個野道士而已,怎可能有本事創造文字?他弄出來的,分明就是缺斤少兩的漢字。”

隨著話音,一個中年白麵男邁步進帳,走到秦行之麵前,上下打量他。

秦行之也在驚疑不定的打量中年人。

身高比普通契丹人矮一些,但從隱隱露出的肌肉看,體格卻十分健壯。最讓人詫異的是臉上沒有一丁點胡須,一張“老白臉”十分光滑。要知道,契丹人雖然不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卻也不刮胡子——當然,這家夥也不像是有刮胡子的習慣,他根本就是不長胡須。

秦行之露出明悟之色,鄙夷地叫道:“陛下,漢人文化先進,你想學習我們,這真沒什麽丟人的。可你學什麽不好,居然專學糟粕!”

耶律宗全迷茫:“什麽糟粕?”

“上次你還鄙視大齊呢,這才過了多久,你自己居然也開始用沒卵子的太監,這不合適吧?”

“太監……”耶律宗全這才明白秦行之誤會了,連忙解釋,“這位是契丹國師,不是太監!”

國師?也就是恨天宮主,殺入聖的師尊嘍?

這是仇家呐!

秦行之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做出防禦姿勢:“別過來!”

恨天宮主滅絕臉色發青,任誰被叫成太監估計都難免生氣。他強忍著怒氣,冷冷道:“道士,今日你運氣好,若非看在你是契丹官員的份上,我必送你去見你家祖師爺。”

耶律宗全打圓場:“誤會,都是誤會。都林牙,還不給國師見禮?”

秦行之喜歡鬧騰,卻也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愛胡鬧之人更會察言觀色,說實話,如果沒有點眼力見,他根本活不到現在,早被人揍死了。

小皇帝就不分場合,連被抓成人質都敢繼續胡鬧,那是人家有資本,小道士學不來。

有孫蒙護著,秦行之可以不懼殺入聖,甚至在大齊太後和群臣麵前沒大沒小。如今身在契丹,麵對據說比殺入聖厲害無數倍的恨天宮主,他當然不會硬撐好漢。

小道士絕不肯承認,這叫看人下菜碟,也叫沒原則、節操欠費。

“貧道鴻蒙派掌門秦行之,見過國師。”秦行之遠遠打了個稽首,滿臉笑容。

滅絕麵無表情:“你最好還是自稱契丹官職,我怕聽到你自稱道士,忍不住出手殺人。”

“啊?嗬嗬,國師說的是。敢問國師大人高姓大名?”

“我叫滅絕。”

小道士猶豫良久,明知有風險,可實在心癢難耐,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太?”

滅絕怒氣值暴漲,也沒見他有什麽動作,大帳內忽然猛地顫動了一下。秦行之甚至聽到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恐怕這猶如地震一樣的效果,不僅僅局限於大帳。

小道士後悔極了,暗罵自己,怎麽就忍不住作死呢。

恨天宮主也是,你起個什麽名字不行,非叫滅絕?加上一張沒胡子的白臉,道爺懷疑你是女人難道不行?也沒人規定,恨天宮主就一定是男人呀。

滅絕的聲音傳來:“就你這口不擇言的道士,居然能讓我徒兒連番受挫,老天爺果然不長眼。”

秦行之訕笑:“我那點破事,國師都知道了?”

“你和恨天宮的過節,既然陛下封你契丹官職,一定有他的考慮,我身為國師可以不和你計較。但你不要故意挑釁本宮主,否則陛下也護不住你。”

耶律宗全臉色微微一變。

盡管滅絕和大徒弟殺入聖腦筋比普通恨天宮人好使,但說到底他們畢竟是修煉恨天法門的,說話做事習慣簡單直接。他是實話實說,並非藐視契丹皇帝,可這話聽在耶律宗全耳中,能舒服才怪。

耶律宗全心想:“秦行之,朕對你已經算仁至義盡了,你要繼續自己作死,朕也沒辦法。”

當初答應封官,耶律宗全是看阿朵兒對秦行之有好感,想著先把小道士騙來契丹,和阿朵兒處處看。至於官職,契丹的官職也不是大白菜,當然不會隨便亂給,頂多給小道士一個小官兒做做。

賞賜牧場就更是純粹忽悠人了,三丈見方能養一頭牛的牧場,理論上那也是牧場。

然而回到都城才發現,國師滅絕居然回來了。

雖然滅絕沒來見他,可身為皇帝,耳目還是有一些的,滅絕也沒打算隱瞞行蹤。

耶律宗全很頭疼,他出一萬奴隸給大齊,正是為了聯合大齊討伐恨天宮。沒敢出契丹兵馬,也是因為怕打不過恨天宮,到時候麵對滅絕不好解釋。

如今滅絕再次出現,萬一對方知道真相,恐怕自己先得被幹掉。

耶律宗全冥思苦想,最後決定讓小道士背鍋。

朕封你做大官,把奴隸賞賜給你做兵馬,至於你把奴隸帶回大齊,乃至帶到恨天宮打仗,那就不是朕能管得著的了——你是契丹高官沒錯,可同時也是大齊官員嘛。

也別說朕不照顧你。為了阿朵兒的幸福,我封你左林牙,還賞賜給你一片肥美的牧場,相信國師再怎麽恨你,看在朕的麵子上,終究要顧及幾分吧?

耶律宗全的策略是成功的,滅絕果然沒為難秦行之。

其實他不明白,滅絕並沒有把秦行之當成仇敵。

我們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雖然殺入聖屢次被秦行之挫敗,但那隻是意氣之爭。殺入聖並不清楚金三胖是被秦行之忽悠死的,也不知道秦行之救皇帝的過程。

可惜策略雖好,禁不住小道士主動作死。

“好說好說,貧道這人最不愛招惹是非……”

秦行之隨口敷衍滅絕,心中也在反思,道爺如今好歹也是身價巨萬的成功人士,為何就不愛惜生命呢?想當初我雖然也愛胡鬧,這種明顯會吃虧的場合,根本不會這麽不靠譜好不好?

看來,仗著胖子的庇護,道爺最近變得大意了。

不行,這必須得改,契丹不是大齊領土,胖子那個後台在這裏不好使,除非……契丹被大齊占領。

契丹怎樣才能成為大齊一部分呢?

秦行之不由得陷入深思。

為了能仗勢欺人,就考慮將契丹並入大齊的可能性,這世上除了小道士,也沒誰了。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有沒有這個能耐,而是正常人如果考慮這類可能性,首先想到的應該是自己占領契丹,而不是送給別人。仗勢欺人嘛,仗自己的勢,豈不是更好?

滅絕看向耶律宗全:“陛下,你希望契丹擁有文字,這個想法是正確的。但一個國家的文字應該是獨一無二的,都林牙所創造的文字,不過是減少筆畫的漢字,用來做契丹文字恐怕不妥。”

耶律宗全點頭:“國師所言有理。都林牙,你怎麽說?”

秦行之從沉思中驚醒,左右看看,忽然哈哈大笑:“陛下,國師的話貧道不敢苟同。首先,我保證,我造的絕對是一種新字,當然,這是學術層麵的探討,咱們可以先擱置爭議。就算這些是簡化版的漢字,甚至是直接把漢字拿來用,那也沒什麽不妥的啊。”

眾人都迷糊了。

拿漢字來用,算什麽契丹文字?

秦行之侃侃而談:“諸位恐怕都打過草穀吧?契丹的民族特色是什麽?搶啊!人家辛辛苦苦種糧食賺錢,你們搶過來自己用,人家好不容易積攢的人口,你們搶過來做奴隸。

現在,漢人耗費數千年創造完善的文字,你們搶過來當成自己的文字,我認為這很符合你們的民族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