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全笑道:“朕估摸著你不能帶家夥什,阿朵兒,去給左林牙拿個皮囊,裝滿酒。”

阿朵兒答應一聲,輕盈的跑到旁邊,很快就帶回來個沉甸甸裝滿酒的皮囊。

秦行之接過皮囊掂了掂,讚歎道:“貧道今天終於知道‘酒囊飯袋’的來曆了,如果不來契丹,這輩子八成都得糊塗著。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古人誠不我欺。”

耶律宗全哈哈大笑:“契丹勇士喝酒當然要用皮囊,朕以為這東西比酒壇子好多了,摔不壞砸不爛。朕知道你們漢人喜歡發明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但酒壇子真不如皮囊。”

“貧道不敢苟同,酒壇子有一樣皮囊就比不了。”

“哦?說說看。”

“你想啊,喝完酒往地上這麽一砸,啪啦一聲四分五裂,聽著就神清氣爽。前些日子陛下也砸過,敢問爽不爽?”

耶律宗全沉吟片刻,點頭:“確實挺過癮。這麽說,漢人發明酒壇子果然有道理。”

秦行之心說,壇子的好處多了,用泥土製器,這是漢人智慧結晶好不好?我們科技先進國度,和你們這些原始人就沒有共同語言。對你這種野蠻人,說別的你理解不了,也隻能探討一下砸著聽響的妙處了。

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秦行之忍不住炫耀:“漢人發明的好東西多了,比如說文字,這才是文明傳承的真正無價之寶。貧道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以及全體契丹人,你們都是垃……咳咳,你們連文字都沒有,很丟人知道嗎?”

這話要是昨天秦行之說,恐怕大臣們立刻會集體暴怒,如今卻沒人作聲,都拿眼睛看耶律宗全。

耶律宗全臉一沉:“簡直是胡說八道!契丹沒文字,百年來愈發強盛。反而你們大齊,當初你家太祖那是多威風,被讀書人生生作踐成現在這幅樣子。”

秦行之樂了:“陛下這是典型的拉不出屎怪地球沒引力……”

群臣聽不懂地球、引力什麽的,但也知道這話不算很好聽,肯定和恭敬沒關係,他們不由得迷惑:小道士似乎還沒喝酒吧,為什麽敢這麽對陛下說話?

他們不懂,喝不喝醉一點都不重要,小道士鬧騰,通常和氣氛有關。

氣氛熱烈,秦行之興致盎然。

他決定教育一下契丹皇帝:“大齊戰鬥力變弱跟文化沒多大關係,太祖皇帝太牛逼,留下數不盡的財富,後人不知進取也是正常的。試想,如果契丹到處都是金銀財寶,牛羊糧食用之不竭,你們又何必辛苦打草穀?不出去搶劫,你們就練不到兵,時間長了,我就不信你們的戰鬥力還能保持不變。”

耶律宗全冷笑:“朕不信大齊有你說的那麽富有。”

“打個比方而已,當然不可能真地裏長銀子,我說的是文明傳承,這才是真正的財富。想當初天下大亂,如果沒有太祖皇帝及時結束亂世,你們契丹趁機打進中原都有可能,這您得承認吧?”

這是榮耀,雖然當時的契丹還未統一,但已經開始崛起。耶律宗全立刻點頭:“當然。”

“太祖統一天下,大齊短短十幾年就進入盛世,這事兒若是放在契丹,您覺得可能嗎?”

耶律宗全搖頭:“不可能。”

這沒法否認,戰亂的破壞力有多強大,身為皇帝的耶律宗全最清楚不過了。契丹從統一到現在已經不少年了,也沒見國計民生有多少改善,頂多人口增加了。

所以,耶律宗全和大臣們,內心其實一點都不願和大齊發生戰爭。

秦行之繼續道:“大齊能做到這點,是因為前人的智慧被我們很好地繼承了下來,不至於從頭開始。那麽智慧如何才能最妥善繼承?當然是文字!”

“契丹有傳唱……”

耶律宗全的話顯得沒那麽硬氣了。傳唱是草原民族曆來的傳統,但效果見仁見智,畢竟它太過於依賴人的記憶力,甚至理解能力,偶爾弄錯一兩個詞句,保不準就會越傳越偏。

秦行之喝了一口酒,聳聳肩:“貧道隻是陳述事實,您覺得傳唱不錯,那就繼續堅持用唄,反正你們契丹又沒文字,不用也不成,說不定以後還能造就幾個留名青史的民族歌唱家呢。”

耶律宗全沉吟不語。

他不是沒想過,作為一個數一數二的帝國,連文字都沒有,未免流於和蒙古、女真那些野蠻人一樣的檔次。另外,做了幾十年皇帝,耶律宗全也越來越覺得,傳唱下聖旨確實不方便,也無法彰顯皇帝的威嚴。

比如自封真龍天子這件事,他下聖旨,各族長老傳唱,理論上效果應該不差。可並沒有任何憑據,如果他死後大家不承認,說長老肯定唱錯了,契丹人不信龍,先皇不可能那麽講,後世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說先皇親口下旨,好,請拿證據出來。

由此可見,文字不僅能傳承文明這麽簡單,它也是保證皇帝旨意不被篡改的重要工具。

可沒有就是沒有,總不能憑空出現文字吧?

阿朵兒崇拜的看著秦行之:“父皇其實也說過,契丹沒有文字是不合適的。聞道,你肯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對嗎?”

秦行之沒覺得這很難:“造唄。”

“什麽?”耶律宗全和阿朵兒都沒聽懂。

“哪家文字都不是老天爺恩賜的,是先人一點點造出來的,你們契丹也可以自己造字嘛。”

群臣被這個驚人的想法震住了。

造字,對古人來說是一項隻有神靈才能做的事。坦白講,中原周邊民族,除了敢為天下先的炎黃子孫,就沒有任何一個原住民族敢於代替神靈造字。

周邊國家,例如高麗、東瀛、交趾等國,看起來都有自己的文字,實際上全都是從漢字演化而來,算不上真正意義的造字。

這種山寨行為,內裏隱含著一層不可告人的想法:字是漢人造的,我們隻是過度借鑒,神靈要懲罰,也是懲罰漢人,跟我們這些沾光的沒關係。

現在秦行之說契丹可以造字,群臣如何不震驚?

耶律宗全也怕神仙降罪,但他是皇帝,不至於和大臣一樣,完全相信造字會激怒神靈這種說法。

阿朵兒皺眉道:“我第一次學漢字,師傅就講過,古時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造字是泄露天機,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秦行之猛灌一口酒,學著契丹人的樣子,抓起麵前的羊腿啃了一口,邊嚼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這有什麽好擔憂的?為契丹千秋萬世而犧牲,生得偉大,死得光榮!即便骨灰拌飯、靈車漂移、骨髓煮湯、全族爆炸,我相信諸位大臣也必然搶著來。”

你才全族爆炸哩!

當著皇帝的麵,大臣們還不能不表態。

“左林牙說得極是,如果真能創造契丹文字,臣就算當場死了,也是無怨無悔的。可惜啊……”

“可惜臣隻擅長殺人,完全不懂學問的事。”

“臣慚愧。”

“臣惶恐。”

秦行之心情大好,就喜歡他們恨自己又拿自己沒辦法的樣子。這群混蛋死活不肯買道爺的牧場,先罵你們幾句過過嘴癮再說。他仰頭又喝了幾口酒,感覺這酒特別有滋味。

耶律宗全擺手製止群臣,笑眯眯的看著秦行之:“左林牙可能忘了,你也是契丹大臣,還是專門負責文事的官員。”

“您什麽意思?”

“左林牙既然認為文字如此重要,不如朕就委托你為契丹造字吧。”

秦行之敢提造字,固然是性格使然愛鬧騰,一旦興奮了就不知道輕重。但他也不是完全沒考慮過惹火燒身這種可能,因此並不驚訝,搖頭道:“我不行。”

阿朵兒比耶律宗全還早想到讓秦行之造字,她相信,以秦行之的學問,委托他替契丹造字是最合適的。

然而她一直沒作聲,心裏掙紮不已。

文字對契丹的重要性不用多說,不客氣的說,這遠比皇位繼承意義重大。問題是,她也相信造字是泄露天機,這件事秦行之如果做了,很可能會付出生命代價。

秦行之的命,和契丹的未來,哪個更重要?

此時耶律宗全開了口,阿朵兒心中一聲歎息,終於做出自己的抉擇。

“聞道,請你幫契丹造字好嗎?”

為了契丹的未來,阿朵兒最終選擇犧牲秦行之。

秦行之根本不相信造字會得罪上天。

按科學觀點,真正造字的是千千萬萬華夏先民,並不存在倉頡這個人,他隻是先民的具象化形象。

秦行之現在並不完全迷信所謂的科學,這個世界有法術有神仙,憑什麽就不能有位名叫倉頡的超智慧前輩?再說了,按科學觀點,華夏曆史才幾千年,道祖是春秋時期出生的,那上古大派鴻蒙派又是怎麽回事?

但無論如何,文字固然重要,說因此就會遭天譴,秦行之還是不信的。

天道牛逼大了,它管理著整個宇宙的運行,小小地球上的一個少數民族造點文字出來,它才懶得管。

況且按道家理論,世間一切皆是天道安排,誰敢否認契丹造字,也是天道計劃好的,是天道運行的結果?

小道士不怕老天爺怪罪,也沒想過,萬一契丹有了文字,是不是會實力大漲,導致大齊,或者說漢族被異族奴役——對這種天下大勢,秦行之基本沒概念。

說白了,他就是愛顯擺:顯擺自己的見多識廣,顯擺漢人的先進性。

愛顯擺,不等於喜歡做事。

阿朵兒滿臉央求之色。

除了沈憐兒,小道士從沒怕過美人計。他搖頭:“不是貧道不願幫忙,臣做不到啊。陛下,阿朵兒,你們理智分析一下,我連契丹話都不會說,如何造契丹字?”

阿朵兒說道:“其實契丹話和漢話差不多,隻是發音不一樣,我可以教你契丹話,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一學就會。”

“再簡單它也不是母語,而且貧道生性懶散,最討厭學外語。”

耶律宗全咳嗽一聲,盯著秦行之:“說吧,要什麽好處,你才肯答應?”

“好處?”

耶律宗全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阿朵兒,笑道:“要不,朕將最寵愛的小公主賜給你?”

阿朵兒臉一紅,低頭不語。

秦行之樂了,這家夥想得可真美,你本來就恨不能立刻把阿朵兒硬塞給道爺,這算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