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呀八姑,是我錯了,貧道不該不辨青紅皂白就對你發火。”秦行之訕笑。

就在剛才,白牡丹解釋了一切。

自從奪得魁首,白牡丹猶如攀登到極頂的絕世高人,遊目四顧,頓生高處不勝寒之感,忽然之間就看破了紅塵……

什麽?不不不,沒打算出家!

她隻是不再熱衷於追逐名氣而已。

這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行業翹楚,才有資格返樸歸真。敢於視錢財如糞土的,隻能是真正的富豪,像小道士從前把這話掛著嘴上,純屬死鴨子嘴硬。

小道士覺得,這也能給後人一個警示。

理想這種東西,是用來追逐,而不是用來實現的。理想,永遠實現不了最妙。定得太低,一不小心實現了,就會出現白牡丹這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失落感。

回到三江縣城,白牡丹立刻向八姑提出,她要從此閉門謝客,再也不見外人,隻等秦公子來接她。

八姑挺鬱悶,好不容易奪得魁首,還指望百花閣借此更上一層樓呢,結果白牡丹要退出。

換成一般的青樓老板,估計立刻就能發火。手握花魁賣身契,花魁根本反抗不了。

八姑不一樣,因為百花閣本身就挺特殊。

要知道,老鴇不等於老板,一字之差,讀音甚至都相近,含義卻完全不同。天下絕大部分青樓,幕後老板另有其人,老鴇說白了,就是個掌櫃的。

百花閣沒有後台,八姑就是老板。

作為曾經的紅牌,八姑對煙花女子的悲慘命運有著深刻理解。想當年若不是她不甘命運安排,帶著積攢下的銀子跑來三江縣這個窮地方,從小門麵開始,一步步發展壯大百花閣,等待她的,可能就是年老色衰,被遺棄在荒野的悲慘歸宿。

八姑非常願意手下的姑娘都能有個好歸宿,因此盡管心裏難免鬱悶,最終還是答應了白牡丹的請求。

白牡丹不僅閉門謝客做起了身在青樓的大家閨秀,還把閨房的家具全換了,華麗奢侈的東西不要,都換成廉價貨,她自己也盡量不再使用脂粉。

她的想法,八姑很明白。

大家都對小道士有信心,但命運是不可捉摸的,小道士能否出人頭地,不僅要看他的才華,還要看老天爺照不照顧。

萬一小道士就一直窮困潦倒呢?

白牡丹一開始是被秦行之的才華吸引,可一旦動了感情,才華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即使秦行之一無是處,她也會死心塌地跟著他。

換家具,停用粉黛,一是為了提前適應貧困生活,二是為了節省,到時如果小道士沒錢,她可以用自己的積蓄贖身,剩下的錢還能養活小道士。

有人可能覺得白牡丹腦子有問題。

其實不然,古往今來,這樣的女人比比皆是,即使到了現代也不罕見。讀書人尚且知道“良禽擇木而棲”,而女人,有時就是這麽一根筋。

小道士明白誤會了八姑,誠心誠意道歉。

八姑心有餘悸:“嚇死奴奴了!小道長方才一發怒,奴奴差點以為麵對的是縣尊大人呢。”

秦行之頓時興奮的在自己身上**:“是嗎,這麽說我身上也有官威了?”

八姑笑道:“小道長一去半年,回到百花閣就到處發銀子,八成是發財了吧?”

秦行之哈哈大笑:“賺了點小錢,不值一提。”

“不知小道長做的什麽生意,肯定是日進鬥金吧。”

熊六梅忍不住吐槽:“還日進鬥金呢,都快關門大吉了。”

“啊?怎麽會這樣?”八姑滿臉驚訝。

秦行之擺手:“別聽她瞎說,貧道那是不想繼續幹了,否則賺錢還不是小菜一碟。”

八姑表示不理解:“小道長,恕奴奴多嘴,您不能賺了點銀子就滿足呀,要知道您還年輕,這輩子長著呢,過日子講究細水長流。”

“這個道理我懂,主要是沒時間啊。”

“聽不懂……”

“因為,”秦行之清了清嗓子,怪聲怪氣的唱起小曲,“大齊需要我,皇帝需要我,道士很忙的——”

八姑和白牡丹麵麵相覷。

小桃紅撇著嘴不屑一顧:“又在忽悠人,肯定生意沒做好,否則再忙還能比賺錢重要?八姑、小姐,這種忍著肉疼硬充大頭蒜的,咱百花閣可也沒少見。”

胡一菲怒了,敢鄙視我家小道士,不能忍:“小丫頭懂個屁,小道士現在是官兒,侍讀,專門陪皇帝玩兒的官,聽說過嗎?前一陣子,他還是皇帝大婚的禮賓使呢,各國使節見了他,都得行大禮參拜。”

秦行之擺手:“也沒那麽厲害,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嘛。”

白牡丹兩眼亮晶晶:“公子入仕了?”

“嗬嗬,算是吧。其實貧道視名利如浮雲,真不願做官,不過皇帝哭著喊著非要我陪他玩兒,沒辦法,我心腸軟,看在薪水高待遇好的份上,就做了個侍讀。”

“侍讀……不是陪皇帝讀書的嗎?”

“呃,也讀書,也讀書。”

白牡丹歎口氣:“公子才華橫溢,終究脫穎而出,妾心中無比喜悅。妾堅信,公子一定能鵬程萬裏,成就一番大事業,留名史冊。”

“這……似乎比較有難度。”小道士心虛了。

白牡丹笑而不語,顯然對秦行之的信心,比秦行之自己還要足。

小桃紅半信半疑:“皇帝會讓他陪自己讀書?他是道士,隻會念經打坐欸。”

胡一菲衝她呲牙:“信不信我吃了你!”

小桃紅驚呼一聲,躲到白牡丹身後。

白牡丹好奇的看著胡一菲:“憐兒姐姐換回女裝,果然國色天香,隻是這性子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

八姑和白牡丹都知道沈憐兒的名字,小道士迷戀沈憐兒她們也知道,但並不清楚她是沈半城的女兒。

胡一菲踱步走到白牡丹麵前,輕佻的挑起她的下巴:“小美人,姐姐不一樣的地方還多著呢,等你入了咱家的門,有你長見識的時候。”

白牡丹頓時臉色緋紅。

她很清楚,秦行之娶妻隻可能是麵前這個憐兒,她也沒奢望成為正妻,能做個小妾就已經不錯了。這並非妄自菲薄,公子才華橫溢,非入仕做官不可,怎麽可能娶一個花魁做妻子,那是要影響前途的。

此時聽到胡一菲的話,白牡丹自動理解為,家中大婦同意秦公子納她為妾了。

秦行之一把將胡一菲拉回來:“別亂說話,小心道爺揍你!牡丹你弄錯了,她可不是憐兒,她叫胡一菲,是……咱家女奴。以後有什麽髒活累活,盡管吩咐她幹,她力氣大,最愛勞動啦。”

白牡丹眼冒金星:“妾不明白,她明明是憐兒姐姐。”

“胡一菲,你來解釋。”

胡一菲委委屈屈的哦了一聲,說道:“我,胡一菲,不是沈憐兒,其實我是狐……”

“嗯哼!”小道士清清嗓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是故意要瞞著白牡丹,這種妖魔鬼怪的事,需要一個接受過程,就這麽隨便說出來,未免有些草率,萬一嚇著白牡丹就不好了。

胡一菲隻好改口:“狐……服侍小道士的。”

秦行之:“說說看,為何你和憐兒這麽像。”

“因為……我們是孿生姐妹?”

“瞎扯。”

“那小道士你說為什麽嘛?”

“因為你們撞臉了。”

“啊?沒撞過呀。”

秦行之擺擺手,對白牡丹說道:“總之,她不是憐兒,就是湊巧和憐兒長得很像。你瞧她動不動就要咬人的樣子,有憐兒的氣質嗎?”

白牡丹瞅瞅胡一菲,心中多了幾分危機感。

“小道長這次回來,可是要接走牡丹?”八姑很理解白牡丹的擔憂,決定先下手為強。隻要白牡丹進了小道士的家門,以這些年老娘悉心**出的本事,就不信爭不過別人。

白牡丹垂下頭,心怦怦直跳。

秦行之沉吟:“貧道是有這個意思,就是不知道牡丹願不願意,所謂強扭的瓜不甜……”

“妾願意!”白牡丹猛然抬頭。

八姑哈哈大笑:“女兒做得好,咱青樓女子可沒那麽膽小,該爭取的,就算豁出去臉不要,也得奮勇上前呐。小道長,牡丹就交給你了!”

秦行之問:“多謝八姑成全,不知贖身費多少?”

八姑:“其實隻要牡丹能有個好歸宿,奴奴並不在乎那點錢財。不過行有行規,我不能壞了青樓的規矩。這樣吧,小道長出三千兩紋銀,賣身契就交給你,從此錢貨兩清,互不相欠。”

八姑還真不是虛偽,三千兩買個花魁,即便是在三江縣這個小地方,也已經是血本無歸的地板價了。至於說免費贈送,八姑確實不敢,雖然說起來有些傷人,但在這個世界花魁真的等同於貨物,白送是要被同行唾罵的。

小道士從懷裏掏出一遝銀票,數都不數,直接遞給八姑。

八姑是見過大錢的主兒,根本不接:“太多了!瞧這厚度,怕不得有一萬兩。”

“不多不多,貧道不差錢。”秦行之把銀票往八姑手裏一塞,“其實談錢沒什麽意思,牡丹是個人,怎能隨意買賣?要怪就該這萬惡的封建社會。貧道眼不瞎,八姑和牡丹情同母女,這些銀子,與其說是贖買牡丹的,不如說是代替她孝敬你的。”

八姑紅著眼圈擺手:“小道長還要養家哩,好不容易賺點錢,可不能全糟踐了。”

秦行之回頭問熊六梅:“咱現在有多少銀子?”

熊六梅扳手指頭數:“一箱,兩箱……哎呀算不過來啦,總有十幾箱……”

八姑心說,那也不算多嘛。

熊六梅繼續道:“……銀票。”